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重逢
“……我是个病人。”他的表情带有破罐子破摔了一般的决然，“先天性的躁狂症和轻度精神分裂。”
“校园永夜”游戏页面，北区医学系实验大楼。
赵云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那方钢制试验台后的圆凳上，双手交叠着握紧。曹丕就坐在他的正对面，背后又紧贴着墙壁，所以赵云暂时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但他的身体仍以一阵控制不了的轻颤提醒着他：自己还在惧怕。
曹丕用指关节扣了一下桌面，不大自然地轻咳一声：“……你……要喝点什么吗？茶好不好？”
赵云没说话，只轻点了一下头表示默许，于是曹丕立即起身去旁边的试剂柜里翻找，最后终于从里面的一个夹层里发现了一罐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的黄山毛峰。而赵云始终虚看着他的背影，其实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而是一直在心不在焉地回想着之前曹丕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是个病人。
可是曹丕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有精神方面疾病的人。不要说平时的他已经谦逊有礼到了谨小慎微的地步，就连他在他所谓的“发病期”对自己进行伤害时，也是冷静的、温和的、从容不迫的，没有一丝病发时的疯癫。更何况曹丕本身还是个医学系的高材生，所以其实赵云此刻仍对曹丕的解释的可信度抱有一定的怀疑。尽管之前他的表情如此痛苦愧疚，但出于对北区玩家先入为主的抗拒和不信任感，赵云仍没有放松全身紧绷的神经。他现在的首要打算，就是利用此刻难得平静的谈话机会，寻找突破口，为自己创造一个逃走的契机。
“……那、咳咳！……那个，”赵云开口时才发觉，因为太久没有正常说话，他的喉管已经干涩得发疼，声带一振动就会带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咳……我没事。”他抬起一只小臂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曹丕关切地伸过来的手，正色道，“……我只是想问，你那个病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发作，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吗？”
“嗯。没有什么规律，而且好像也没什么诱因，”曹丕看起来对赵云终于愿意主动开口跟他交谈这件事感到由衷地开心，回答得也相当流畅，“我之前说了吧？虽然我会保留下发病时的全部记忆，可每次发病似乎都是突然而然的，一点征兆都没有。就比如前两天那次……”说到这里曹丕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就好像被回忆中的画面刺伤了一样。他翻拣了一会儿，最后只尴尬地用一只500ml规格的烧杯盛了茶水，小心翼翼地递到赵云手里，“那个实验是要探究丧尸病毒是否会通过空气传输并从暴露的伤口处进入人体发生感染——现在我们知道了结果是不会。可是其实这个实验只需要制造一道伤口就可以了的，不需要长时间保持血液的流动……我那时进入了发病期，其实我已经很久没发过病了所以一时放松了警惕……总之真的非常抱歉。”
玻璃的隔热性并不好，刚沏的茶水触感滚烫，可赵云却下意识地收拢了五指。指腹已经泛起了红色，但他的心底寒凉一片：“你用我做人体试验？”
“……我……”曹丕咬了咬下唇，“……万分抱歉。”
——啊啊，果然是这样的，北区的人确实如同传言所说的那样人情冷漠。他们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感情，不在乎伦理，甚至……不在乎生命。对于北区的人来说，自身利益胜于一切，所有能作为成功路上的垫脚石的东西会被毫不犹豫地使用，所有阻挡自己的人就要干脆利落地除掉。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在这场残酷的生命博弈中，他们才是最有可能斩获胜利头颅的一方！
“……”赵云没法说出原谅，他从未学习过如何逢场作戏，过高的自尊也不允许他放弃自己的底线。所以他只能僵硬地转移了话题，试图从曹丕的回话中找到机会，“那么，你觉得……”他有些艰难地启齿道，“你觉得，刺激你这次发病的原因……”
——说出来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利用一下他对你的那一点点愧疚，你没必要为此有负罪感。北区的人极少有情感波动，错过了这次机会，也许你永远也逃不出去了。难道你不想离开吗？
——难道你不想离开吗？
“……你觉得刺激你这次发病的原因，”赵云强迫自己盯住曹丕的眼睛，“会不会是，我？”
曹丕略带惊疑地看了他一眼。
“校园永夜”游戏页面，西区4、5号教学楼。
周瑜仅用余光扫了一下手机屏幕就瞬间一把扯住了诸葛亮的手腕往楼梯间跑，他一进入楼梯间就立即反手拍开了楼道的照明灯，并同时断喝道：“闭眼！”
