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错情
五行仙山隐于群山之中，常年有幻阵守护，凡人百姓即使久居山林者也无法发现，妖魔邪徒也难轻易破阵进去，可谓仙家洞天福地。
在群山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里，一道碎石小径弯弯曲曲延绵着，路一旁多是傍山的巨石，或多或少能遮挡些山间的寒风，另一边则是盖了一层初冬薄雪的枯黄树杈和草秆，被偶尔透进的风一吹，唦唦地响，一副萧凉之象。
在小路尽头，曲径通幽之处，几间朴素的房舍背山而建，房前有一个别致的小院，打理的很有心意，院外道边竖有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上刻“错情”二字，柔美里透着些许坚毅。这时小院柴扉紧闭，边上一个房屋顶上冒着炊烟，刚冒出来便被寒风吹打散去。
山里冬寒已至，可中央一间屋里却暖烘烘的，一个大火盆摆在房屋正中，盆里炭火烧的正旺，红通通的。
屋内床上此时盘膝端坐一男一女两人，女的一身白衣，清雅脱俗，面容异常秀丽，美得不可方物，但黑色秀发中隐现几丝白霜，眉宇间也带有浓浓的病容。男的则宽厚壮实，衣着质朴，但原本黝黑的皮肤此时却泛着煞白，面无血色。
两人正四掌相对，掌间白色灵光闪闪，似正在用功疗伤。
片刻后女子收了灵力，刚刚撤回双手便急忙捂着胸口不住地重咳，“咳咳...咳咳...”
男子关切说道：“都说让你不要为了我这个废人...唉...”叹息一声，面容间尽是自责之意。
女子咳了几声后，似乎缓和了一些，虚弱地笑了笑说道：“天鹰，我不碍事，都是老毛病了。”
男子正是重伤略有好转的楚天鹰，美貌女子则是他的妻子陆清瑶。
楚天鹰又重重叹了一声，沉声道：“都怪我，都怪我没能杀个那个魔头，为我们的女儿...”说到这里语音骤止，他已经无法再说下去了。陆清瑶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眼神里没有一丝责怪。
望了望窗外的冬景，枯枝僵直地在风中摆动，毫无美感，陆清瑶淡淡说道：“女儿的不幸我早已料到，相信你也一样，如今让我牵挂的反而是石儿...”说着眼眶又湿了。
楚天鹰低着头，紧闭起了双眼，心里很不是滋味，无以言表。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姐姐，该喝药了。”
一个相貌清丽的年轻女子掀起厚厚的棉布帘子进了屋，手中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药碗，碗中的汤药冒着热气，看来是刚刚煎好。
将药碗轻放在床头的木柜上，女子找了张椅子坐下，看了看两人的样子，嘴角勉强笑了笑，说道：“姐姐，楚大哥当时受了重伤，又急火攻心，并不清楚事情始末，或许小石头本就安然无恙呢。”
听完女子所言，陆清瑶心里宽慰了不少，秀眉渐渐舒展开来，也笑了一声，道：“小悠你就会哄姐姐开心，不过想来也是，只有等你楚大哥新收的小徒弟来了，再问个明白。”语气轻柔舒缓了许多，但眼神中还是浓浓的忧色。
楚天鹰颓然说道：“此次多亏了小雨，他聚灵不久，尚不能御器而行，千里跋涉将我送回仙山，着实不易。”
小悠看二人心情舒畅了不少，起身服侍陆清瑶喝药。
她幼时遭受遗弃，自小便在陆清瑶身边长大，虽是主仆却形同姐妹，几十年从未离其左右，陆清瑶更是传她道法，助她修行，奈何她天资有限，本领不高，不能帮陆清瑶报夺女之仇。
小悠听了楚天鹰的话，饶有兴致地问道：“楚大哥，如此说来，您的这个徒儿可谓天赋异禀，快跟小悠讲讲他的故事。”
屋里气氛轻松了不少，不再如先前那般沉闷压抑。
陆清瑶轻声笑骂道：“你这丫头，都修行快百年的人了，怎还像个孩童一般？”小悠乐观开朗，多年来一直陪伴她左右，如果没有小悠，陆清瑶都不知如何熬过这十多年。
“哪有？我作为师叔，自是要了解我那小师侄的情况的。”
楚天鹰也眉宇渐宽，缓缓说道：“记得那是两年前，我又一次到了神冥河下游的轩水城...”他突然像是转了性子，话多起来，像是要将这十多年欠着妻子的话一起补说回来一般，开始了回忆...
