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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

县委、县政府派出了调查组进驻面粉厂,法医对尸体进行了检验,确定了死者酗酒的事实,技术专家对设备做了鉴定,得出了违规操作的结论。在向县政府做情况汇报的时候,王福林县长对黄国花进行严厉的批评,紧跟着,县委、县政府的处分也下来了,撤回县面粉厂“年度安全生产先进单位”称号,停产一周,安全生产大整顿,撤除黄国华县面粉厂厂长职务,李国生计行政大过,暂由第一副厂长尤得柱代理,一并负责处理抚慰家属及善后事宜。

李小匠死后,李国生食不欲、睡不眠,觉得李小匠的死,自己难辞其咎,假如当初不招李小匠进厂?假如平日里对李小匠多些管束?不至于因酗酒命丧机口,铁匠大叔也不会失去唯一的儿子,更不会累及黄厂长,退休之年背这么大处分,自责、悔恨、罪孽感万箭齐发,狠狠扎在李国生心头,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黄国华毕竟是经历大风大浪之人,很坦然的直面事故的发生,尽心尽力协助尤得柱代厂长做善后工作。

黄国华看出了李国生的情绪变化,两人围着火炉谈了很长时间,李国生双眼通红,表达了心中种种不安和自责,然后死死盯着火炉上的水壶,不言不发,黄国华也是满脸疲倦,看得出他内心同样承受着莫大的煎熬。他看了看李国生,缓缓说道:“国生啊,事已如此,就要勇敢的去面对,脚下的路不可能全部坦途,起起伏伏,坎坎坷坷才叫人生。李小匠的死是惨痛的,带来的教训是深刻的,反映出我们在管理上的巨大漏洞,制度松懈,督查不严,我是负主要责任的,组织上做什么样的处分都是合理的。李小匠家庭蒙受的损失是巨大的,通知家属时要注意方式方法,也得考虑到家属情绪的各种变化,明天尤代厂长、我、还有你去李家庄,我考虑带一名医生同去,以免发生不测,此事宜早不宜迟,尤代厂长也是这个想法。”

“好的,我担心家属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了解他们”李国生抬头说。

“哎,丧子之痛,谁都无法接受啊”黄国华叹气。

……

天蒙蒙亮,尤得柱、黄国华、李国生及一名随行大夫匆忙赶往八十里路程之外的李家庄,吉普车沿着山路蜿蜒奔驰,飞过一道道山梁,跨过一条条沟壑,一路上三人很少说话。李国生简单说了说李小匠家中的情况,听完介绍,车里的气氛更加沉闷,三人不约同声叹了叹气。车子行驶到了马原镇,李家庄位于马原镇东北向五公里远的大山脚下,通往李家庄的路是一条山野小道,九曲十八弯,车辆无法行驶,只能步行。

天空阴沉着脸,零星的飘起了雪花,风有点刺骨,李家庄疲乏的卧在大山的怀抱中。李铁匠在村子后山的小道上晃荡,一顶破烂的毡帽歪扣在脑袋上,黝黑的面部锅底一般,土黑色的棉袄上满是补丁,一条红色粗布条紧紧绑在腰间,显得很不合时宜,有点扎眼。他一手拿着锹,一手挽着竹笼,目光在崎岖的山路上搜寻着,他在拾粪,若遇见牲畜粪便,就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的铲起来,仍进竹笼。他今天似乎不走运,大半天时间也没捡到多少,竹笼的底部都能看见。他这几天莫名的不安,右眼皮老是跳,老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担心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还专门到村头土地庙上香祈福消灾。几只黑乌鸦盘旋在头顶,“嘎嘎”的叫个不停,他抬头看着天空,“骚鸦,呸呸呸”几口唾沫飞向空中做抛物线运动。在人们观念里,黑乌鸦在头顶叫,预示着不吉祥,是一定要吐几口唾液消灾的。眼皮跳,乌鸦叫,李铁匠心里的不安陡然加深,无心拾粪,晃悠着臃肿的身体朝村子走去。

尤得住、黄国华没去李国生家里歇息会,直接奔向李铁匠家,穿过巷,转过弯,到了李铁匠的家,一座非常破旧的院子,围墙有一半几近坍塌,用枯树枝、玉米秸秆围在坍塌处做了补砌,另一半完好院墙头上的野草已经干枯,在寒风中胡乱的倾斜着,院内两间土坯房侏儒般低矮,房顶上瓦絮不规则的疯长着,大门敞开着,几只母鸡蜷缩着挤在一起,抵抗冬日的寒冷。

