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生与小玉两人于十里亭别了宋汝卿一行人，沿着官道一路行去。慕长生在前，小玉略逊一步，亦步亦趋跟在其后，不敢逾越半步，娇弱的身子看起来楚楚可怜。自离昭南，小玉便一直断断续续抽泣，慕长生也不劝解，只任由她去。约莫哭了小半日，小玉便止住了。支着一双迷离杏眼，微微红肿，似是哭的累了。
慕长生平日孤身一人，常用飞遁之术赶路，遇城镇或是灵力不支则止。今有小玉在旁，便不好再用遁术，只得用双腿老实赶路，又顾忌小玉女儿之身，刻意放缓步伐，由是，待至黄昏，两人只行了不到十里之途，仍徘徊在路上，回望前后不见村镇城郭。慕长生心中正思索夜晚安顿之事，忽听身后一声低鸣悠悠传来，虽几不可闻，但他却听得分明，不由回头望去。只见小玉双颊涨得通红，衬斜阳余光，相得益彰，一双素手搅在一起，微微泛白，一副惶然羞涩样子。慕长生才省得是小玉腹中饥饿出声。慕长生轻笑，道：“天色已晚，咱们寻个地方，暂过一夜吧。”小玉蚊声道：“但凭公子吩咐。”
斜阳渐隐，银月忽生。又行了半个时辰，天色越发幽暗。平野之下，一片荒草蔓延，远连丛树，卷微风入怀。忽而一阵浚浚水波之声传来，相距甚远，但仍不失浩荡之势。慕长生便笑道：“有着落矣。随我来。”小玉便紧紧跟上。二人越过野草，只见一川洪流纵横，左右不可望其源，观其流势，前方必至昭南城，便是那穿城而过之水。凭江而望，只见江内水波虽缓，聚而成势。慕长生见状，笑道：“小玉姑娘，今日便在此处委屈一晚吧。”小玉听了慌道：“公子折煞小玉了，小玉不过是一个丫鬟，当不得公子如此相待。”慕长生听了笑笑，不作分解，道：“你且先等在此，我去捉几尾鱼，充作饱腹之用。”小玉听了，想起方才之事，面上微醺，道：“劳烦公子了。”慕长生方欲离开，便又止住，先将周围一些漫草枯枝聚成一堆，手掌一张便生出一团荧荧之火，被他扔在柴堆上，瞬息之间，便成熊熊之火，将周围照的通透。夜色掩映下，小玉看不清楚，只见的眨眼之间，草堆便燃烧起来。再看时，慕长生已径自去了。小玉便在火堆旁蜷缩一团，将半张脸儿埋入膝中，拿晶莹双目望着慕长生瑟瑟之影，脸上似愁非愁。待火势小了，才又去添些野草。
却说慕长生趋至江边，圆睁双目，视线便穿过这幽幽之水，望到水下深处，四处搜索，果见水中游鱼三五而聚淡然畅游。他正欲施法捉拿，却被一阵唱和之声吸引，循声望去，只见一点熹微之光自江上缓缓荡来，隐隐约约，飘飘渺渺，传出一阵歌声，凝耳细听，其歌道：持蒿分流荡水，撑舟凌波破浪。一江碧水，倒映蟾宫群宿，便施网捕月捞星。两缕清风，却携微雨归燕，常伴我放歌而还。水美鱼肥，篓筐满载。不吝笑颜，出集入市。便将它半数货于百姓人家，余者入我空空肚腹。
其声朗朗清清，飘荡两岸，待一曲歌毕，那微光已飘飘而近，辗转江心，慕长生极目视之，竟是一艘渔船，船头挂着一只灯笼，溢出漫漫浊光，一人影居于船尾，撑蒿而立。慕长生听其歌颇含韵味，便朗声喊道：“撑船的。”那船夫听到，将船停住，隔着半江水，道：“唤我作何？”声音无半分阻隔，缥缈而至。慕长生便道：“船上可还有鱼？”只闻一阵豪爽笑声荡漾，便道：“来的正巧，我船上尚有鲤鱼三尾。”慕长生笑道：“既如此，可否匀两尾与我？”那人笑道：“自无不可。”声音方落，只见一只草绳串着两尾鲤鱼疾速飞过来。慕长生抬手便接下，见那鲤鱼颇为肥硕，便道：“多谢。不知价钱几何？”又是一阵笑声，其后道：“说什么钱财，尽管拿去。”慕长生还要说话，那船夫已撑舟而去。慕长生叹道：“当真风流人物。”
