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主仆二人像没事似地吃了早饭,坐在大厅中对着门前空旷的街道发呆,似乎已经把昨晚发生的事忘了一干二净。
过了许久,蓁蓁开口说道:“少爷,既然我们已经租下了店铺,那总要卖点什么吧?不然肯定会被别人怀疑啊!”
江南也在头痛这个问题。“重点是卖什么呢?”他忧心忡忡道,“我们什么都不会,而且这里这么冷清,无论卖什么估计都会赔本吧?”
蓁蓁一张小脸皱了起来,她苦闷道:“是啊,不管卖什么,都不会卖出多少。而且我们人小,能卖的东西更少了!”
江南低头苦思,手指不自觉的开始在地上划来划去,最后不知道写了一个什么字,看起来似字非字,更像一个什么符号。
他心头烦躁,见自己居然连一个字都没写好,心情更是糟糕。他正想一脚踩平,却突然灵光一闪。
他站起来仰天狂笑,十分得意,最后居然笑岔了气。蓁蓁被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出言安慰道:“少爷,你别自暴自弃啊!我们还有大把时间的!振作点!”
“咳、、、咳咳、、、”
江南听得这话,咳嗽得更加厉害。他恼火地说道:“胡说些什么!本少爷是想到了一条绝好的妙计!唉,你说本少爷怎么就这么聪明呢?我总感觉自己的智慧有如无垠大海,浩瀚的令我自己都害怕!”
蓁蓁见他又开始吹嘘,没好气的接道:“一般错觉都是这个样子!”
江南无趣的瞪了她一眼,有些寂寞的说道:“高处不胜寒、、、”
蓁蓁补了一句,“吹牛数江南。”
“嘿!”
江南走过去,两手夹住她圆圆的脸蛋,轻轻向内一挤,蓁蓁的一张小嘴便向前嘟着,很是可爱。江南笑道:“你这丫头,真以为我治不了你了,是不?来,现在你再来和少爷杠一杠!哈哈!”
蓁蓁脸颊被江南夹着,说不了话,她用清澈的眼神盯着江南,十分坚定。
江南被她这种小眼神打败了,他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其实在想,我们完全可以开个字画店,专门卖字帖!”
蓁蓁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迟疑道:“少爷,你该不会是想卖自己的、、、字吧?”
江南给了蓁蓁一个“你很懂我”的眼神,得意道:“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现在笔墨纸砚都很便宜,特别是纸!几文钱买来的东西,转手就能卖几十两,几百两!你说这生意是不是很划算?!”
蓁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尽量使自己的用词不那么尖锐,她好心提醒道:“可是少爷,能卖出去吗?”
江南感觉自己就像是冬日里熊熊燃烧的大火,说被扑灭就被扑灭。他尴尬地笑道:“应该、、、或许、、、可能可以吧,在宁城苏将军不是说你家少爷的字隐隐有大家风范么?你看他这么一个实诚的人都能说出这番话来,想必是不会错了!”
蓁蓁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听错,她不可思议道:“少爷,苏将军实诚的时候的确是个人,可是他吹起牛来简直不是人!我感觉你们都是一类人,你现在说说你还能相信他的话吗?!”
江南沉默了,不是他不相信自己,而是他不相信苏将军比他还能吹牛。但蓁蓁这么说了,肯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蓁蓁想了一下,说道:“其实卖字帖也不错,就算卖不出去,少爷也权当练手罢了!反正少爷很喜欢书法,不是么?但如果想要养活我们,更重要的是想要完成少爷的计划,恐怕少爷要重操旧业了!”
江南心头一震,突然热血沸腾。蓁蓁所说的旧业,自然指的就是“打猎”。他在宁城的时候,经常在闲余时间去周围荒山打猎,既练习了箭法刀法,增强了自己的战斗力,也可以将打到的野物换钱,养活二人,甚至多年下来还攒了一点钱。
“而且,这里是帝都,富贵人家很多,这些人餐餐不离野味,你完全可以将你打到的猎物卖给那些王公大臣!想必你自己应该清楚你要杀哪些人,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打探消息!这样报仇的几率也大上许多!”