火盆中的烧炭偶尔发出几声啪啪的声响，与屋外呼呼寒风呼应着。
待楚天鹰说完后，陆清瑶轻声道：“小雨也真是个苦命的孩子。”随后哀叹一声，望着窗外，愣愣地出神。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楚天鹰和小悠也没有说话，他们也都想起了楚石，为何这些孩子小小年纪便要经受这么多磨难？
不自觉地，泪水又一次划过脸颊...
小院的柴门外，刻有“错情”的巨石动也不动地立在那儿，任由凛冽的寒风吹刮着，十多年了，一直伫立坚守，不知是在昭示那“错”，还是在阻断那“情”...
一道身影立在那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抚摸着巨石上的两个字，像是在轻抚自己的爱人一般，甚是柔情。
站在“错情石”前，伸出的手久久不曾收回，一人一石就这样在风中立着，宛如这石一般矗立在天地，又如这人一般含情于心间。
“清瑶...”
来人轻唤了一声，侧过身子，望着柴门后的小院，眼神中情深款款，山风吹起他那遮住半边面容的黑色长发，露出了那张俊朗但又带着几分凛然邪气的脸。
此人正是关无初，魔池魔尊之一。
关无初用手捂着嘴轻咳了几声，他的伤势虽未痊愈，但也已无大碍。时隔十年再一次来到错情居，百感交集。
山色依旧显得那样寂寞清冷，彷如要将这房舍小院永远遮拦在那世俗红尘之外一般。
屋内楚天鹰和陆清瑶忽地看向对方，四目相接，眉间瞬时布满警惕之意，显然已经发觉屋外来人。一旁的小悠则“嗖”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奔了出去。
小悠跃门而出，发现果然有人前来，正欲开口询问说话时，整个身体忽地如被闪电击中一般，怔在原地，片刻回神后双眼里已然怒火充盈。
关无初浅笑说道：“小悠，许久不见了。”像是见着久未蒙面的老友一般，语气淡然。
屋中二人闻声后心中巨震，楚天鹰面色瞬间铁青，双目中怒火中烧，他竭力爬起身子，双手扶着墙壁艰难地往门口挪去，陆清瑶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浑身瑟瑟发抖，脑中一片空白。
时隔十年，她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屋外小悠对关无初怒斥一声，道：“你这阴险负义的魔头，居然还敢来这里。”话音一落，只见她手中光芒大盛，一声尖啸之音骤起，响彻山间。
“起！”
一柄秀气的霞色仙剑冲天而出，被小悠祭在半空，嗡嗡作响，瞬间霞光四溢，照满整个小院。仙剑停在空中蓄势待发，其上灵力节节攀升，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直取敌首。
关无初凝视空中仙剑，轻咳一声，神色忧重地说道：“小悠，十年未见，你的悠霞剑威力更胜以往了，但你却是误会了我的来意，此次我来，其实...”
