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伦吸了口气：这话有道理哦！看着王伯当借酒浇愁的样子，伸手接下他的酒杯，道：“王老师，你可能醉了。别喝了。”
王伯当却不肯放手，自斟一杯，又饮尽，道：“我现在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
赵飞伦看向王捷。王捷眼露忧愁，却说道：“让爹喝吧，我劝也没用，喝完倾泻一下，还好些。”
王伯当道：“如果密公和我是求富贵、养余生而降，我们如今又何必闷闷？李渊嫁表妹给密公，给我也封了一个左骁卫大将军，该满足了。”
赵飞伦心想，确实有道理，点点头，问道：“那你们到底是怎么就降唐呢？”
“那是李渊太卑鄙。他写信给密公，邀密公来长安，结盟一同灭王世充。密公报仇心切，居然就来了。我们进城不久，他就把我们控制起来，口气就变为是欢迎来降，然后控制了我们的两万余大军。”【1】
赵飞伦“啊”地喊了一声，瞠目结舌。
王伯当道：“你还不信？李渊的邀请信就在我手里。”
他起身，进入内室，拿出一封信递给赵飞伦。赵飞伦展开看，无法辨别真假，但信的内容确实是李渊邀请李密结盟，言辞恳切谦虚，后面还盖着大印。
他亲眼看到了李渊迎接李密的场景，当时就感觉奇怪。现在一想，明白了，奇怪在什么地方：那场景不像是迎接一个降将，倒像是迎接外国元首的来访。
原来如此！
没想到，懦弱无能、靠李世民成事的唐高祖李渊，还这么卑鄙。更令赵飞伦蔑视了。李世民，才是唐朝的实际建立者。后世的许多书，就是这么断定的。
王伯当接着道：“但我来了唐国后，发现这桩阴谋的主谋不是李渊。是另有其人。哼、哼、哼！”
“另有其人？谁呀？”
“还能有谁？当然是他的宝贝大儿子。”
赵飞伦道：“李建成？怎么可能。太子难道比皇帝还大。”
王伯当诧异地看了他一样，旋即想明，这是一个不通事务的单纯小伙子。也正是这个原因，自己和女儿才放心和他交往。所以也不着恼，耐心解释：“李渊早就放手给李建成啦！我了解的情况不多，但大概可以感觉，这李建成确实能力不俗，唐国的军国大务，其实都是李建成做主、和操办的。李渊占着皇帝的名义，只是辅助一下儿子。李建成，才是事实上的唐国开国皇帝。”【2】
赵飞伦的嘴张成一个O形。他又惊又怒：你这不是虚夸那个庸碌之辈吗？很想斥责王伯当，但他不知如何说起。王伯当绝对不存在偏向太子、贬低秦王的可能。
王伯当道：“好了，好了。飞伦，你是唐国的正规的官，以后你慢慢就能了解了。”
赵飞伦道：“王老师，我信了。李渊既无能又卑鄙。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您还是不要一直烦恼了。”他还是不能接受李建成，所以只提李渊。
王伯当长叹一声，道：“我也只能如此，呆在这里过下半生，继续侍奉密公，把小捷养大了。”
************************************
此后，赵飞伦常去教王捷读书，王伯当也在晨练时，指点赵飞伦和王捷的箭术，还有一次带着王捷来病坊看过赵飞伦，却没有再谈论朝政。
眼看快过年了。
一日，王伯当和王捷又来病坊找赵飞伦。赵飞伦迎出，却看到两人提着包裹。
王伯当道：“飞伦，陛下下旨，派密公去山东（崤山以东）招揽旧部。我也跟着去。所以，就送小捷来你这里，请你照顾几天。”
赵飞伦笑道：“行行，没问题，没问题。”
王伯当安慰了王捷几句，就走了。赵飞伦安排王捷，和别的护士住一起。王捷不是那种娇贵的小姐，小小年纪，居然就主动帮助护士做事。病坊增添了这么一个美丽善良的小姑娘，增添了一些活泼和温馨。赵飞伦也感自豪。
