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遥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只是对她轻浅的弯唇一笑,“如果惊讶完了便进来坐吧。”
秦若拉回思绪,牵强笑了笑,才走了进去。
金丝楠木制成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腾的饭菜,刘伯从厨房里端着最后一碟菜出来,刘婆婆给每个碗里盛上米饭。
刘伯喊道:“公子,姑娘你们也被站着了,过来吃饭罢!”
李君遥把秦若拉过去,瞅见她身上的衣服时,微蹙眉,对刘婆婆道:“婆婆,这里可有干净的衣服?给她拿一套先换上吧。”
“好嘞!”刘婆婆瞥了眼秦若,转身进里间找了套衣服出来。
李君遥接过婆婆手中蓝灰色的衣裳,秦若看了眼,是婆婆自己的衣服,有些肥大,但也朴素干净。
他把衣服递给她,“你身上的衣服都湿了,这里没有其它衣服,你先凑合着穿吧,把你的衣服晾干后再换下来。”
秦若拿着衣服进去,里面清雅干净,桌面放着她的琴,那床上的被褥叠得整齐,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她猜想这也许是李君遥平日来这里住的房间。
把肩上宽大的衣袍拿下,踌躇了片刻还是把衣服换下了。
不合身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很松垮,把腰间的腰带绕了好几圈绑紧才不至于滑下去。
头发也有些湿了,秦若便把绾起的发也拆下,用手理了理微乱的发。
出去后李君遥已经站在玄关处,刘伯刘婆婆也过去。
刘伯问:“不吃了饭再走?”
“不了,还有些要事需处理。”
李君遥说着瞥见出来的秦若,刘伯和刘婆婆看见她后便自觉的进了里屋。
秦若凝眉看他,走过去问:“你现在就走吗?”
“嗯。”李君遥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眼她彼时的装扮,轻弯唇笑,“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秦若。”秦若顿了下,又道:“苏秦若。”
他只微笑,随之才开口道:“我已经跟刘伯交代了,你可以放心住在这里,若需要,可以叫他们联系我。”
秦若轻捏着衣角,低垂眼帘,很轻的应了声。
“你在这里可以自由活动,不必拘束,这里人很少,只是切记莫靠近南侧那边的日月潭。”
见她久久未语,李君遥也未再说什么,拿起一旁的灯笼,道:“你也进去吃饭吧,待会儿把婆婆给你的煮的姜汤喝了,早些歇息。”
秦若抬眸,望着他欲说什么。李君遥耐心等待着她开口,彼时外面传来一声很是怪异的乌鸦叫声。
眼看他要走,秦若才咬咬牙鼓起勇气开口:“你……还会回来吗?”
李君遥深深望了她一眼,看着她藏着期翼的神色,平静的潭眸里似闪过一丝什么,只是快得让他抓不住。
他瞥开目光,声音淡淡道:“该走了,你也进去吧。”
随之起步踏了出去,不去看她黯然失落的神色。
秦若望着他的身影逐渐淹没黑暗中,看着他手中那盏灯光消失花圃那头,难掩心中蔓延的那股落寞惆帐。
老妇人不知何时过来,也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道了句晦暗不明的话。
“公子这样的人,注定不该为红尘所羁绊!苏姑娘,饭菜该凉了,趁热吃吧。”
她的话似有意无意,拂过了秦若心尖,微微轻颤。
向来嗜吃的秦若第一次没有了胃口,尽管老夫妇准备的晚饭很可口,可她也只象征性的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
老妇人又把一碗热腾的姜汤放在她桌前。
“这是公子交代的,你淋了雨,身子受了寒,得趁热喝了。”
秦若盯着眼前的汤碗,隐隐冒起的丝丝雾气似迷离了她的眼眸。
黑长的发丝从肩滑落,掩住了她的一半的脸颜,让人看不见她的神情。
即便看不到她的神色,可光看着她那瘦小的身子,看着她低垂的头,老妇人似也能隐约感觉到她的落寞。
老妇人在她旁侧坐下,秦若抬头,见她亲切的对自己笑着。
“姑娘可是有心事?介意与我这老婆子唠叨唠叨吗?有些事憋在心里不见得就是好。”
秦若犹豫了片刻,浅浅一笑,轻摇头。
把那碗姜汤端起,一口灌完,对老妇人道:“婆婆,我累了就先睡了,您也早点歇息。”
老妇人见她不愿说,也未说什么,只笑着点头。
看秦若娇瘦的背影,轻轻一叹,对刚进来的刘伯道:“这个姑娘小小年纪便满负沉重的心事,看来是遭遇了些什么事儿,如今的世道啊!”说着不免感叹世态的苍凉。
秦若坐在床沿,怀里抱着那件墨青衣袍,手指轻摩擦着衣上一角,头斜靠在床帘架上,思绪飘远。
祭神那天,她明明是看见了他的,他认出了她是秦公子,该也认出她便是玉女。
如今满城都在寻找缉拿她,他是玉穹峰的人,她是司空千隐的弟子,他该也不会放过她才对,可他今日一直未提玉女之事。
李君遥……她才发现,这个男子于她而言,就像一个谜。
又断断续续的的想了些什么,秦若已不记得了,意识逐渐分散模糊,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眉宇紧蹙,紧闭的眼眸不安的颤动。
“爹爹……”
“不!不是我!爹爹……我没有杀人!”
