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浓·布雷斯塔一边看着手中的验尸报告,一边冲泡好两杯咖啡,向着办公室走去。她凑到嘴边的那一杯咖啡加了双份的糖、牛奶和******,莎浓一边担心自己暂时还算平坦的腹部会立刻臃肿起来,一边大口大口的将甜腻的黑色液体灌进喉咙。
还有什么可讲究的?刚刚有一个年轻人跳楼了,而她现在正要去对发现尸体的另一位姑娘做笔录,面对这样的工作,如果不依靠充足的糖分与******来中和,就会立刻被不断袭来的悲伤与愤怒吞没殆尽。总之,自打当上刑警这一行起,任何保养皮肤身材的举动都变成了徒增不快的蠢事。不过即使再怎么假装豁达,一想到这样下去自己很快就会变成少儿教育科那个走起路来宛若巨大保龄球一般的大妈,莎浓还是感到一阵火上浇油的烦躁。
——本来以为调到大校区之后,不会再遇到这种事情。但结果……
莎浓又喝了一口咖啡,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后面,一位中国少女扭过头来,她的黑眼睛与莎浓交了个正着。这正是那位死亡现场的第一目击者,龙区松龄实验中学高一三班的学生,吉黯。
作为刑警的本能,莎浓开始迅速的扫视了这个少女的全身,捕捉住她每一个特征。
这个女孩子应该是正如高一学生那样是15岁。她身量不高,大约1米65。上半身穿着中国特色的宽大运动服,下半身则是运动短裤与过膝黑长袜。一头不太服帖的短发下,是少女标致的五官,稚气未脱中有着中性的美感。但虽然她生了一副好容貌,但莎浓却对这孩子喜爱不起来……
她是如此……“诡异”。
莎浓看着少女那双黑漆漆的瞳孔。又大又圆的双眸,好似是浸泡于冰冷深潭中的黑珍珠一样,是将周围的光全部吸入的、纯净无瑕的漆黑.。而她小小脸庞上的的五官,则如同面具一样木无表情,不见活人应有的生气。
她难道是一个人偶么?——莎浓不禁吞了口口水。面前的少女,简直就像是什么非人的东西,套上了精致的外皮,伪装成活人。因为内核混沌不明,所以外表越是漂亮,给人的感觉反倒越是恐惧。
不过,莎浓很快就觉得自己这种想法简直是莫名其妙。你看,这孩子毕竟刚刚目击了死亡现场,因此受到刺激而陷入病态的沉默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于是女警察缓步凑到吉黯面前半蹲下来,将手中另一杯掺入适量牛奶和砂糖的咖啡递了过去,并带着知心大姐姐的微笑和蔼而同情地说道:
“入学第一天就发生这种事,我很遗憾。”
吉黯点了点头,似乎是表达了感谢。
“那么,现在请把你当时看到的事情再告诉我一遍吧,我知道这让人不好受,但是还请你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我。不用紧张,现在起我是你的莎浓姐姐。”
吉黯有点了点头,开始讲述自己发现尸体的全部过程。莎浓不得不承认自己判断失误——这个孩子的叙述条理清晰、用语简练,这绝不是一个被尸体吓坏了的小丫头所能做到的。不……她何止是没有被尸体吓到?竟简直像是见惯了死亡一般,语气完全平静、冰冷,一如她的神情。
她说自己做完心理测验,提前交卷出门,然后看到一个人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她急忙跑过去想要接住他,但是太晚了,对方已经摔在了地上。于是她拿出电话报了警。
吉黯说完,便咝咝地喝起莎浓给她的咖啡。
“你想……接住他?”莎浓问。
“嗯。”
“然后,慢了一步?”
“嗯。”
“还有什么可以告诉的我的么?可能你觉得无关紧要的东西,其实会成为重要的线索哦!”
这句话也包含着“你若有所隐瞒,一定会留下破绽”的意思。莎浓说罢直视吉黯的眼睛,回应她的仍然是令人不安的漆黑。
“没有了。”吉黯回答。
“感谢你的配合,我们会派车送你们回学校。”莎浓作出一个笑脸,结束了问询。
名叫吉黯的少女将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轻快地站起来,走出莎浓推开的屋门。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莎浓暗自皱眉——死者跳下来的地方有六层楼高,远远看到他要跳楼,第一反应是冲上去接住?