“铁匠哥,铁匠哥”李国生站在院子中央喊道。

“噢,国生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从黑洞洞的室内走出来一位妇女,五十来岁,头发花白,乱糟糟的披着,裹着小脚,一袭宽大的黑布棉袄,愈加显示她的瘦小。

“厂长,这是小匠的母亲。”李国生做着介绍。

“老人家,身体可好啊”尤得柱厂长上前握住李铁匠老婆的双手。

李铁匠老婆从小在这大山深处生活,未出过远门,不懂得握手的礼节,被尤得柱的突然一握,她不知所措,大挣着眼睛,被一个陌生男人握着手并不停地摇晃,她竟有些害羞,脸部也开始发红,脸上挤出一丝羞涩的微笑,疑惑的看着国生。

李国生看出了铁匠老婆的囧态,立即对铁匠老婆说:“嫂子,这位是面粉厂尤厂长,专门看铁匠哥和你来了”。

“噢,是小匠的领导啊,快到屋李坐。”铁匠老婆知道是小匠的领导,如释重负,笑着往屋内迎客,脸上的表情自然了许多,堆满了笑容。

“好好好,您也请”尤得柱、黄国华进了屋。

“嫂子,我铁匠哥呢?”

“他拾粪去了,也该回来了,呵呵”李铁匠老婆回了国生的话。

李铁匠老婆毕竟是生活在大山里的妇道人家,自然不知晓县面粉厂厂长的行政级别的大小,只认为是很大的官。小匠在县城上班,在大领导手下工作,向来是她引以为豪的家族大事,也是她在村民们面前炫耀的王牌资本,村里的闲话台她一天之内是至少要去三次的,今天县里大领导亲临家里,她心里更是美滋滋的,感到无尚的荣耀,既没询问小匠的情况,也没想起给两位领导倒点茶水。

“老嫂子,家里光景怎么样啊?”尤得柱问道。李铁匠老婆还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没听到尤得柱的问话。

“嫂子,尤厂长问你话呢?”李国生在一旁提醒。

李铁匠老婆这才回过神来,灰土土的脸上推满着笑容,忙说:“噢,过得好,过的好,现在小匠在领导手下工作,光景一年比一年好,这都要感谢你们几位大领导哩,嘿嘿嘿”。

李铁匠老婆的话,使三人如鲠在喉,陷入了沉默。看得出,李小匠在面粉厂上班为他们一家撑起了门面,长了脸。的确,李小匠的工人身份,使铁匠夫妇在村里的地位提高了不少,二人心里虚荣的大厦由此拔地而筑,现在他们是骄傲的站在大厦的顶端,俯瞰着村子里的每一个人。李小匠本质上是个二流子,进面粉厂工作后,毫不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大吃、大喝、赌博、酗酒、逃班等等,恶习缠身,工资花的一分不剩,很少补贴家里。为此,国生找他谈话很多次,但本性难改,李铁匠夫妇的日子未有一点起色,照样缺吃少穿,即使如此,还是在自己虚荣的世界中乐逍遥,精心构筑着属于他们的美轮大厦。如今,大厦坍塌,如何告知,才能有效防止精神不至彻底崩溃,尤得住、黄国华、李国生脑子高速底运转。

“大领导你们先坐,我倒水你们喝”铁匠老婆猛的跨向屋角,从一个掉光了漆的柜子里拿出几个杯子。

“嫂子,我来倒水”李国生接过铁匠老婆手中的杯子。

李铁匠拾粪回来了,刚进院子就扯着嗓子喊:“死婆娘,又把鸡放出笼了,看看,拉的满院子的屎”。

“掌柜的,国生和面粉厂的领导来看咱们了”铁匠老婆朝院子里的丈夫喊话。

“铁匠哥,拾粪去了?”李国生走出了屋子。

“呀呀,国生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厂里尤厂长来看望你们来了”李国生对李铁匠说。

李铁匠进了屋,见屋子里几位穿着讲究陌生人,惊讶的看着,一时语塞。李国生向他做了介绍。

“你好啊,老哥”尤得住握住李铁匠的手。李铁匠脱下破毡帽,半弯着腰,嘴里发出“嘿嘿”的笑声,端着双手激动的握过每一个人的手,就连自己老婆的手也热情的握过。

尤得柱、黄国华分别询问了李铁匠家里的情况,李铁匠看到几位领导神色凝重,不免担心起来,怯怯的问:“领导,小匠是不是犯错误了?”又转向国生说:“国生兄弟,你告诉我,小匠是不是犯错误了,回头我好好教育他?”