小玉正独自怅惘，忽闻响动，心中一惊，见是慕长生，才将心放缓，起身道：“公子回来了。”慕长生将两尾鲤鱼抬起，笑道：“小玉可等急了？”小玉连连摇头。慕长生便去寻了两只树枝，将鲤鱼穿上，插立篝火旁。小玉便道：“公子坐在这里吧。”慕长生便见干草层叠，堆成一铺，应是方才小玉铺就。慕长生心中感叹小玉灵巧，便去坐了。小玉亦在近处坐下。慕长生捡了木枝在篝火里拨动，使火势旺些。小玉见慕长生不语，咬了咬唇，轻声道：“公子方才在和谁说话？”慕长生道：“大概是个打渔的，此时才归。这两条鲤鱼便是承他送的。”小玉道：“是那个在江上放歌的？”慕长生笑道：“是他了，你也听到了？”小玉笑道：“他唱的宏亮，我在这里隐约也听得到。只是却听不懂他在唱什么。”慕长生笑道：“所歌所唱大约也不过是所见所闻，不过想来也是个识书之人，不然也唱不出那些字句。倒也怪了。”小玉闻言笑笑不言。慕长生心中一动，道：“小玉曾识字读书？”小玉道：“小玉卑贱出身，怎会有那些缘分。”此时篝火旁鲤鱼表皮已泛焦黄，慕长生用手撕开，见其内若白玉无暇，晶莹剔透，便取了一只递与小玉，道：“鱼已熟了，吃时缓些，莫被烫到。”小玉接过，道：“谢公子！”慕长生笑道：“小玉你不必时时唤我公子，也不必如此小心，随意些便是。”小玉却摇头道：“小姐已将我赠予公子，小玉便是公子之婢，小玉不能放肆。”慕长生便不再管，将另一只鱼取来。
慕长生已辟谷，早已对饭食不甚依赖。小玉将整只鱼吃下时，慕长生只堪堪吃了小半。慕长生便递过去，道：“你若饿了，把这些也吃了吧。”见小玉要说话，便当先道：“莫说那些无用之言，我不是很饿，你吃了便是。”小玉本就未饱腹，听此言，便也不再推辞，道谢之后，便接过了。慕长生又起身去周围拾了许多柴草，添进火堆，便去草铺上躺下，将双手枕在脑下，望着寥廓星河。
小玉吃完将鱼骨扔进火堆，舔了舔嘴唇。见慕长生模样，也不知该当如何，便如故蜷身坐着，茫茫夜色里，火光笼罩处，只有草枝灼烧毕剥之声。过了半晌，慕长生忽而道：“小玉，你今后有何打算？”小玉一怔，回过神来，道：“自然是跟随公子左右。”慕长生道：“我一身飘零，居无定所，免不了风餐露宿，你一介弱女子，跟着我怕是不妥。”小玉闻言紧咬嘴唇，默然不语。慕长生恍若不见，道：“此去路途，必经城镇。莫不如我与你寻个安身之处，好好度日。”小玉此时眼中已有泪水打转，道：“公子是要赶小玉走么？”慕长生道：“不然，你随我一道，只会经难历苦，却又何必？”小玉泪光点点，映篝火璀璨晶莹，道：“公子原是嫌弃小玉累赘么？”慕长生道：“我与你些钱财，你便寻个能依靠之人，不再为奴为婢，自己做主，安稳一生，岂不胜过随我奔波？再者，我一个人惯了，并不需服侍之人。”小玉泪水不停，道：“说来道去，公子还是嫌弃小玉。既如此，公子自去吧，小玉便一人在此，自生自灭罢了。”说完遮住脸，嘤嘤哭泣。慕长生见状心中无奈，便止住不言，只听小玉一人哀泣，然心中却思量若再遇城镇，便将她安顿妥当，悄然离去。小玉哭了半晌，忽而跪地泣拜，道：“公子，小玉日后定然尽心。自小姐出言之时，小玉便已属公子，如今小玉依靠之人只余公子，望公子莫弃下小玉一人。”慕长生听她沥沥哭声，心中一时不忍，暗叹一声，便道：“罢，罢，你起来吧。我不弃你便是。”小玉闻言大喜过望，忙道：“多谢公子。”慕长生望着她脸上欢喜却尚带泪水，又道：“你若要留下，须依我一件事。”小玉忙道：“公子请说，小玉自当听从。”慕长生便道：“从今之后，不许再作谨小慎微之态，时时处处迁就我。我既出言，便不毁弃，定不弃你，你心中不必担忧。”小玉顺从道：“小玉知晓了。”慕长生便道：“好了。夜深了，去睡吧。”小玉低低应了一声。
慕长生便盘身起来，闭目打坐代睡。小玉见状，抹干净脸上泪水，又望了望慕长生，又怔怔对着篝火呆坐了许久，才去草铺上侧身躺下，将背影对着慕长生，缓缓入眠。长夜漫漫无期，篝火渐灭，星月清辉漫洒，流水淙淙，川流不息，斗转星移，几易春秋，不觉天色将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