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满意了吗？！”
慕容璘没有说话。
自慕容惽冲进瑶光殿开始，慕容璘就仿佛被人当头棒喝，不仅不发一言，更是被抽了魂魄一般，完全没了思绪。
她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慕容蘩那个蠢货杀了慕容萱！阿璘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挑唆的？！”慕容惽急怒之下竟一掌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三哥……”慕容璘终于开口，声音却微微颤抖，“三哥对不起……我真的、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慕容惽看着她惨白的脸，长叹了口气，转过身道：“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慕容璘紧紧握住手指，咬了咬牙，“我知道我对不起四王姐……”
她知道慕容萱只不过是被她推出去用来吸引慕容蘩的靶子，慕容蘩不会容忍任何人试图抢走她看中的男人。但是，要不是她慕容璘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今慕容萱也不会白白丢了性命。
可是，就算她没有推她出去，也会有别人来做这件事。
“三哥，你可知道为什么会是她？”慕容璘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是闵德妃那个女人，是她亲手把她的女儿送出去任人宰割。”
“闵德妃？”慕容惽一惊，“慕容萱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怎么能……”
“我也不知道。”慕容璘叹息道，“只是我们眼下该做的，不是追究闵德妃的所思，而是该好好想想如何让慕容蘩付出代价。”
“我会去问问三殿下的想法，若是他能祝我们一臂之力，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晚秋水榭。
“这个大王姬，还真是好本事。”陆双羽哂笑，“竟能持剑杀了自己的亲妹妹。这殷王当真是生了了不得的儿女。”
方崇峻一皱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孤也该为四王姬上一炷香。”
“殿下该庆幸，死的是这位籍籍无名的四王姬。若是这大王姬的剑指的是那位七王姬，只怕此时不只是她，连你我也难逃她那位同胞兄长的追杀。”
“那人诡谲，又怎会被慕容蘩所伤。”方崇峻道，“只是双羽，我们也该好好想想，这慕容蘩铸下大错，她那位母后又能用什么手段将这件事情遮掩过去。”
“这有何难？不过是上一道请罪折子，再推出个替罪羊，然后把那大王姬远远送出去，管是下嫁还是修行，只要捱上个三五年，再随便借个什么由头接回来，依旧是风头无两的殷国大王姬。”
“不错。这确实是王室处理这种事情的惯用手段。”方崇峻出身皇族，早已对这些同室操戈之事见得惯了，也早熟悉了这些事的处理方式，可这一次他却有些慨叹。
那位枉死的四王姬，他只见过一面，只记得她是位活泼爱笑的姑娘，比慕容璘大了些许，却比她开朗得多。
他见到慕容萱时，她正安慰一个做错了事挨了骂的侍女。他见她穿戴贵重，知她身份不低，可一份真诚却让人觉得单纯可爱。
那样善良的姑娘，竟只在片刻便成了新魂。
突然一声敲门声打扰了方崇峻的沉思。
“殿下，外头有位三王子求见。”
陆双羽闻言笑了，“这位三王子想必有要事，让他进来吧。”
“殿下应该已知慕容蘩一事，不知殿下有何打算？”慕容惽今日没有耐心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便道。
陆双羽反问道：“王子觉得殿下该有何打算？”
“此事虽是慕容蘩所为，但与殿下却有脱不了的干系，此时殿下若是有丝毫行差踏错，只怕便永无回中都之时。为今之计，只有殿下抢在中都之前了结此事，堵住朝中言官弹劾，才能保自身无虞。”
“堵住言官弹劾谈何容易？三王子莫要异想天开。”
“只要殿下此时坚持拒绝姬王后，而求娶他人，便可脱身。”
陆双羽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顿，“万万不可！王子所言轻巧，但此中关窍便是要殿下亲口承认与他人有私，而将祸水全部泼向大王姬。况且想要姬王后服气，求娶的必得同样是位身份贵重的王姬。此法看似简易，却是要赌上殿下和另一位王姬的名誉。”
慕容惽看向他，“那么陆先生还有其他法子吗？陆先生手眼通天，有其他法子既能保全三殿下，又能保全所有人吗？”
“保全所有人？”陆双羽一怒，“双羽无能，可王子的法子又何尝是保全了所有人？且不论殿下，便是被无辜拖下水的另一位王姬也难逃被姬王后记恨的局面。王子所言，不过是保全了自己和七王姬，又能置大王姬于死地罢了！”
“陆先生睿智。”慕容惽却笑了，“我今日前来，确实不是单纯为了将殿下撇清，而是为了送慕容蘩一程。殿下清楚，我与二位结盟不过是各取所需。此事之后，我自会誓死效忠三殿下。”
久未说话的方崇峻终于开口：“王子废了这么一番波折，不只是为了一个慕容蘩吧？”
