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让宁儿陪我去花塚外找绝尘拿回那支箫,当然,还有留在将军府的焦尾琴。
宁儿自然欣然前往,一路虽然说话不多,却看得出,她的心平静了很多。
我许诺不离开她,这该是让她能够平静下来的原因吧。
我恍若无事地一路徐徐而行,身边行人川流不息。
“让开让开......”开道声夹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还有兵刃划过天光的亮影落入眸中。
人群开始变得熙熙攘攘,你推我挤中,我和宁儿不由得讶异。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宁儿护着我随着人群退至路边,自言自语地问。
“听说抓的是重犯,待审问定罪后,马上便要问斩。”旁边有人似乎知道一些内情,接了宁儿的话道。
“犯的什么罪?”宁儿随口问,一边引颈张望。
先前那人不能确定地道:“听说是杀人重罪,这下子好了,定然是以命抵命了。”
话音刚落,另一人恨恨道:“以命抵命天经地义,前不久天香戏楼中那梨花台上的一男一女不是想借丝竹之音杀人么?没想到没杀了别人,反倒自己先走火入魔了。我还听说那对男女后来在交好时,被诡异的琴音杀死。”
“可不是,这事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花塚也被牵涉进去,沐王爷不但抓了一干人,第一个抓的还是花塚的曲倾城。饶是如此,还是有人陆续死于丝竹之音呢。”
“呃,你说说,到底谁才是凶手?”
“这个谁晓得呀......”
身边议论纷纷,将一些事情的原貌掩去,却添油加醋胡乱捏造。让我听得哭笑不得,又气又恨,然而路人之说,我又岂能拿他们质问?
有人道:“丝竹之音杀人是假,只怕妖魔乱世才是真吧?”
还有人道:“若是妖魔乱世,那花塚主人曲倾城更不像尘世中人,最像妖孽的,”
我的嘴角泛起冷笑,世人如此看待花塚,着实让我哑然。繁华盛世,何来妖魔作乱?花塚诡异可怖,皆因着世人的不了解,于花塚本身又何罪?我,不过一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何来天生妖孽之名?
容貌吗?
红尘中多少女子容貌倾城倾国,又岂是我可以比拟?世人赞她们美若天仙,为何将妖孽烙在我的身上?
“本姑娘劝你们少论花塚是非,担心祸从口出。”宁儿怎能容许他人诋毁花塚诋毁我?她不由得横眉冷对,出言警告他们。
再也顾不得他们接下来说什么,那一队人马已经押着犯人行至眼前。
此事非同小可,因为我也曾被当作杀人重犯抓去审问,对于眼前被抓之人,我岂能毫不关心?
我站在前面,想要看清楚那人并不难。当我凝眸朝着那五花大绑的犯人看去时,我错愕不已。
此人居然也参加过丝竹赛事,当日他坐在我不远处,同身旁人低声交谈,感叹家境一贫如洗,自己又无一技之长,难以让妻儿衣食无忧。他因会吹笛子,所以才来参加丝竹赛事,希望凭借笛声能有幸得到赏赐,那样便可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处境。
他是否拿到赏赐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已成为杀人疑犯。这一点,我没料到,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曾料到?
人心叵测,我无法断定他是否杀人。但因着自己曾经所经历的,却也不能说此人不是被冤屈的。
世相迷离,谁来拨开迷雾,寻出真相?