赵飞伦和王捷一起，过了穿越后的第一个年。时间到了武德二年。他注意了一下时间，唐朝是在公元618年建立的，那么今年就是619年。他不能确定公历的日期，只能按照农历来生活了。
大年初九，赵飞伦听到一个噩耗：王伯当死了。
李密率部几十人，东行至稠桑驿的时候，李渊突然反悔将其召回。李密根本就是想出逃，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哪里愿意回？他们先是袭破邻近的桃林县，然后向南进入熊耳山，前往襄城投奔旧将张善相。却被唐朝的熊州副将盛彦师，在半路埋伏，全部杀死。王伯当也不能幸免。【3】
赵飞伦把噩耗告诉王捷。王捷哇地大哭起来。赵飞伦也唏嘘不已，安慰了许久，才让王捷停止哭泣，然后嘱咐了一位护士，照看王捷。
他坐回办公室，发了一阵呆。王捷走了进来，两眼通红，递给他一个信封，道：“飞伦哥，这是爹给你的。他走时说，这是给你的礼物，但必须是到元宵节才能给你。”
礼物？什么礼物会装在信封里？
赵飞伦打开，就是一封信。他看了，明白了：王伯当已经和李密预先商量好，这一去就不回了。但是唐军制度，出征不得带家属，而且他这一路很危险，他也不敢带王捷一起走。所以王伯当把女儿“托付于你”，并寄语女儿，“为父倘有不测，你切勿寻思报仇，好生度日，让为父安心。飞伦忠厚，必会善待于你。”
王伯当说的礼物，应该就是为了答谢自己照顾王捷。但信里没说是什么礼物。可能是王伯当怕女儿不重视，遗忘了这封信，所以故意这么说。
当然，赵飞伦也不在意什么礼物，他对这个小姑娘也很喜欢，理所应当要照顾。他把信给王捷看，说道：“小捷，你爹的心愿，你也看到了，就不要悲哀了。目前你就在我这里，帮忙做护士吧。王老师的事情，可能朝廷还会追究，你在外面有危险，藏在病坊反而最安全。等风头过了以后，你想去别的地方，我再帮你考虑考虑。”
王捷沉默半晌，点点头。
接着，赵飞伦听到一个消息：李世民被派去长春宫（今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朝邑镇），攻打黄河对岸的蒲坂（今山西省永济市）。【4】
蒲坂他知道，是隋朝的一个坚固堡垒，此前由隋将屈突通镇守，阻挡李渊进关中。后来义军绕道过黄河。屈突通出城从后追击，战败降唐。但蒲坂城内，王行本又为主将，领导隋军抗拒唐军直到现在，过了一年多。
李世民带去了秦王府的许多人，留下长史权怀恩主持。
过了数日，赵飞伦去秦王府交报表，见到段志玄，有些惊诧，问道：“志玄，你是不是从长春宫回来的？”
段志玄答道：“不是。我没有去长春宫。过年时我告假，回老家了。”
“哎呀，可惜，你错过了这次立功的机会。”
“什么机会啊？”段志玄向四方望了一下，低声道：“我刚听说，攻城失败了。”
赵飞伦惊奇：“啊！那蒲坂就这么难啃？连秦王亲自出马都没有啃下来？”
“是呀。秦王初去，也是抱着一股士气，挥师猛攻，但伤亡惨重。听说，我唐军将士的鲜血，把蒲坂的城墙全部染红了。秦王现在只能改为围城了。”
赵飞伦愣住，道：“不可能啊。志玄，你曾经是和秦王并肩打战的，很了解的，你说秦王怎么会打败仗呢？要打败仗也是太子啊。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听谁说的？”
段志玄脸色猛地阴沉下来，盯着他，然后哼了一声，怒气冲冲转头离去。
赵飞伦追之不及，莫名其妙。他一向与人为善，不会得罪人，怎么突然这样？他心中忐忑。等办完事，准备离开，却见到颜相实，感觉他比较好说话，就询问颜相实。
颜相实听完，也是脸色不渝，到：“小赵啊，你何必要讥讽于他呢？”
赵飞伦急忙辩解道：“没有没有，我没有讥讽于他。”
“哼，你还说没有。段志玄当初和秦王殿下在霍邑（今山西省霍州市）作战，被宋老生打败，你却说他们不会打败仗。这不是讥讽吗？”