对方没有说话。
“孤且猜一猜，王子这一手杀鸡儆猴，杀的是慕容蘩，那么儆的便是姬王后与大王子了。”方崇峻负手而立，“王子好谋划。借刀杀人用得是出神入化，竟敢连孤都算计在内。只是你兄妹二人将无辜之人拖下水，不晓得午夜梦回时是否会感到愧疚。”
慕容惽心下一凛，躬身行礼道：“此事确是舍妹的不是。但此中蹊跷甚多，一时不便说与殿下。只一事须得告知——慕容萱之死，既是慕容蘩亲手所为，亦是舍妹暗中挑拨，但追根究底，却是闵德妃一手谋划。还望殿下勿要将此事全然算在舍妹身上。”
“闵德妃......你说的可是四王姬的生母？”陆双羽问道。
“正是。我虽不知原因，但确是闵德妃一手促成此事。”
“匪夷所思！”陆双羽怒道，“从未闻说世上有亲母杀其女之事。王子为了保全自身竟连此等荒唐之言都能脱口而出！”
“陆公子此言，便是全然忘了当年柏山之言了！”
一把冷澈女音划破房内一触即发的紧张，竟是慕容璘推门而入。
只见她下颌微扬，走到陆双羽面前，道：“阿璘本以为陆公子与旁人不同，当年既已能说出那番豪言壮语，必是一代英杰。今日陆公子竟置真言于不顾，只凭信旧事旧条，可见也不过是庸人罢了。”
陆双羽竟是一时语塞。
慕容璘又走到方崇峻面前，也不见礼，只道：“三殿下容禀。我兄妹二人与姬王后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杀之后快，此为一。闵德妃与姬王后亦有私怨，此为二。至于闵德妃如何肯以亲女一命换敌女一罪，”她顿一顿，“宫闱秘事，恕阿璘不能相告。”
方崇峻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这个女人虽不过双十年纪，可一双眼冷澈明亮，竟似是能看透人心一般。
这种念头一出，方崇峻心里警铃大作，隐藏在衣袖中手臂肌肉都不由得绷紧。
慕容璘的到来，不仅打断了陆双羽的诘问，也打断了慕容惽的飞速思索。
他本无心将此中厉害与他二人明言，甚至已在心中打好底稿，想要将此事囫囵过去，却不料慕容璘几乎全盘托出。这究竟是全心的信任，还是害怕对方的不信任？
“其实三殿下信或不信都没关系，左右不过是殿下自己的名誉、自己的性命。若是殿下自己都不在意，我兄妹再如何作为又有何意义？”慕容璘哂笑道。
慕容惽此刻已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同样一笑道：“小七所言甚是。既然如此，我二人便不打扰了。臣慕容惽携妹告退。”
“三哥，你说方崇峻会按照我们所说的做吗？”回了瑶光殿，慕容璘一改方才的泰然自若。
慕容惽挑眉道：“你方才不是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吗？怎么才这一会儿便露出这副模样？”
“我是看不得三哥被他们欺负！那方崇峻不过是个三皇子，便如此为难三哥！还有那个陆双羽，当年听他在柏山上言之凿凿，还以为他是个胸怀坦荡的君子，原不过和旁人一样，都是只知道三纲五常的庸人而已。”
“王姬这般气愤，怕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快来喝了这碗紫云英蜜润润嗓子。”琉金笑盈盈地端过琉璃小碗，递到二人面前的小案上。
“琉金你这话可不对。凭她还能在外面受委屈？她不闹得人家天翻地覆已是万幸了！”慕容惽一手端过花蜜一饮而尽，“琉金你这花蜜酿的不错，改日得闲也去教教我那儿的丫头。”
琉金见他喝完，便将小碗收回，笑道：“王子谬赞了。不是奴婢藏私，只是这花蜜倒也不是奴婢亲手酿的，是殿中一个名叫阿央的丫头特意做的。那丫头原是南面人，早些年避饥荒才来了这儿，后来进了瑶光殿当差。王子若是同意，等下奴婢便让阿央去王子的回风殿当几天差，也算是王子赏识她。”
闻得“南面人”这三个字，慕容惽眉头不经意地一挑，才道：“罢了。往后我若是想喝了，来小七这儿也是一样的。”
仅是细小的神情变化，也被慕容璘收入眼底，她挥了挥手吩咐琉金下去，似笑非笑道：“三哥是否在想李师兄？”
“哪能啊？你三哥我是那么放不开的人？”
“当年三哥独自从烟波谷归来，我多次问你谷中之事，你皆闭口不谈。后来遇见李长恨，他既在刘墨离手下当差，却肯放你我一条生路，大概是还惦念着与三哥的情分吧。”
慕容惽抿了抿嘴角，显然是不想回答。
“也是。”慕容璘笑，“是小七想多了。三哥和李长恨，不过是偶然同行一程，又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情分？”
“方崇峻不会按照我们的办法做的。”慕容惽道，“他能在今上手里活下来，一定有他的主意。”
翌日，三皇子方崇峻亲见殷王，主动将慕容蘩杀妹一事做以解释，不仅未按慕容惽所言求娶王姬，反而重申绝不娶殷王女。一番连消带打下来，饶是殷王老辣，也不得不承诺不将殷王姬求嫁三皇子。
而慕容蘩杀妹之事到底是被姬王后压了下来，慕容蘩被紧急送静心庵修行，表面上是为“意外而死”的慕容萱祈福，实际上近宗皆知原由，在背地里狠狠耻笑了一把姬王后。
风平浪静之后，只有慕容惽和慕容璘兄妹二人在慕容萱墓前上了香。
“四王姐，姬丞玉和慕容蘩还没死。”慕容璘看着墓碑，咬着牙说道，“我以王姬之名立誓，定要她二人为你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