诸葛亮马上抬臂挡在双眼前。之前过丧尸群时他的体力几乎已经消耗殆尽，此刻脚步相当虚浮。“周瑜你干什么？”他闭紧了双眼，几乎已经忘记了要控制说话音量的大小，“你疯了？为什么要开灯，后面那是什么东西？”
“闭嘴！你现在必须听我的！”周瑜的声音比他还大，尾音里尽是遮掩不住的恐慌。大概也察觉到了诸葛亮的体力透支，他“啧”了一声后突然弯腰一把将诸葛亮扛在了肩上，三步并两步地从楼梯上跃下。诸葛亮被周瑜突然的动作吓得短暂地惊呼了一声，他察觉到周瑜已经不再刻意压制自己发出的声音的大小了，而这是最坏的情况：一种可能，现在的情况太过危急，他已经分不出精力来控声；而另一种可能……诸葛亮的心狠狠地沉了下来——那就是此刻控声已经毫无意义了！他们无处可藏，无处可躲！
“周瑜，告诉我！”他伸手扒住周瑜的肩膀，“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的祖宗……你能不能看清点情况再好奇？！”周瑜扛着他几乎是从楼梯上跌下，刚刚撞进小卖部身后就传来了什么重物“砰”的落地的声音。周瑜一把把他抛了出去，不偏不倚恰好撞在了零食架上，小包装的膨化食品下雨一般把他们都埋了起来，另外几个小型的书架和日用品架也轰然倒塌，瞬间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封闭空间。而仅仅是刚刚的一眨眼，就已经足够诸葛亮看清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个浑身无皮的血红怪物，大脑直接暴露在外，长长的利爪轻而易举地就在砖石地面上切出了几道极为霸道的断痕。最可怖的是它布满尖齿的口部探出了一条将近两米、长鞭一般的舌头，正灵活地在空中打着旋。
不要动。周瑜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压在诸葛亮身上，鼻尖与他的鼻尖相抵，所以他轻而易举地读出了周瑜近在咫尺的双眼里的命令信息。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其实没有周瑜的暗示诸葛亮也会立即噤声，因为虽然他从来不玩游戏，但是进入“校园永夜”前，他曾仓促地扫过几眼游戏中的丧尸设定，知道变为丧尸的人类进一步受到病毒侵蚀就会突变成这种视觉很弱但听觉异常灵敏的怪物。所以他也明白了之前周瑜开灯和弄出巨大的声响其实都是为了起到干扰的作用：极黑的永夜中突然的强光会有力地破坏本就贫弱的视觉神经，巨响更是利用了过于灵敏的听觉来造成强烈的痛苦，而这为他们此刻的藏身争取了无比宝贵的时间。
——真是个可怕的人啊，明明自己也恐惧到不行了，却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顶住压力想出如此完美的战略……
诸葛亮双手抵着周瑜的肩膀，吐息被放缓到最轻。他突然觉得现在的场面有些滑稽：那个怪物就在他们藏身之处的周围打着圈子，可自己却不仅完全没有感到恐惧，反而还能分心去欣赏自己的宿敌。诸葛亮可以清晰地看出周瑜表情的不自在，两个人贴合得过于紧密，再轻微的动作都能立即被对方察觉到。这种感觉相当怪异，可向来讨厌与别人肢体接触的诸葛亮居然觉得，却也称不上反感。
……难道是因为周瑜的缘故吗？
他有点要被自己逗笑了，换来了周瑜警告般的一瞪。而那只怪物果然如游戏说明中所说，视觉接近于零，徒劳地逗了几个圈子后不甘地地用前爪狠刨了一下地面，然后就转过了身，看上去像是要离开。从缝隙中窥到这一幕的周瑜和诸葛亮不约而同地稍舒了一口气，这才开始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感到阵阵后怕。
突然，一声尖锐的手机铃声在周瑜的口袋里猛然炸响！
周瑜瞬间就从零食堆中弹起，反手一枪正中那条转瞬就袭到了跟前的舌尖，他刚刚回头就几乎贴面撞上了怪物暴露在空气中的血红大脑，立时想都没想就将左轮闪电般移到腹部，枪口恰好狠狠捅进了那散发着恶心气味的大口。他一边用最高射速全力射击，一边目眦尽裂地大吼出声：“逃！诸葛亮！——快逃！！”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现在谁也逃不了了。仅靠两条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赢过这只怪物恐怖的弹跳力和爆发力，而左轮的口径太小，远远不足以使它毙命。现在周瑜的子弹最多只能支持半分钟，在那之后，他们会一前一后地被那条长舌洞穿身体。
“……诸葛亮，”周瑜突然笑了，嘴角的弧度是形容不出的凄艳“……很高兴认识你。”
“……啊，”诸葛亮也笑了笑，“我也是。”
再扣动扳机时仅发出了“咔”的脆响——弹夹已空！
周瑜死死的闭上了双眼，准备迎接源自腹部的剧痛——
——轰！！
一声巨响，感到身前的压力骤然减轻后周瑜错愕地睁开了眼睛，然后瞬间收紧了瞳孔——映入眼帘的，是一辆军绿色的装甲车正以极速狠狠将那只怪物撞到了身后的教学楼墙壁上，而且在撞上墙壁后不但没有减速，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反而更为刺耳……就好像要撞穿墙壁一样！
侧车门打开，一个纤长的身影立即翻了出来，手持一把大口径的沙漠之鹰几乎是贴在那只怪物的脑门上连射三枪，瞬间就轰去了它一半的脑袋。来不及擦去脸上溅上的血污，那个身影扔了枪快步向这边跑来，翠色制服下的腰细得仿佛一把就能掐断。
“前辈！”姜维的声音几乎染上了焦虑的哭腔，“诸葛前辈！你没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