江南心头微震,这和他的计划不太一样,但是两者结合起来,成功率的确要大上不少!而且通过打猎他可以更好的锤炼“千流刀”,让自己的刀法更进一步。
江南是个行动派,决定了得事就要立即去做。他离开离恨街,在其他街道的文具店里买了笔墨纸砚,兴高采烈的准备回家好好大干一番。
他总有一种感觉,似乎自己很喜欢写,不是单纯的书法,而是某些更加难以捉摸的东西。他感觉自己有某种天赋,冥冥之中在引导着他。
他回到家里,耐心的研好墨,反复深呼吸,迫使自己平静下来。蓁蓁见他这个模样,便知道他肯定是“手痒”了,这一写肯定要写个痛快。于是便退了出去,留他一个人在书房。
这下江南更加无拘无束,手中的笔仿佛已经和手臂浑然一体。笔尖轻触纸面,一划而过,仿佛是一匹奔跑在大草原的骏马,尽情展现自己的风姿。
江南挥毫自若,回忆慢慢从十年前的血腥开始蔓延,从修罗般的秦府出发,翻过荒山,走过许多村落,偷渡过大河,最终到达安静的宁城。他笔势起伏,蜿蜒曲折,却又飘渺无定,就仿佛那段岁月,生命之轻,随时可能逝去。后来,一道谕令来到宁城,他随军出征,救下一辆马车,染上祸事,最终被一个叫姬雪月的女子带回帝都。
回忆到这里,他手腕用力,疾行的笔忽然停滞,一切戛然而止。
他看着纸上的那一点墨渍,慢慢浸入纸端,染黑周围一大片雪白,不禁眉头皱起。
“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没完没了、、、”
他嘀咕了几声,放下笔,开始去院子里磨刀。既然决定要去打猎,那么刀肯定要磨亮、磨快,否则谁是猎人谁是猎物便很难说了。
然而老天似乎偏和他过不去。那日之后一场秋雨突降,阴雨绵绵,居然持续了好几天,而且看样子还没个尽头。
他只好继续磨刀,和着秋雨,刀越来越亮。而他的心也和刀一样,越来越锋利。而店铺的墙上,在他这几日的努力之下,也挂上了他的十几副“得意之作”。
这一日,他正在后院磨着刀,突然听到蓁蓁在大厅喊了一句“有客人来了”。他欣喜之下,连忙跑了出来。
来人一身长襟青衫,撑着一把雨伞,正站在门前。江南出来时,那人正将雨伞收起,向下挥了挥伞上的雨水,随手放在江南的店铺门前。
江南双眼眯起。此人挥伞的动作让他十分熟悉,而且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那就是挥刀。
想必砍人的时候很有艺术感。
江南笑着迎了上去,欢迎道:“客官里面请!本店藏有十几副笔墨大家的作品,乃是世间孤本,绝此一家,客官你可以好好看看,价钱好商量!”
那人听见江南的吆喝,也感觉颇有新意,会心的笑了笑。他走进店铺,站在这些字帖前,每一副都观察地十分仔细,不时还用手指在空中比划。
江南看着他的手指,就像看到一支笔,在方寸之间,演绎着精彩。
看完,那人对着江南笑道:“不错,隐有大家风范,勤加练习,必能有所成就!”
江南正面对着他,这才感觉一股气势迎面而来。不是什么王者、帝尊,也不是什么唯我独尊、睥睨天下,而是一片江湖海河之下的注视感,仿佛是一头潜龙,正仰望天空。
此人的长相朴实,面容年轻,但是身上有一股厚重感,仿佛是饱经风雨洗礼,时间沉淀。
而且他的手很白。
江南小心戒备着,不仅是因为此人给他的危险感觉,也是因为此人刚才的评价。他说只要勤加练习,必有所成就——这从某个方面来说,不就是前辈勉励晚辈的话么?
江南确定此人已经看出来,这些字帖都是自己的“杰作”。
他看着此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哦?客官是嫌贵了么?价钱好商量!”
那人听得这话,看到江南脸上的装傻充愣,不禁怔了一下,片刻哈哈大笑道:“有趣!哈哈!”
他很认真的看着江南,笑道:“那日管家给我说有人住进了离恨街,我当时还在纳闷谁有如此胆量,竟如此不顾死活,今日一见,没想到是少年英雄!你放心,既然住进了我庄常宇的街,倘若有人找你麻烦,你就给他说‘留听阁老庄,秋澜旧意’。”
说完,他撑起伞,一步踏出屋檐,身影渐渐融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