他一直是垂着头的,经过我面前时,忽然抬头,无意识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木然,空洞,似乎没了灵魂。
他并不会记得在天香楼见过我,或许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尘世在渐行渐远。
“唉,这人......这人怎么眨眼就变成了杀人犯了呢?”身后一男子沉闷的声音响起,他像是自说自话:“一个如此平庸的人,怎么有本事凭借笛音杀人呢?真是想不通,想不通啊。”
我回头,此人却是那日一直在旁安慰疑犯的那个人。
他并没注意我,眸光始终凝聚在那疑犯身上。而我从他的神情中,看到深深的困惑。
侍卫押解着人犯渐行渐远,身边人群开始疏散,各自赶自己的路。我却仍在原地沉思,失乐和梓依女子因着《绿野仙踪》走火入魔再到梓依死于琴音,甚至在我、李皓月、孟西楼和绝尘入狱后还有人陆续死于丝竹之音这些事太诡异迷离了。就好似一张纵横交错的网,无形,却朝着一干人撒来。此刻的我看似逃开了那无形的网,然我没来由地感觉到那网无处不在,或许,我其实一直都在网中央。
“是非黑白难以辨认还不算太可怖,可怖的,只怕一些人将是非黑白蓄意颠倒。看这人,实在不像那种可以翻江倒海之人,搞不好这又是一桩莫名其妙的冤案。”宁儿摇头,蹙眉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若真如此,也只能说他命中有此一劫了。”
宁儿有些许的困惑:“倒不像天意,有时候一个人的命其实更像是掌握在另一个人的手中。如此类推下去,便息息相关,祸福绵延。”
我低声道:“何谓天,天不过是睁着眼睛,不言不语的聋哑人罢了。”
“还真像。”宁儿见我如此比喻,她有些忍俊不禁。
“走吧。”我拉一拉她,继续赶路。
重访天香戏班,我心中并不是平静无波的。这里有我暂时还没弄清楚的事情,这里有我暂时还无法完全放下的人。
在戏班小戏子的引领下,我重走于回廊曲院。
风从四处徐徐吹入,带着清凉的意味悠悠地拂上我的脸颊。风吹起垂挂于回廊旁边的轻纱帷幔,仿佛妙龄戏子流转的水袖。
刹那恍惚里,我不由得想起人生如戏一说。天香戏班戏子的人生是怎样的?天香戏班之外的戏子的人生又是怎样的?果真如粉墨登场的戏子或悲或喜的一场戏么?
别人的无法得知,我的呢,宁儿的呢,还有绝尘的呢?想到绝尘,我有着那么一瞬间的心念激荡,忽然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在宁儿面前说淡然他,放下他都是那么言不由衷。其实心深处,自己是这样的想见他。甚至骤然发觉,我来这取回箫,不过是一个掩饰想见他的借口罢了。
绝尘,我来了,你在吗?
心里念叨他的名字,好希望藏于心中的悲欢、辛酸,在见到他的那刻,他会以他的惊喜、温柔来相对。
小戏子将我和宁儿带到绝尘的屋子,让我们稍坐片刻,她去请绝尘。
我点点头,小戏子便转身离去。
这是一间极其简洁的屋子,一床一褥,一桌一椅,一壶一杯,除此之外,就是挨墙壁还摆着一个陈旧的纱橱。
我和宁儿对望了一眼,并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屋中静等绝尘出现。然而,半柱香的时间都过了,绝尘并没有来,甚至连同先前那引路的小戏子也没有再来。
“他莫非不在?”我低头,喃喃自问?
宁儿冷笑一声,道:“只怕是故弄玄虚吧?”
我抬眸看着宁儿:“不至如此吧。”
“从他偷偷拿走姑娘的箫又留下字条让姑娘亲自去取箫,便知他是故弄玄虚之人。此刻姑娘来了,他却久久不出现,这更是故弄玄虚而非神秘。”宁儿蹙眉,对于绝尘就不出现很是不满。
人与人有邂逅,人与人也有错过,我低声道:“或许有事被牵绊住,一时抽不开身,而非避而不见。宁儿,我们再等等吧。”
“依宁儿看,姑娘也别等了。既然这是他的屋子,这箫应该就在这屋子里,不如我们也翻翻,找到了箫走人。”宁儿说这话时眸光流转,还真是准备要翻箱倒柜的样子。
“别,这样不好。可知古人云,非礼勿动?”我不想让宁儿去翻绝尘的屋子,若绝尘回来看见,岂不是让他误会。
“什么非礼勿动,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宁儿的鼻翼耸了耸,这话几乎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
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她果真走到床边去翻动被褥。
“别这样,宁儿。”我去拉她,她却不管,只顾一通乱翻。
我无奈,好不容易同宁儿修好,此刻又不好以严厉之话说她,我只能将她翻乱的被褥和床铺重新整理。
“床上没有,被子里也没有,莫非是在那柜子里?”她脸上露出些许失望之情,但又不甘心,看着那柜子有些犹豫不决。
我叹了口气,道:“你看那柜子又破又旧,你还是别去动那柜子了。若倒下来砸身上,那才不划算。”
“呵!凭我身手,那柜子肯定砸不到我。”她轻蔑地一笑,接着一手将我推得离柜子远些,叮嘱我道:“姑娘站开些,别跟过来,等下别砸到你。”说着,她便朝那柜子而去。
我拿她无可奈何,看她动手去翻那柜子,又怕此时绝尘真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