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章，补上拖欠。）
甲午前位面1883年10月。
此时的胡雪岩已经是满面憔悴，被生丝折腾得焦头烂额。
他抖动着嘴唇，无力地问道：“现在丝价多少钱一包了？”
掌柜的无奈地答道：“已经跌到385两白银了。”
胡雪岩沉沉地叹了口气：“上个月生丝价格还有427两白银一包，那些洋人出手可真狠啊。”
“丝价跌得这么狠，大家都在割肉，争相贱卖。结果就是价格越来越低，现在洋行的人已经拒绝收购新丝了。”
胡雪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说道：“他们是想等丝价彻底崩溃，然后再去抄底。”
“老爷，您也要早做打算了。”
“打算？事已至此，还能做什么打算？”
“老爷，汇丰洋行的人又来催账了，这马上就要到期了，按什么章程办理？”
胡雪岩强打起精神，问道：“上海道那边怎么说？”
掌柜的为难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有风声说盛宣怀给他们打过招呼了，这次就是北洋系要倒左。他们还说要倒左宗棠，先除胡光庸。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汇丰这50万两白银恐怕只能由我们阜康钱庄垫了。”
胡雪岩仰天大笑道：“哈哈哈，他们这是联合起来要整死我啊。”
定了定神，胡雪岩鼓起最后的力气问道：“左中堂怎么说？”
“电报发了几次，但一直没有回音。”
胡雪岩一下无力瘫倒道：“电报线都在盛宣怀的控制之下，八成被他做了手脚！”
就在这个时候，胡雪岩府邸外面来了一位神秘的访客。
与此同时，在胡府不远处一处雅致的茶楼内，谢赫和白锦堂正在听人说书。说的就是这个位面刚发生不久的一桩趣事改编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叫金月兰，是三年前的江南名妓。这金月兰自从十七岁梳栊之后，不到一年就被一个杭州黄大军机家的长孙黄伯润黄大公子花了八千两银子娶了回去，当上了姨太太。
谢赫一边听说书，一边抿着茶对白锦堂说道：“本来你那边事情正忙，不该麻烦你。只是这里出了件大事，涉及以后的整体开发路线。我虽然是学经济的，但专业方面比你可差远了。所以我想了想还是请你过来分析分析，看我们怎么做最合适。”
白锦堂休闲地听着说书，笑道：“是胡雪岩那事吧。”
“不错，这件事是怎么样一个前因后果，我们要怎么做最合适，我还没搞清楚。”
这时，那说书先生一拍堂木，绘声绘色地说道：“这位黄公子年方二十，正妻亡过，尚未续弦，性情极是温和，眉目也还清秀。家财巨万，门第清华。至于服食起居，更是一呼百诺，要一奉十。论起来，这金月兰也该自家知足，跟他过了一生，倘或生得一男半女，怕不是一位诰命夫人？岂非天外飞来的一段福分？
无奈上海这些做倌人的，骨相天生，万不能再做良家妇女。这班倌人，马夫、戏子是姘惯了，身体是散淡惯了，性情是放荡惯了，坐马车，游张园，吃大菜，看夜戏，天天如此，也觉得视为固然，行所无事。你叫他从良之后，怎生拘束得来？再如良家妇女，看得“失节”二字是一件极重大的事情；倌人出身的，只当作家常便饭一样，并不是什么奇事。
就是那一班情愿从良的**，偶然见了一个俊俏后生，便由不得背地里私通款曲，这不过如家常便饭之外，偏背了一顿点心，算不是毁名败节，却轻轻的把一顶绿头巾暗暗送与主人公戴在头上。这还算是好的，更有那一种倌人，自己或是讨人，不能作主，或是欠了债项，不得自由，便拣一个有钱的客人，预先灌了无数迷汤，发下千斤重誓，一定要嫁那客人，身价不是三千，就是五千。
这班寿头码子的客人却也奇怪：平时亲戚通融，友朋借贷，就立刻翻转面皮，倒反说穷告苦，非但一毛不拔，而且还要从此断绝往来；独到了遇着这种倌人，却情情愿愿，伏伏贴贴的，捧着大把的银子去孝敬她，还不敢说一个“不”字，好似儿子见了父母一样。
这班人具着卑鄙龌龊的面目，怀着势利狭窄的心肠，那面目比纯钢炼就的还厚，那心肠比煤炭烧枯的还焦。目不识丁，偏会看不起读书种子；骨头鄙贱，偏要摆着那富贵的规模。真个是“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的东西。他自己丧尽良心，所以就有丧尽良心的倌人来收拾他。归根花了一注大钱，不上一年半载，得个方便，卷了值钱的衣饰，远走高飞。
那时非但人财两空，连他自家的血本都丢在东洋大海去了。这便叫“倌人淴浴”。借了他人的财力，自己拔出火坑；及至出了火坑，却又负义忘恩，全不顾人情天理。终究报应循环，丝毫不爽。自家拐骗的邪财，迟早原被那戏子、马夫一齐骗去。如此得来如此去，依旧是一双空手，蓄积毫无，到了年长色衰，门前冷落，这便追悔也追悔不来了。各位尊客，你道上海的倌人可以娶得的么？”
