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初歇，地上仍旧一滩淤泥，不时有血水从高处流下。程子归目送陈岱风回去，待得人影消失才收回目光，坐在车辕上，把刚刚陈岱风所教的东西全部死记了几遍，确保无误之后，又在口中慢慢念叨，心神随着脉络游走，悠悠数遍就觉得身轻欲飞。不过他也知道，这不过是刚刚一场生死劳累之后，放松下来的自然感觉，与修行没有关系。
半个时辰之后，程子归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跳下车来围着这车转了几圈，口中禁不住啧啧称赞。想道:“这车先不急着卖，等到过一个多月行商来了，他们识货，卖给他们才好。”
他虽然这样想着，但他自己也不是识货的人，只是觉得定然可以卖个好价，具体什么价格才是好价，他却不知道。如是想着，他把背包和早上收陷阱收到的野兽一并丢到了车顶，绕过缰绳缠在自己身上，拉着一辆车就要下山。
就在这时候，山道上突然出现一个朦胧的人影，程子归略微弓起身子，有些警惕。待人走近了些，定睛一看，忙把缰绳解开，一面跑过去一面大喊:“灵姐，你怎么上山来了？”
来人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子，一张鹅蛋脸，两眼如杏，但却不是什么美人，她脸上肤色黝黑，纹理粗糙，手脚虽然不是太过壮实，但比之普通女子还是要粗壮一些。程子归奔到她面前，她把手里准备好的伞递过去，道:“下大雨了你却迟迟没回来，我就想来找你，你怎么回事，弄得这一身狼狈？”
程子归知道这人关切心重，虽然事已过了，还是怕她担心，笑道:“灵姐你什么都好，就是劳心太重。”
女子听他说的轻松，没太在意，瞪了他一眼，把外套脱下塞给程子归。
“你能让我省点心就好，别我捡来养了十几年突然没了，赶紧先擦一下，回去了。”
程子归嘿嘿一笑，虽然觉得用她的外套擦水不太好，但也不敢不听，接过来胡乱在身上抹了几把。
这女子名叫程灵，程子归便是随了她的姓氏。程灵不是本地人，她是十几年前闹灾荒时，随着父母一路逃到这里来的。那时候的灾民是成群结队的逃命，虽然路上会有相互扶持，但也不少饿得慌了，心有歹意的人，所以当时许多人即使有财有食也不敢轻易拿出来，程灵的父母就是有些余粮而死于其他灾民之手。所幸当时程灵也有八岁，而那几个灾民饿得太久，打死程灵的父母后实在没了力气，程灵得以带着些许口粮逃脱。
就在程灵逃脱后的第二天，她在路边看到一个熟睡的婴儿，这种弃婴在当年实在是常见得很。不知是刚刚目睹父母惨死，她心有怜意，还是她年纪不大，虽然世俗如墨，总还有一份天性未泯。她背起这个婴儿，一步一挪走到了如今这个小镇。两人都还算走运，从小没患过大病，相依为命过了十六年。
程子归心里清楚得很，如果不是程灵，他程子归不是暴尸荒野，就是被野兽叼去吃了。哪能这样活蹦乱跳？所以对程灵很是感激。
那些捕兽夹还在兽车旁放着，程子归收好了程灵的衣服，把兽车的缰绳又套在身上。程灵一把拉住他道:“你做什么？”
程子归道:“当然是把这车带回去啊，程姐你瞧，这个要是卖出去了，咱几年都不用干活了。”说着笑了起来。
程灵忙把缰绳从他身上扯了下来，说:“想什么呢，你知道这是谁的？人是丢这儿的还是留在这儿的都不知道，你就拿走。退一步说，就算这是别人不要的，这车如此豪华，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万一他们的对头看到我们带着这车走了，到时候还要找我们麻烦。”
程灵婆婆妈妈说了一通，让程子归有些头痛，知道不说清楚程灵肯定不会同意，但这事又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寻思道:反正这附近也不太有人来，不如之后再来拿。
于是连连点头，算是听了程灵的话。两人就要下山，程子归猛然想起山上那一段恶斗。刚刚在生死之间游离，后来又有陈岱风教他修炼之事，以致他一时忘了，那山上可是有着好些凶兽的骨肉皮毛，尤其还有一头首领，这些稍微捡一些来都是一大笔横财。程灵走在前面，听不到脚步跟上，回头问道:“怎么了？”
程子归不愿程灵去见到那景象，道:“雨已经停了，我想把剩下的几个地方也看一下，要不灵姐你先回去吧。”
“废话，我都来了那有自己又先走的？一起去吧。”
“灵姐，这里不太安全。”