“霍邑城下被打败？有这种事？老颜啊，我真的不知道。”赵飞伦急得快哭出来了，拉着颜相实的衣袖，“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颜相实认真地看着他的脸，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他瞅了瞅，周围没有人，“嗨，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说就说呗。
“我们从太原进军关中，宋老生驻守霍邑，挡住去路。当时大家把太子叫做大郎、把秦王叫做二郎。陛下和大郎在东门，伪装示弱，诱使宋老生远离城墙作战；二郎埋伏在南门外的高地上，冲出来，冲到宋老生的背后，夹击宋老生。但是，宋老生往回冲，打败了二郎，逃回到霍邑城下，拉着绳缒往上爬，已经爬了一丈高。
“我们当时没有攻城器具，所以才设此计，务必要在城外消灭宋老生，大郎为此，不惜佯装坠马。如果宋老生逃回城，有效组织隋军守城，那我们就被牢牢钉死在霍邑城下，就完蛋了。”
赵飞伦的嘴嘟成了一个圆形，原来，唐朝创业也很不容易，也经历了巨大的风险。
“当时，段志玄就是跟着二郎冲在前面。所以，对这次败仗深以为耻，不许别人提起。”
颜相实说罢，转身欲走。
赵飞伦恍然，接着道：“诶，诶，等一下，老颜。那后来怎么样啦？”
“后来，幸好军头卢君谔快速追上，跃起斩杀了宋老生。我们才能攻克霍邑。好险啊！”颜相实一副后怕的样子，连连摇头。【5】
赵飞伦哦了一下。
果然，此后几天，从蒲坂前线送来大批伤员。赵飞伦看着心痛，一转头却安慰自己：或许，伟大的秦王又生病了，这些失败不能记在秦王的头上。他自嘲一笑：这些东西，和我这个“世外高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继续埋头苦干，把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救死扶伤，让他的精神有了寄托。
二月，就在这时，从北方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东/突/厥的始毕可汗，协同梁师都、刘武周，准备一起来攻打唐朝。
在李渊起兵之初，突/厥是支持他的。但随着李渊建立唐国，并迅猛扩张，有一统华夏的趋势时，突/厥的态度变了，要打击唐朝，不想让唐朝独大。始毕可汗本人正在夏州（在今陕西省榆林市靖边县）集结大军。目前尚不明确，他们的主攻方向。朝廷拼命地调集兵力，驻守在北疆。关中空虚。尽管突/厥人还没有打来，但已经是人心恐慌，如同去年的薛举来袭。原来，此时的东/突/厥太强大了，统一了草原上的所有部落，拥有百万控弦之士，华夏北方各诸侯都臣服于它。【6】四年前，隋炀帝被它包围在雁门，吓哭了。此时的唐国，还只是诸侯之一，离统一华夏还差得远呢，实力只是相对于别的诸侯稍强一点，正四面受敌，远远不能承受东/突/厥的进攻。
据“可靠消息”，皇帝李渊已经对宰相、右仆射裴寂交代后事了。再后来，又有消息订正，说是李渊准备亲自抗击突厥。另一个说法是，李渊已经被惊吓得卧床不起。
到闰二月，忽然传来好消息，始毕可汗病死了。全城欢腾。唐朝，就这样，在老天的帮助下，起死回生。运气太好了。【7】
这简直就是，整个国家、整个华夏族在玩过山车的游戏。太惊险了、太刺激了！赵飞伦的病坊，一日之内，收治了三百多个因激动而晕倒的病人。赵飞伦又是呆住了。这么重大的历史事件，怎么后世的历史宣传从来不说呢，只是大谈秦王如何平定国内诸侯？