“君遥……”
混乱不清的话断续从秦若口中喊出,似是梦见了什么。
浑身血迹的她奔跑在黑暗里,她想逃,逃离身后追着她的那个青衫男子!
“不!你别再过来了!”她不想他看到她如此模样。
可偏偏身后的人穷追不舍,耳畔伴着呼啸的风声,还有他那声声刺入她心尖的叫喊——
“若儿!回头吧!莫再错下去了!否则天地都难容你!若儿,放下吧!放下吧……”
床上的人猛然睁眼坐起,可还未赶走那个梦带来的惊慌,秦若看着身前站着的霜色身影,呆愣一下忘记了所有反应。
看着他伸出修长玉手,轻抚上她的脸颜,轻声柔笑着唤她一声:“若儿!”
苍白的唇轻启,欲喊却发不出声音,她想喊他,喊他的名字,可是却忘了他叫什么……
“若儿……”
他得不到回应,又唤了一声,手轻撩拨开遮住她脸颜的发丝,别在她耳后。
他的凤眸里轻闪着她读不懂的东西,是什么呢?是愧疚?是心疼?是懊悔?还是其他什么?
只是在他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她不知怎的,心头有些难受。
看她蹙眉模样,他收回了手,蹲在她身前,复杂望着坐在床沿的她。
“若儿,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他的话似触碰了她心里的某根弦,一股刺心入骨疼席卷心口。
秦若痛得紧捂着心口,凝眉望着身前的人,疼得不止是心,连眼睛也疼,涩得想流泪。
他的手轻按在她心房处,只静静的凝视着她,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渍。
她终于能发声轻喊一句,声音有些嘶哑。
“师父,我心口疼!”
随着她话出口,他的手松开了,没有了阻碍的心口处便渐渐染上血红,一滴一滴,落在他与她的掌心。
她伸出染血的手,想去抚摸他的容颜。
许是泪模糊了她的视线,看他的身影逐渐模糊不清,只是一眨眼,他便已消失不见……
“师父!”
一丝凉意袭来,床上的秦若猛然惊醒,瞳孔放大的盯着床顶的帘布,耳畔犹回响着梦里那声凄烈绝望的叫喊。
天已经亮了,未关的窗口洒进阳光,微微秋风卷进屋内。秦若一身已经汗湿,被这风吹得有了丝冷意。
秦若仍然呆躺在床上,努力回想着她梦见了什么,可是越是去细想,越是模糊,最后竟是连一点都记不起了。
她起身后觉得浑身都无力,竟比没睡前还要累。
身上的衣服湿了,秦若拿进自己干了的衣裳换上,觉得绾发麻烦,便随意的拿发带全数束起,干净精神。
走出房门时,老妇人已经在摆着碗筷,见她出来朝她笑得和蔼,道:“厨房里给你准备好了洗漱水,待会儿便可以吃饭了。”
秦若点头出了厅门,院里的花香立即扑鼻而来,她适才看见这一片铃兰花,白白的一片,仿若一簇簇白雪落在了那叶间。
清香微拂,似把她浑身的累也带去了一半。
洗漱完回去,刘伯已盛好了饭菜。
闻着菜香味,秦若的肚子很合时宜的叫了几声,让她对着老夫妇两人好生尴尬。
睡一觉后,所有该过去的,不该过去的也都过去了。
这便是秦若,哪怕前一天多难受,睡醒后便把所有不好的都锁进了心房。新的一天依旧是开心的,只要不去打开那道门便好。
心情好了,胃口自然也变好了,于是她在连连对刘伯刘婆婆的夸赞中,把上桌的饭菜都吃得干净。
刘婆婆笑呵呵的道:“吃多点好!多长点肉,看这瘦得的身子骨……”
秦若只笑不解释,其实她从小便吃得多,可惜偏不长肉,所以虽然年芳十五,可胸前依旧平平不见起伏。
婆婆看着她眼下挂着的两个黑眼圈,关心问了句:“是不是住不习惯?昨夜做噩梦了?”