听到这里，周围许多客人都在高声喝彩。谢赫和白锦堂两人也是大乐。
白锦堂说道：“这怕不就是时代风气了吧。”
谢赫点头：“果然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色。不过说得确实有意思，也有些道理。”
不多时，故事就到了高潮阶段。这时金月兰受不惯清闲又单调的生活，想回上海游园听戏，但黄公子不答应。于是金月兰十分不悦，敢怒而不敢言，心中便有重落风尘之意。
那说书先生唾沫横飞道：“存了这条心念，便时时刻刻打算私逃。苦的是侯门如海，无计可施。好容易想着一个主意：那黄府的后进一带房屋，都是楼房，最后一进的后楼就靠着城河，城河内的船都停在黄府楼下，说话都听得见的。月兰便对公子说了，要搬到后楼去住，好看看往来船上的行人。黄公子梦里也想不到他要逃走，就应允了，任他搬去。
月兰暗暗欢喜，拣了一个好日搬了上去。不多几时，买通了楼下一个船户，趁那夜黄公子不在房中，先把金银细软打了一个包袱，开了楼窗，在窗洞内吊将下去；然后自己也用一条汗巾，一头紧系窗搭，一头拴在自己腰间，又用两手紧紧扳住窗口，耐着惊吓，大着胆子，慢慢的在楼上坠下船来，连夜开船逃走，离了杭州，趁轮船到上海去了。
黄府直到明日午后，见月兰还不开门，方才疑惑。在门外大声叫唤，也不见有人答应。黄公子就晓得事情不妙，叫了两个家人打开了门，进去看时，那里有什么金月兰的影子？楼窗大开，箱笼抖乱。开箱看时，所有金珠首饰，值钱细软，都被他收拾一空。黄公子气得目瞪口呆，气了一会，也无可如何，只得取了月兰两张照片，并大略开了一个失单，已有万金开外，自己去拜钱塘县，托他上紧追拿，又请他发一角公文到上海缉访。一面写信知会华洋同知，将失单、照片一同寄去，叫探子认真探访。
明知一时海阔天空，无从缉获，只好暂时放下，再作理会。因是为了此事，心中不乐，便也懒懒的坐在家中，有一月有余并未出去。屡次叫人到县里催过几趟，也并无影响。忽一日，钱塘县差了一个家人，来黄府报知公子，黄公子方才晓得金月兰现在上海，依旧挂牌应局。自从黄公子将照片、失单寄到上海之后，那华洋同知翁延寿便派了两个有名的探子，仔细采访。你想上海的探子何等精细，金月兰又不会改头换面，不多几日，早被两个探子访了出来，立时协同巡捕，将金月兰人赃并获，解到公堂。
会审官略略问了几句，道：“我这里也不难为你，只把你移县解回杭州，等你主人自己发落就是了。”就把金月兰移交上海县收禁起来。上海县登时发了一角咨文到钱塘县，叫他派差来申，将金月兰提回核办。钱塘县接了咨文，连忙叫人到黄府送信，请示办法。
黄公子听了，心中反又踌躇起来，暗想：月兰虽然可恶，既自己经逃走，便成覆水难收，若仍把他提到杭州追赃审问，岂不辱没了相府的门楣？况且耐着现在的凄凉，想到当初的恩爱，不觉心早软了一半。心中盘算了一回，打定主意，方对那差人道：“你回去上覆你们贵上。这金月兰虽是府中逃妾，但是张扬起来，未免声名不雅。据我看来，不必一定去办他逃走的罪名，只不许他再做生意，也就是了。请你们贵上就回一角文书，人也不必去提，只叫他具一个以后不再为娼的切结，再切实在上海县存一个案，如金月兰再在苏、杭、沪三处卖娼，便要彻底重究。你照我的话去说就是了。”钱塘差人诺诺连声，回去说了。钱塘县就发一角公文到上海县，存了一个案，准了金月兰具结取保出去，把一场天大的官司，化得来无影无踪，烟销火灭。”
谢赫叹道：“这黄公子也是个没什么用的，又要顾忌名声不敢声张，只好虎头蛇尾收场，也是可笑。”
白锦堂说道：“恐怕不会就这样结束。”
果然，那金月兰又跑到天津重操旧业。然而说到一半，那说书的一拍桌子：“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就散了场。
两人出了茶楼，回到了附近买下的院子里面。
白锦堂这才说道：“刚才人多嘴杂，所以回来再说正事，免得被人听到对计划有影响。”
“无妨。现在没外人在，可以说了吧。”
“这就要从头说起了。到了19世纪70年代，洋行完全控制了东亚很多行业的定价权，生丝就是其中一项。在他们的压迫下，生丝价格每况愈下，不到10年的时间，售价跌到了原本的一半！浙江的丝农和当地的丝商都苦不堪言，被洋人残酷剥削。高额的利润都被洋人夺走了。”
谢赫听得眼中精光一闪，说道：“这就跟主世界是一回事了。比方说富士康血汗工厂，利润大头都到洋人那里一样。国人辛勤工作，天天加班，却连温饱都勉强。因为他们劳动价值的80%以上都被别人无偿占有了。”
