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青春期，是体内善与恶的冲撞期
星期六一早，时青和朱瑞回家看望奶奶和母亲。
竹风茶雾，山塘迷蒙。
青石板台阶上字痕依稀，像展开着的一页页地方志，述说着这个村落的现实和历史。
床前，时青和朱瑞拿着吸管给奶奶喂牛奶。
时青妈坐在门边矮墩上编竹篮。
“青子，你们还是回城吧。你爸唯一的愿望就是你有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你留在这里，我对不起你爸呀。”
喂完牛奶，时青走到妈妈身边，贴着妈妈坐下。
妈妈继续说：“青子，奶奶的病一时半会好不了，你待在家里，耽误不起呀。奶奶有我照应，你们回城里去，有空回家看看就行，啊。”
时青抓住妈妈编竹篮的手，说：“妈，别编了，低头久了对颈椎不好。”
时青看看朱瑞，问道：“朱瑞，你是在我们县城考个编制呢，还是在省城继续做你的副主任？当然，你也可以做出第三种选择的。”
妈妈问：“什么第三种选择？”妈妈敲打着时青的额头，“疯丫头，嘴上说得轻巧，真到那个时候，想哭都没有泪。”
“第三种选择是去谢家集中学做你的同事吧？”朱瑞笑着回应时青的问题。
谢家集中学的多媒体教室，九二班的同学们不明究里，“今天的班会课怎么会在多媒体教室上？”
李玉梅意识到好像有事要发生：“可能要处分牛绳儿了。”李玉梅原本强烈要求开除牛绳儿，可是真到了这种时候，她又心有不忍。
王春泥照着小镜子，不解地问：“视频不是统统删除了吗，还要处分？”
李玉梅说：“这是侵犯隐私权的问题，性质严重。删除只是停止了继续侵权，还要承担民事责任。”
“不知道会不会开除他。”艾艾琴有些担忧，手托着腮有愁眉紧锁。
“开除倒好了，只怕班主任还不想放弃他。”梁馨儿恨恨地。
钱亮亮把一粒五香花生米高高地抛在空中，然后用嘴对准，接住，大声嚼碎，吃掉。然后再抛，再接住吃掉。鲍马达抢步过去，把何祥的脸挤到一旁，花生米落进马达的大嘴唇。二人在教室里抛掷、挤抢，燕子似的张着黄唇嘴巴抢接花生米。
鲍马达趁钱亮亮没注意，把钱亮亮手里的花生米全抢了过去，一把塞进嘴里。钱亮亮没花生米玩了，坐下来，说道：“听说班主任和‘烂鞋底’立了军令状，不处理好牛绳儿的事就要处理班主任。”
“看你们幸灾乐祸的样子。开除了牛绳儿，你们就是分数册上从后往前数的第一名了!”艾艾琴对着衣领小声说话，把预期的怨恨提前兑现在钱亮亮他们身上。
李玉梅忽然并指在唇，示意小点声。
时青老师走进教室，打开电脑和投影仪。同学们回到座位中。
时青老师说：“今天这堂周会课，我们研究两个问题。首先是生理学问题，影响胎儿智力发育的因素有哪些？看下面一段视频。”
视频内容很全面，从父母生宝宝前的身体精神状况，说到染色体的组合匹配，再到胚胎的发育、胎儿期的营养、母亲的健康、药物影响、矿物质元素及母亲的生产过程等等。出生前一切介绍完，又介绍出生后婴幼儿期的食物、疾病、药物、保育方式、启蒙教育等对儿童智力发育的影响。
同学们看着这些关于生命来源与智慧生长的知识，开始还有些害羞与好奇，慢慢都融进老师预设的问题情境。
播放完毕，时青谈自己的感受：“人的生命健康与智力培养从母亲怀孕时起，就已经被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决定着。父母的基因染色体是否交叉互补，我们不知道，现在还没有染色体的婚检报告。父母是否酒后受精，胎儿期是否已经酒精中毒，我们无法选择。母亲怀孕期间是否喜欢吃罐装食品、是否用铝锅铅锅做饭，我们是否在胎儿期就已重金属中毒，我们无从逃避。出生那天，是否被产钳夹破脑袋，引起脑水肿甚至引起脑部病毒感染，我们无从查问。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吃的奶粉、米粉是否缺铁，蛋白伤含量是否偏低，我们听天由命。伤风感冒治疗不当会引起脑膜炎，咳嗽发烧会烧坏脑细胞，等到能扶墙走路了，一不小心摔出脑震荡、脑颅损伤也未可知。等到我们懂事了，看动画片、漫画书的时候，父母是否能正确的讲解、引申出积极向上的主题我们做不了主。好不容易上学了，父母是否像丢掉一个包袱一样丢了我们去挣钱？我们做作业时无人陪伴，任由注意力被周围环境分散，遇到难题无人讲解，任由学习兴趣和求知欲被磨失。所以，脑袋聪明不聪明，学习成绩好不好，由很多因素决定着，不一定是我们的错。”
时青老师说完这些，鲍马达第一个站起来，用手提拉着自己低矮的发际说：“难怪我不是太聪明，原来是我爸我妈爱喝酒造成的。”大家一起大笑。
钱亮亮说：“我爸我妈是一个村子的，还是亲戚关系，从小在一起长大。一定是基因太相近似了，染色体缺少互补，所以我的智商也不是太高。”
有同学取笑他：“这么说，你爸和你妈还是青梅竹马呀。”
“那你今后一定要娶一个外地老婆，把染色体补齐了，最好是外国老婆。”大家笑。
梁馨儿自艾自怨说：“我很小的时候得过脑膜炎，感冒引起的。看来小病也不能马虎。”
王春泥忽然明白了什么，说：“我奶奶常年用铝锅、铅锅做饭做菜，这么说，会把我们一家都吃呆了、吃傻了，回家赶紧换锅。”大家又乐。
何祥捂着脑袋自我调侃说：“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接生婆一定是用老虎钳夹住我脑袋，硬生生把我拽出来的。所以我一直脑缺氧。”
