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在王府为客,王爷王妃对我到也不格外约束。许是知我疏淡的性情,即使不同他们一起用饭,也不曾怪责,只吩咐府中丫鬟将饭菜送到听雨轩来。
转眼便到了夜间,窗外月华如水,风露凝香,极静好的一个夜晚。
我凝神于《诗经》上的诗行,可很难做到心无旁骛。平日里读来总是口齿含香,今日不知怎的,心思老是恍恍惚惚。
我一直想着饭后王妃曾来听雨轩小坐时,她所同我谈及的话题。而谈话的内容,几乎都是围绕着莞儿和林清谈的婚约-----
“倾城,此刻也没别人,你我之间就不用拘束了。”已是三十有余的王妃晴雪依旧美貌不减,她握住我的手,拉我在床边坐下。
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就好像,就好像我想象中娘亲的手一般。可我心中很清楚,她是莞儿的娘亲,不是我的。
我礼貌地笑笑,轻声应着“是”。
王妃亦笑笑,笑得温柔而慈和,她看着我,试探着问:“你觉得林清谈如何?”
“呃?”我微微一怔,旋即明白王妃的意思,便如实道:“倾城同林公子素不相识,对他??????不好妄加评判。”
“倾城只管直说,不要担心我的想法,因为这关系到莞儿的终身。”我的反应似乎在王妃的意料之中,她静静地看着我。
我却有些忐忑,我同莞儿只是朋友,她的婚姻之事并不是我所能论及和干涉的。
沉吟了一下,我道:“儿女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人??????不,就算是朋友,也不好妄加谈论。”
我说得惶然,却很诚恳。
王妃看我的眼神依旧温暖,声音细柔:“你不是外人,也不同于一般的朋友,在莞儿的心中,你是她的姐姐,和亲的一样。”
这话到不假,我知道莞儿待我如亲姐妹,只是,我还是无法在身为莞儿父母的王爷王妃面前随意谈论莞儿的婚姻。何况,这婚姻是王爷王妃亲定的,莞儿再不同意,我再想帮莞儿,也不好毫无顾忌地说出心中的想法来。
“倾城,我是莞儿的娘,心里只想莞儿幸福,若她不幸福,我们做爹娘便也不开心。”王妃像看穿了我的顾忌一般,开始动之以情。
我想我一味回避这个话题是没用的,想了想,便道:“莞儿曾和我说过,暂时不想谈论婚嫁,只想多在王爷王妃膝下承欢一些日子。”
“呵?????莞儿几时变得如此懂事孝顺了?”王妃很轻柔地说着。
看着王妃嘴角的笑意加深,眸中却有着疑惑,我猜她定是觉得这不是我的真心话,或许是不相信莞儿是这样的想法。
“人总是会长大懂事的??????”
“倾城长大懂事,我是信的。莞儿么??????唉!”
“王妃?????”我欲言又止。
王妃脸上笑意褪去,掠过几分愁色,站起身,离开床边,无语。
我心中有些不忍,可怜天下父母心,莞儿她在婚姻之事上,是不是真的该听从父母的安排呢?
我亦不能确定!
“既然是莞儿的婚姻,倾城倒是觉得王爷王妃亲自问问莞儿的意思更好。虽然林公子家世好,人才好,性情亦不错,但,始终还是要莞儿她喜欢才行。”硬了硬头皮,我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
“何尝没问过莞儿的意思?”王妃轻叹一声,郁郁道:“她根本不愿意??????”转身,王妃凝视着我,一字一句道:“莞儿说,她要学倾城姐姐,要自己找良人!”
我一震,这话,叫我情何以堪。
“王妃,倾城绝无教唆莞儿违抗父母之名的意思,倾城说这话是因为??????”
“我明白!你说这话,是因为你从小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晴婆婆也故去了。故此,你才这样说。只是莞儿不同,她有父母,有家国??????”
历来皇子皇女和郡主的婚姻都关系家国利益和稳定,这,我懂。王妃的顾虑,我也能理解。然而,我却忽然感到悲哀,为莞儿。如果家国的利益和稳定是靠牺牲儿女的婚姻幸福,那何其残酷?