“正是如此。而胡雪岩虽然是个官商，却跟盛宣怀那种损公肥私的小人不一样，他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所以才会那么积极帮左宗棠平定回乱筹集军费。等到胡雪岩进入生丝行业，了解到情况之后，对洋行的高压有了切肤之痛。看着丝农被洋行敲骨吸髓的惨样，他就下定了决心，想跟洋人斗一斗，夺回生丝的定价权。
于是他斥资两千万两白银收购生丝。而两千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按照货币战争3——金融高边疆的作者宋鸿兵宋先生的观点，用粮食购买力计算，一两银子=200RMB，两千万两白银=40亿RMB。
但是我不同意宋先生的说法，因为这个数字显然把这场金融战争的规模说小了。这里不该用粮食购买力计算，而是要用国家一年财政收入数字来同比计算。这一年螨清全年财政收入也不过七千万两左右，也就是说七分之二。而主世界2015年中国财政收入是15万亿RMB，七分之二是多少？超过4万亿RMB！
这个数字比2015年胡润全球首富排名榜单前10位的全部身家加到一起、还多一大截！胡雪岩的魄力真不是一般的大！”
“那就跟必和必拓事件的情况一样了啊。只不过主世界是为了争夺铁矿石的定价权罢了。”
白锦堂并不同意：“必和必拓那就是一面倒的惨败，连反抗之力都没有。而胡雪岩好歹还折腾出来了相当大的声势，一度逼迫洋人让步，愿意服软。当时胡雪岩通过市场调查，发现了洋人的一个弱点，那就是虽然他们控制了生丝的融资、国际汇兑、外销渠道、航运保险，又有大英帝国的战列舰做后盾，但却没有控制生丝的生产源头。
于是他在1882年，趁着当时国内生丝减产的机会，一举囤积了全年6万包生丝中的2万包。并且他还积极联络国内丝业的同行组建价格联盟，坚持高价出售。希望通过斗争获取生丝的定价权。而他开始也成功了，洋人反复尝试各个击破，但胡雪岩统战做得很好，联盟很坚固。于是洋人中生丝规模最大的怡和洋行只能请螨清海关总税务司赫德出面斡旋。”
谢赫冷笑：“让一个英国人主持国内的关税，螨清真有本事！”
“螨虫本来如此。接着上面的说，胡雪岩决心已定，要一次获取定价权。所以即使谈判的时候对手已经加价到了市场价再额外多出一千万两白银的地步，他依然没松口。这一千万两看起来或许没什么感觉，但要知道他这次操作一共就投入两千万两白银，只要同意立刻就赚了50%，而这50%就超过了4个比尔盖茨的身家了啊。”
谢赫赞道：“胡雪岩比主世界在必和必拓实事件中谈判的那些人强太多了。更可贵的是他有勇气为整个国家的利益抗争，要是一般人肯定是见好就收了。”
“没错。可惜他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他以为他对抗的只是以怡和洋行为首的洋人丝商。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确实是这样，只是他跟怡和之间的斗争。但是他不依不饶之后，问题激化了。
怡和洋行的后台是欧洲第六强权的巴林家族。汇丰的后台是沙逊家族以及后来世界金融的统治者——罗斯柴尔德！
本来这一时期正是新成长起来的罗斯柴尔德家族在伦敦挑战老牌金融界霸主巴林家族的时间段，双方矛盾和冲突很激烈，所以怡和才会在收购生丝不利的情况下果断认怂。但在胡雪岩的控制下，上等生丝价格折合英镑达到了17先令4便士每包，而在伦敦每包的售价是16先令6便士，也就是说买多少亏多少。不仅是每包几个便士的损失，还有一个大头是从上海运到伦敦的高昂运费。
他的步步紧逼使得所有洋人都感到了压迫力，他们害怕以后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那他们就会对远东的经济市场失去影响力。所以这些洋人放下了矛盾联合了起来。
这在1883年的市场上面就能看出来。1882年的时候洋行凭借意大利生丝的丰收勉强顶了过去。本来如果这一年大家继续联合起来重复旧例的话，那洋人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但到了这一年原来和胡雪岩密切合作的伙伴们统统翻了脸。胡雪岩反复劝说，结果无人响应。这就是汇丰出手了。
结果事情发展到后来就变成了胡雪岩他一个人对抗整个大英帝国和世界金融中心——伦敦！
其他中国人不但不帮忙，还光给他扯后腿，还有下黑手的人——盛宣怀等。”
谢赫冷哼一声道：“跟甲午之战时北洋一家抗日一个德性，这时就是翁同龢下黑手了。这李鸿章甲午之时也好好感受到了胡雪岩曾经享用过的热情招待，那想必是十分惬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