“老哥啊,我们对不住你啊,没能照顾好小匠”黄国华沉重的说。

“啊,领导,小匠到底犯什么错误了?”李铁匠紧张了起来,铁匠老婆也收起笑容,不知所措的看着几位领导。

尤得柱告诉了李小匠死亡的事实,也将善后的处理一并告知。李铁匠夫妇听到小匠死亡的消息,眼前一黑,眩晕使它一屁股坐在地上,李铁匠大张着嘴巴,盯着墙上的***画像,老泪不知不觉已布满脸颊,低吼一声,“我的儿啊”,铁匠老婆撕心裂肺哭喊着“老天爷啊”,两人当即昏死过去,随行医生立即开展急救。

铁匠亲属和邻居也都赶了过来,一起帮着将铁匠夫妻扶上炕,尤得柱向大家说明了李小匠的死因,并将丧葬费、抚恤金等转交给一位主事的亲属,安排国生留村做抚慰工作,委托铁匠亲属照顾好铁匠夫妇,尤得柱、黄国华还要赶回县城向县领导汇报工作。亲属们齐声对组织的关怀表示感谢,为李小匠的死感到惋惜。

李国生和一位亲属代表送尤得柱、黄国华到镇上后,匆忙返回村里。李铁匠醒了过来,眼睛直勾勾的瞅着房顶,完全不理会众人的安慰,李国生坐到炕沿说道:“铁匠哥,请节哀,我没能照顾好小匠啊”,李铁匠缓缓回过神来,老泪纵横,盯着国生说道:“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为什么当初要招小匠进厂?为什么当初要招小匠进厂……”。铁匠重复着话语,嚎啕大哭,又一次昏死过去,亲属们都围坐在炕边,悉心照顾。

农村讲究落叶归根,埋葬在厚实的黄土里才算善终。李国生低头走出了屋子,和主事的亲族商讨李小匠丧葬的事情,主事的亲属说由他们具体负责。

李国生回了家一趟,走在脏乱的小巷中,他心情沉重到了极点,李铁匠那句沉痛的话语,那个绝望的眼神,像针一样狠狠扎在他的心头,是的,如果当初不招他进厂,就不会有今天痛心的结局,李铁匠的话是带着责备的,既是对他自己的,也是对国生的。李小匠进厂后,铁匠一家对国生及其家人感激涕零,将国生尊为座上宾,以贵人相称,可以说,是国生的善举开启了铁匠家族无限的荣耀,现如今,小匠的死将这份荣耀拖进绝望的深渊。是的,如果当初不招小匠进厂,他就不会丧命;是的,如果小匠遵守规程,痛改恶习,他就不会丧命;是的,如果当初不招小匠进厂,铁匠夫妇依旧过着没有勇气在闲话台上露脸的日子。

家人得知了李小匠死亡的消息,就在国生踏进门的一刻,李贤老人的拐杖雨滴般落在国生的脊背上,“叫你别招他,你不听……”李贤老人边打边骂,王婉芬跑过来拉住公公,“爸,我当初是看他家实在可怜,才争取到了这个名额,谁知道……”国生痛苦在炕边坐着,“你可怜他?现在人死了,你脱得了干系?”李贤老人打断了国生的话,“爸,你别生气,国生你赶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婉芬轻声问国生。李国生将事故的前前后后及善后处理告诉了家人,李贤老人还是不停的责怪,张慧说了丈夫几句,李贤老人不再责骂,尊在房门口,大口大口的吸着旱烟。在李贤老人看来,乡邻之间互帮互助是传统美德,理应传承和发扬,但现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帮助别人成了一件极其谨小慎微的事情,在帮助之前必须要做周全的考虑,避免产生负面效果。若主动提出帮助,很多时候会被误解为在看他的笑话,若坐视不管,则会被视为过于冷漠,帮助成功且衍生效果良好、影响周期较长,才是邻里关系保质保鲜的基础和保证,反之则长久埋怨,导致邻里关系破裂。他担心的是,铁匠夫妇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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