这个冷漠的小姑娘是那种热血上头的傻孩子么?
莎浓发觉自己看不出来。但她知道这个少女一定隐瞒了什么东西。
亚沙发现自己正迷失在一片灰雾弥漫的雪原上。地面、天空与天地间的空气全部都是混同一色的灰。那是一片没有色彩也没有轮廓的世界。
亚沙不知道在这里多久了。长期凝视着这一片毫无变化的灰,让他的眼睛感到十分的疲累。他迷茫的在这片混沌中走着,不知道何去何从。
这时,传来了某种……动静。他本能的察觉到:危险!不逃跑就会死!
但是,晚了。
眼前的灰雾中,似乎渐渐透析出了什么东西——一大丛灰色的长毛,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绝非是猫狗或任何哺乳类动物所具有的温暖、柔软的绒毛。这些长毛如同大松树的松针一样刚硬、粗糙、密集,其质感,更接近于陈年积累下来的尘土凝结而成……
亚沙感到一股冰冷的恶心,他后退着想要避开这个东西。就在这时,这些长毛动了。它们令人厌恶颤抖几下,分散开来,露出了长毛下面掩藏的东西。
无数眼睛……不,是无数幽深空洞的小孔!
然后,有什么东西,正要从其中钻出来!
亚沙惨叫着,拼命逃走。但是,他感觉到身后,那长毛包裹的怪物已经追了过来,带着它的毛发、它密密麻麻的洞穴以及洞穴中所藏匿的东西。
救命——!
亚沙拼命地喊,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不仅如此,他的脚步也迈不动了了。他全身陷入了什么无形的禁锢之中,似乎背着灰色的世界所粘住、裹住了,任凭如何挣扎也动不了分毫。
终于,他醒了过来,汗已经把被褥弄湿了。
亚沙凝视着眼前的黑暗,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现在正在新学校的宿舍里。四周传来的鼾声,是他那几个刚刚认识的室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刚刚的噩梦,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正是他在五岁时做的那个梦,那个暗藏着他秘密的梦。
为什么他会突然再次做这个梦?而且一切情景和当时毫无变化?
难道是因为他刚刚在飞机上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危机?还是,因为他刚刚目击了那样的场景……?
亚沙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他想起自己考完试后,正巧看到了吉黯学姐在一个跳楼自杀的尸体旁边。而后她和他被赶到的警察询问了很久——吉黯学姐之后被带走了,而自己则被交给了老师。
亚沙想起自己当时看到那个坠楼者的身影在窗外划过。那个人在经过窗户的时候、在死前最后一秒钟,是否看到了正在考试、正望向窗外的亚沙呢?他们二人的眼神,是否曾经在一瞬间交接呢?
想到这里亚沙不禁感到一阵寒冷,似乎那个坠落而死的人,还在自己眼前;似乎那个坠落而死的人正是他自己。
被褥上的冷汗冰凉黏腻,亚沙不得已起床,准备去一趟厕所——毕竟走廊上灯还亮着,比呆在漆黑的宿舍中强。
他推开门,走在昏黄的灯光下来到厕所,随着小便而放松下来。厕所很感激,白色的墙壁没有胡乱涂鸦的痕迹,小便池也是一个个椭圆光洁的单体,而不是那种连成一大排的水槽。这个学校真是比老家的好上太多了,亚沙心情越发好了起来,四下张望起来。
而后,他看到一只虫子一旁的白色墙壁上爬过。那是一只很大的虫子,有着细长的腿和宽大的甲壳。他的老家很冷,没有什么虫子。但亚沙本能地觉得这个虫子不太对劲……对,它甲壳上的花纹……那不是,那分明是——是一张人的脸孔么?
亚沙愣愣地看着那只虫子,直到它钻入一个缝隙中消失无踪后很久也无法移回视线。
因为他觉得,自己刚刚又与那坠楼者面对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