哈哈哈，多媒体教室内笑声不断。
交流结束，分组总结。
辛小东代表铁三角组合带头汇报他们讨论的结果：“人的智力水平，受很多因素的影响，有先天因素，有后天因素。所以说，聪明的人也别骄傲，应该倍加珍惜，不辜负天赐之灵。”
励志组合的甄峰说：“聪明是一种稀缺资源，聪明的大脑是许多偶然因素的巧遇。爱因斯坦死后，就把他那异常聪明的大脑捐赠出来供科学研究。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的大脑都是普普通通的。所以，只有加倍努力才能取得成功。勤奋是刀，智慧是刃，只有用力砍，才会切入更深。”
李玉梅、钱亮亮和王春泥组成铁亮泥巴组合。李玉梅说：“我们觉得，我们无法选择我们的父母，无法选择自己的智商。但是，我们在课本里学到，人有多种智能呀，有数理逻辑智能、语言智能、运动智能、空间智能、与人交往智能等等。我们可能某一项或者某几项智能是短板，但不代表我们一无是处呀，我们可以发挥其他智能的长处，扬长避短。”
牛绳儿、何祥、艾艾琴自称对牛弹琴组合，牛绳儿让艾艾琴总结，艾艾琴慢腾腾地站起来，声音很小，结论的内容和大家大同小异。
同学们看到艾艾琴站起来回答，都很意外。看来，她还真听牛绳儿的话。
最后，时青老师总结道：“大家说得都很好。脑袋聪明是幸运的，绝顶聪明毕竟是少数，一般人智力状况都普普通通，相差无几。虽然头脑不聪明不是我们的错，但是，这不应该成为我们怨怪父母的理由，更不能成为我们不好好学习的借口。智力水平是可以通过科学的训练逐步提高的，可以通过后天努力来补救。大脑不聪明不是我们的错，而不努力却是我们的责任！这就像脸旦不漂亮不是我们的错，而没有气质却是自己的责任一样。气质从哪里来？来自知识和修养！来自学习！请记住这两句话：第一，永远不要抱怨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第二，只去改变可以改变的东西。”
同学们都很接受。
接下来，时青老师开始另外一个话题：“上次布置同学们上网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大家看了没有？”
学生齐答：“看了！”
不少同学感叹画面好唯美，好奇幻。
多数同学说，人与老虎在大海上共生，这有点玄乎，不太懂。
时青老师点击播放《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几个关键片段。同学们有的说老虎是邪恶的化身，有的说漂浮岛是母亲的化身，有的说派与老虎搏斗就是与自己的思想道德在搏斗。
时青老师娓娓道来：“这部电影是华人著名导演李安的作品，获奥斯卡获。电影讲述的是一个对世界、对人生、对宗教和真理都很茫然的懵懂少年，在求生本能的支配下，啖父食母，最终成为海难中唯一幸存者的故事。获救后的少年回到现实生活，却不愿回望自己残忍的人性，用谎言来掩盖人性的凶残与虚伪。——这就是人。”
时青老师稍顿后继续说：“派，代表的是人性的善；老虎，代表的是人性的恶。在人的身上同时存在着善与恶两个影子，这两个影子装在一个躯壳内，经常打架，让躯壳痛苦不堪。善占上风时，从善；恶占上风时，怙恶。”
学生们听着老师的解读，有一种拨云见日的痛快。
课堂充满思想和灵光。
最后，时青老师说：“青春期，正是善与恶冲撞最激烈的时期。老师的责任就是引导你们的人性走上岸，赶走体内的虎，弃恶扬善。现在，回到我们之前的话题，不聪明不是你们的错，但是，不向善却一定是我们的错。智商在于天，情商在于人。”时青老师的眼神最后落向牛绳儿。
孩子们茅塞顿开，原来这才是今天班会的主题。
大家都把眼神集中向牛绳儿。
牛绳儿被时青老师的精彩演说打动了，慢慢站起来，目光内视，像是看着自己的内心。他声音很小，结结巴巴地：“算了吧……我缴械。之前……看《少年派》，什么都不懂，只觉得……画面奇幻超美。现在老师一解说，我懂了一点。也许，也有一只老虎……藏在我的躯壳内。现在，我想上岸，想……赶走那只凶残的……大老虎。”说完，为掩饰自己从未有过的虚弱语气，他不自然的摆动几下肩膀。
他罕见地说得很弱、很顿，让人顿生怜悯。
这一刻，教室好安静，全班都在感动。
时青老师打破沉静，缓缓地说：“宽恕他人是一种自我释放。把捆缚的绳索变成钥匙，心才能飞飏。”
没有谁起意，全班同学同时鼓掌。这掌声，就是一种宽恕，一种释放。
牛绳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舒校长一直在窗外看着、听着。他心中感叹：人人都在探寻教育的目标是什么，其实教育本身并无目标，只是政府、家长赋予了教育不同的目标。无数教师按照这个既定的目标，驱赶着所有的孩子，朝着千篇一律的方向前进。在这一过程中，完全忽视了大多数孩子的感受。对于大多数孩子的社会人生而言，二次函数图像的顶点在哪没有任何意义，元素的化合价毫无价值。他们更需要的是对智慧、公德、信念与真善美诚的唤醒。教师的工作就是带着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在快乐中慢慢成长，用自己的知识与爱唤醒孩子的智慧与美德。
舒校长推门走进教室，和全班同学一起使劲鼓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