我低头,沉默不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倾城,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怪莞儿太不懂事。”王妃走近我,再度握住了我的手,柔声道。
我抬眸看着王妃,不知说什么是好,也许于莞儿的婚姻之事,我说什么都是不妥。
“倾城,虽然我们非亲非故,但自莞儿和你相识以来,我和王爷都是将你当女儿般看待。我和王爷操心莞儿的终身大事,心里也一样惦念着你的终身大事。”王妃言辞恳切,顿了顿,又道:“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以倾城之姿,之才,平庸之人如何能配?”
“王妃??????”我有些怔然,思索着最恰当的言辞来表明自己的心迹:“还请王爷王妃不要为倾城操心,倾城会歉疚。倾城是福薄之人,要不然,也不会从小孤苦伶仃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人生无常,祸福难料,得失难免。万种尘缘皆有定,情缘也不能例外。”
王妃闻言大怔,眸中似有痛色,更紧的握住我的手道:“你这样说,是教我生生为你难过。”
“王妃何须难过?”我淡笑,说得云淡风轻:“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强求,我信命!”
“倾城??????”王妃有些哽咽,她眸光盈盈地看住了我:“你在怪我么?”
“倾城承蒙王爷王妃眷顾多年,怎么会怪王妃?”笑一笑,反握住了王妃的手,柔声道:“你们好好为莞儿打算就好了,倾城的一生,就交给上天吧。”
话说到这地步,王妃已然不知说什么好。一双美目泪光盈盈,不知道是为我,还是为莞儿。
然而,我私心里更希望王妃是一心为莞儿。为我,我会觉得无所适从。面对他王府的多年眷顾,我始终无法坦然。深心里总是觉得,在我和王府之间隔着什么。是身份还是地位,我也说不清楚。
彼此沉默了片刻,我忽然想起一事,便转身将那天我准备好的青葙草找来。
“这是青葙草,能够祛风热,清肝火,明目。另外还可以医治疮疡,瘙痒。这草药在《本草纲目》中虽列为下品,但倾城认为药无上下品之分,只有用对没用对之分。”
“倾城,你总是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想我患眼疾多年,找了那么多的名医来治疗,却总是不见好。当然,情况也没转坏。”王妃接过我手中的青葙,细细看了看:“之前,不管是宫中御医还是江湖郎中都是以决明子来为我治疗。用这青葙草,还真没试过。”
我担心王妃有所顾忌,笑一笑,道:“决明子以治疗由风热引起的目赤肿痛为主,青葙草以治疗由肝火引起的目赤肿痛为主。王妃那时同倾城言及口苦咽干、头胀目热、烦躁易怒等,这就是肝火过旺。”
“原来如此??????”王妃低叹了一声。
“每天以青葙子三钱,元明粉一钱,酸枣仁两钱五,密蒙花三钱,茯苓三钱,白扁豆三钱,文火煎水成汤饮下即可。”我一边说,一边用笔在纸上写上药方,然后交到王妃手里。
王妃看着我动容道:“我该如何谢你?”
“王妃言重了。”看了看天色,我关切道:“不早了,王妃整日操劳,还是早些去歇着吧。”
“也好。”
王妃语气怅然,郁郁地离开了我的屋子。那一道离去背影,显得无奈而萧索。
神思收回,半开的窗户外面月色如霜,向这红尘薄薄地笼了一层。王府中的水榭楼台,假山池阁皆暗影重重。仿如是一副水墨图,静中有动,浓淡不一。
似这般姹紫嫣红,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神思游弋间,那书上一个一个的字都已完全看不进去。连日来的人事层层叠叠地涌上心头,缭乱不定。心思陡地一转想到那夜闯花塚的男子,那一颗心竟绵软了起来。
恰在此时,夜风缓缓送来一缕箫声。凝神而听,箫声显得寥落苍凉。
莫非吹箫人有着不为人知的遭遇?
他是谁?
我想不到,却再无了看书的欲望,更无睡意。心烦意乱中,竟鬼使神差的有了要去见一见那吹箫人的冲动。
我不想告诉宁儿,推开门径直朝着箫声的方向徐徐而去。穿花拂柳,离听雨轩不远的处的假山旁,我站住了身形。
见一人背我而立,身姿挺拔健硕,一袭白袍被风吹起。单看背影,几乎以为是谪仙,而之前那苍凉的箫声便是来自于他。
我没有惊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他似乎并未发觉我的到来,一曲完毕,便又换了一曲。
我听出是《诗经》里的那首《绸缪》: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我忍不住轻吟出声,犹未念完,他翩然转身。
“是你?”
“是你?”
我们不约而同地低呼出,接着,四目相交,久久不能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