“我满山跑的时候你走路还会摔跤呢。”
程子归拗不过她，只好一同上路，把这事前后都告诉了程灵，只不过他遇险的那段被他皮里阳秋带过了，只说自己无意救了陈岱风一行人。饶是如此，程灵依旧听得瞪大了眼睛，最后道:“以后这种事少掺和，你有多大本事再去做多大事，想修炼以后大可以跟着那些商队一起出去见识见识。”
程子归点头道:“是。”
程灵见他心不在焉，叹了一口气，知道这小子平时还好，就是有时候会有些倔劲，说了也没用。随即沉默不语。程子归有心出去闯，这个她不是不清楚，但一来两人平日也就挣得个不冷不饿，没有多少闲钱当做盘缠，二来程子归虽然力气比较大，但也不过是普通人，不说外边那些神通广大的修炼者，就是这个山头他也有可能遇到危险，而且他有时候又太执拗，放他一个人出去实在不放心。从他口中听到的陈岱风确实不像是坏人，如果程子归跟了出去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一个男子汉总不能一辈子留在这个山旮旯里，跟着一个修炼者总比自己没头没脑出去乱闯来的好。
走了一会儿，程灵抬头问道:“你知道那个什么天星宗吗？”
程子归愣了一愣，程灵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事，这时候怎么突然问起来了？道:“我也不清楚，似乎是听说过，但也没太记得了。”
程灵哦了一声，想了想道:“那车不是我们的，就算是别人不要的，拿了出去也不见得就不烫手，不如把它里面一些值钱的拿走，比如帷幕，坐垫，车轮这些，也可以卖个好价钱。”
程子归恍然大悟，喜道:“还是灵姐聪明！”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到了刚刚那片尸山血海。程灵小时候见惯了生死，但还是忍不住脸色发白，反倒是程子归刚刚离开这里，再次见到没有觉得那么渗人。程灵不愿在此多待，两人就捡一些值钱的包了起来，程子归搓了根草绳，把那只凶兽首领绑住拖了下山去。程灵在山脚看着，程子归又上来把那两辆兽车上能拆的都拆了，能带的带走，不能带的就找了个有标志的地方埋了。
等到做完这些，已经是午后了。这时候阳光才从阴云中露出来，照耀在大雨洗礼过后的树梢草丛上，便如有了无数实质分身，在那些凝了水珠的地方不断闪烁。
路还是黄土路，被雨水打湿成了一片泥泞。程子归拖着重重的凶兽首领尸体，拖出了一道粗大的辙来。也亏得他力气大，才能拖得动。
两人背的东西都不算轻，在这泥泞路上每一步都不好走，只累的气喘吁吁。这个镇子太过荒僻，走了半天也没有遇到同途的人。程灵远远抬头一望，道路扭曲，草木遮拦看不见远处的镇子。她上山前也没想到会拖到下午还没到家，所以没带什么吃食，两人都饿的有些头晕。
忽然之间，身后似乎隐约听到有车马隆隆的声音，低沉繁杂，像是一个车队来了。两人回头一看，微微一怔，只见一队车马从后面缓缓驶来。这队人马有七八辆车，每一辆都是大棚包着，似乎都塞满了东西，驾车的都是一些持刀带剑的人，令人望而生畏。程灵二人所惊讶的不是这列车队，而是这一次他们居然提早了一个多月就来了。
这一队就是四处游走的行商。
车队虽然行驶缓慢，但终究是车队，不多时就到了两人面前。头车的车夫瞥眼看了看这两个一身脏的人，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程家姐弟吗？”看了看两人带着的东西，“两位收获颇丰啊。”
这人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鼻子高耸带勾，但偏偏说话糯声，极容易让人记住。程灵二人记得这人是这列商队的领头人，叫做西日阿洪，但一般别人都叫他阿洪，据说他家在极为遥远的西方。
阿洪勒停车马，跳下车来，示意其他车辆继续前行，车声隆隆之中，程灵二人也向阿洪问了好。三人寒暄之后，阿洪指着程灵背上的包袱问:“这个布袋，我能看看吗？”
程灵是把车帷折了几下当做了布包的，见阿洪问及，奇道:“你看得出来这是什么？”
阿洪道:“看不出，但单看料子就不错，你卖不卖？”
程灵笑道:“你还真是好商人，三句话没说完就要谈生意，也不看这里是不是谈生意的地方。”
阿洪也哈哈大笑，邀两人上车一同进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