老人家睡眠向来比较浅,昨夜刘婆婆起夜,路过秦若房门,听见了里面模糊不清的声音。认真听了好一会儿,确定是梦呓不是出什么事后便回去睡了,并没有进去打扰。
秦若嚼肉的口停住,想了想昨夜好似是做了梦,但具体梦见了什么却是很模糊。
偶尔抓住一点想要去细想,心口却是宛若被刺穿了的疼,所以她宁愿不去想了。
她含糊不清的应声‘还好’,老妇人也不再多问。
早饭过后,刘伯和刘婆婆都下了花圃,细心的拔草上土。
秦若坐在屋檐下,手撑在膝上托着腮,看着老夫妇忙碌的身影,不禁有些憧憬。
若干年后,她也到了垂暮之年,身旁是否也会有一位老伴陪度余生?
想着又暗自摇头,觉得好笑。闲着便容易矫情又多愁善感,于是便起身过去老妇人身边,弯着笑眼询问。
“婆婆,你们种的这片铃兰花长得真好,可有何方法吗?可否传授传授点给我?”
刘婆婆听了直起弯下的身子,对她笑道:“养花如养人,没有什么特别方法,只是都要有耐心。”
说着刘婆婆低头看了眼这片白花,又道:“这铃兰花并不是我和老刘种的,是公子从外面带来了花种,自己亲手一株一株的植下去的。”
“哦?”秦若有些诧异,看着这花,这么大一片,竟都是李君遥自己种的?
她还在疑惑他哪来这么多时间搞这玩意,刘婆婆便道:
“这也不是公子一次种下的,他每次过来都会带上几株。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拿的种子,这花种种下去,盛开了后便不会凋谢了,一直保持着最漂亮那一刻的样子!所以才会越来越多,像现在这样一大片。”
秦若闻言,并不关心花,她只注意到话里的其他信息。
若说李君遥每次来都带几株,那这花圃里几百株铃兰,便是说明他经常来这里了。
秦若想着心中又隐隐升起了期待,那他下次再带铃兰过来会是什么时候?她会再见到他吗?
“婆婆,我也来帮你们吧,需要做什么?”
刘婆婆看她细皮嫩肉的,哪是会做粗活的料,但看见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又不忍打击她的兴趣,便把镰刀给了她。
“这一处又长了些杂草,有些比较大棵不好拔,会松了花的土,便用这刀割了!不过你要小心,这镰刀很锋利。”
刘婆婆的话她听进去了,可作为生手还是避免不了一个不小心,手指被刀划伤了。
血滴在花心上,染红了那抹白色。
秦若含着流血的食指,满脸无辜的瞅着过来刘婆婆。
刘婆婆是对她哭笑不得,“你还是看着罢了!这细皮嫩肉弄伤留疤多不好!”
秦若出去巴巴看着,闲得很是无聊,进屋里巡视了一圈,端着一盆昨天大家换下的衣服出来。
“婆婆,哪里可以洗衣服?”
洗衣服刘婆婆倒不阻拦,伸手指了指院外直对面。
“这里直走过去,过了这一小块枯树林后便有一条溪流,你去那儿洗。只是切记莫要往南下走!”
李君遥也说过不要往南去,秦若疑惑又好奇,“为什么?那里有什么吗?”
刘婆婆只回答她一句“那儿危险”便又弯腰干活了。
秦若只好悻悻咽下好奇,出门去找那条溪流。
穿过那片枯树林便看到了那条还算大的溪流,溪里的水很清澈。
这附近到处一片枯木枯草,好在这条溪水还是正常的。
秦若把木盆装上水泡衣服,乐呵呵的搓了起来。
四下一片静逸,只有溪水声和她捶打衣服的声音。
秦若欲重新换水,却发现从上流下来的水开始有些浑浊,她伸手往水里撩拨了几下,想要拂开脏水。
然当她瞥见流淌下来的浑水里夹着诡异的红时,赶紧把刚放到水里的衣服捞起。
秦若顺着水流往上看,上流下来的水越来越多红色,秦若凝眸静看了片刻。这是血,而且她几乎肯定这是人血!
秦若想拿起衣服走,不去管它,但是却鬼使神差的,她的身体先她的思想快了一步,她的手已经伸下了血水中。
紧盯着自己的手指下去,当她中指指尖刚一触碰上那血水,指尖一颤,竟有一种似触电的感觉。
她曲手舀起一点血水,凑近鼻前闻了闻,一股腥味侵占嗅觉。
血水从指缝漏出,滴在不知何时从里衣滑落出的伶仃玉上,白玉顷刻间便绽放出一簇红光,把秦若裹在其中,红光映在水面。
秦若却是被接下来诡异的一幕吓得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