“住口！当年你违背誓言，嗜杀成性，辜负了姐姐的一片情义，后来又丧心病狂，不但抢走了姐姐的孩子，还残忍地...”小悠已经无法再说下去，她语调颤抖着，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她一想起姐姐陆清瑶这些年所受的苦罪，内心就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始作俑者碎尸万段。
半空中悠霞剑光芒环绕，震颤不已，小悠怒啸一声，院中山风平地四起，呼呼大作，柴门之外的关无初瞬时被吹地衣袍乱展，他有心再作解释，奈何小悠根本不理睬，反而一副拼命的架势。
这时小悠玉手一挥，眼中一道坚决闪过，空中悠霞仙剑似接到命令一般，“嗖”地冲出，一道霞光破风而过，直射关无初，威力甚是惊人。
关无初在小悠祭出法宝时便一直留意，他知道小悠虽只是陆清瑶的侍女，天资又一般，但近百年的修炼却是得了陆清瑶真传，如今的修为更是将要触及感悟天地的层次，不容小觑。
悠霞剑蓄势而发，威力极盛，剑身彩霞之光紧紧缠绕，剑尾卷积着山风，呼啸不止，煞是艳丽。
望着瞬息将至的凌厉剑光，关无初眉宇轻皱，右手迅速抬起，五指间立时一股黑气涌出，眨眼间便凝成了一个狰狞的魔相头颅，如地狱恶鬼一般，只见鬼头上腥红的大口张开，一道鬼哭狼嚎之声骤起，让人生畏。
小悠见状杏目一凝，并未有丝毫惧怕。悠霞仙剑也毫无停滞，闪电般直刺鬼头。当剑尖插入腥红大口的一瞬间，只听“当”地一声，像是斩在极其坚硬的物体上一般，仙剑去势陡然停止。
这时黑气幻化的鬼头将腥红大口猛地一咬合，竟将悠霞剑生生咬住，纹丝不动。远处小悠见状手中法决一变，悠霞剑上的光芒不减反增，瞬间霞光大涨，向四周不断弥漫，眼看便要将鬼头吞没。黑气鬼头自触碰到霞光便发出兹兹的声响，鬼哭之音变的尖锐刺耳，像是极其痛苦难忍一般。
关无初手间的鬼气头颅渐渐被霞光吞噬，可他却毫不在意，像是没有发觉一般，双眼却紧紧盯着小悠身后的屋门，眼神中尽是期盼，就这样凝视着，一动不动。
她再也不愿见我了，也是，我做了如此多伤害她的事，她怎能原谅？
“错情”……她竟是这样想的，但到底是情的错，还是这世道的错...
就在鬼头即将消失之际，关无初发现屋门上的棉帘被掀起，他的心忽地砰砰直跳，就在他渴望看到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时，楚天鹰扶着门壁踱了出来。
不是...
这时鬼头彻底被霞光冲散，小悠轻喘一声，坚定的眼神一闪而过，悠霞剑直刺关无初心窝。关无初表情颓然，摇头轻笑，伸出的右手五指一握，竟将威力极盛的悠霞剑生生握住，剑芒划破了他的手掌，殷红的鲜血滴滴落下。
小悠见状咬牙打出法决，悠霞剑嗡嗡狂颤不已，试图要挣脱束缚，只见关无初周身倏地魔气大涨，将他与悠霞剑全部遮去，远远看去，竟不见人影，满目全是黑雾。
“血鬼之力！”楚天鹰沉声说道。
“小悠，你还不是我的对手，等你感悟出属于你的天地之力时，再来杀我吧。”一道淡淡的声音从黑黑的魔气中传出。
“叮”的一声，悠霞仙剑从魔气中旋转飞出，深深地插在院中空地上，小悠脸色苍白，虚晃几下，瘫坐在地上。
“楚天鹰，你倒是命大，居然还活着。”黑气中魔音又起，毫无情感。
楚天鹰满面怒意，但声音却很是虚弱，“你居然追杀楚某追到了这里。”
“哈哈。”魔雾中的关无初大笑一声，“你倒是高看自己了，关某从未有杀你之心，此次前来，是另找他人。”语气霸道凌厉。
楚天鹰双眉紧锁，似乎对方说到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事，纵他仇火烧心，奈何身受重伤，一身修为仅存一二，实在难以为力。
就在这时，从屋中传出一声淡淡的话语，似乎从天外飘来一般，没有夹带丝毫情感。
“此地不欢迎你，你永远不要再来了。”
轻轻的一句话，却宛若一声惊雷般生生地劈在了关无初的灵魂深处，但他却没有任何的痛苦，反而脸上露出了喜悦之情，只是在魔气笼罩中，无人发现。
“清瑶，我又听到了你的声音，我...”此时的魔尊没有一点桀骜霸道之气，倒像是个渴望赎罪的浪子一般。
关无初平复了一下，继续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不过不是为了过往的旧事，而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好你的女儿，她在两个月前，走失了。”
小屋内外的人此刻全然震惊了。
魔气中声音继续：“不过你放心，我定会将她找回来，要让她成为这个世上最强的人，没有任何世俗枷锁的束缚，可以随性而为。”说完停了一下，继而又沉沉说道：“此生都不再留下遗憾...”却不知是讲于谁人听。
魔雾之中一声叹息，关无初朝山外慢慢走去，魔雾渐渐消散，身影也在暮色中越来越淡。
“我给她取名缘儿，她的眼睛很是像你，又清澈又明亮...”
最后一句话轻轻随风飘来。
缘，一切皆缘起，一切由缘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