长安城内的百姓，都涌上街头庆祝！李渊下旨，大赦天下。赵飞伦顿时松了口气，王捷不会再被抓捕了，自己也不用担着窝藏罪了。就带着王捷，上街玩玩。一路上看到官民同乐，喜气洋洋，两人都心情放松了一些。忽然听到有人喊道：“喂，等一下。前面的小哥和小妹妹等一下。”
赵飞伦感觉是叫自己，停下步子，向后看。只见一顶轿子打开了帘子，一位官员向自己招手。他一辨认，居然是刘文静，连忙跑过去，跪倒行礼，说道：“小子赵飞伦拜见刘相爷。战场上一别，有半年没有相见了。”心情有些激动，
刘文静呵呵一笑，道：“果然是你，赵飞伦，我就看着有些眼熟。”
赵飞伦有些受宠若惊，人家可是宰相，自己和他不过相处几天，话谈了几句，他居然就记得自己。
“赵小哥，你最近还好吗？”
赵飞伦顿时为难了，想了想，道：“不太好，呃——当然，也不是太坏。有好也有坏。”
刘文静更是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妙啊。哎呀，人生在世，有好也有坏啊。来来来，赵小哥，还有你这位小妹妹，来我家聊一聊，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赵飞伦和王捷互相看了看，感觉心虚，连忙摇头。刘文静又拉了几句，盛情难却，他们就随着刘文静进了刘府。两人坐好了，摆上茶水、点心，但还是手足无措。
刘文静晃了一下头，做出很平和的样子，道：“你们是不是感觉宰相很威严啊、很可怕呀？宰相也是人啊，你们看看我。来，小妹妹，吃个梨花膏。”说着，亲手拿起一个糕点，递给王捷。王捷终于是露出了笑容，接过糕点，咬了一口，说道：“谢谢相爷伯伯。”
刘文静又是笑了，又准备给赵飞伦拿一个。赵飞伦赶紧说道：“刘相爷，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刘文静道：“诶！赵小哥，这就对啦。呵呵呵！不过呢，你不能叫我什么相爷啦。我现在是民部尚书。”【8】
“嗯？为什么？”赵飞伦至少这个还是懂的，民部尚书低于宰相，所以惊讶。
刘文静平淡地说：“老夫在高墌城打了败仗，当然是要受罚的啦。老夫是行军长史嘛。只是轻微罚了一点，是圣上开恩了。”
“这个，反正我是称呼您为刘相。我是亲眼看到，刘相英勇作战。胜败乃兵家常事，圣上不能处罚您。处事不公。”赵飞伦本来就蔑视李渊，他是中国历史上最庸碌的开国皇帝，托了儿子的福。现在对刘文静感觉好，就随口批评李渊。
刘文静心中起伏，但不便多谈此事，转口问道：“赵小哥，你说的有好又有坏，到底是什么啊？”
赵飞伦比较自然了一些，就放开谈话了：“我差点被秦王杀掉了。这就是坏。”举杯喝了一大口茶，啊——这糕点真好吃。
“秦王？你和秦王有交往？”
“嘿嘿，也不是什么交往，是误会。”赵飞伦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下。
“哦——没想到，赵小哥还有这么一段奇遇。那我应该叫你赵参军、赵大人啦？”
赵飞伦连忙摆手道：“别、别、别，不是啦。刘相爷，您千万别这么说，其实，我只是没有其他谋生的路。”他猛然想起，谈论自己升官，可能引起别人的不快，连忙安慰道：“刘相，您别太挂怀了。我猜想，圣上很快会让您官复原职的。”
刘文静道：“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在太原，是您最先和秦王商定了，推动圣上起兵的策略。没有您的策略，哪有现在的圣上啊？所以，我猜想，圣上等不久，想起您的大功劳，肯定会给您官复原职。”
刘文静霍然瞪眼，道：“我最先和秦王商定了，推动圣上起兵的策略？我没有啊。你这话是哪里来的？”语音严厉。
赵飞伦一吓，话说不出来。王捷口里的糕点掉了下来。
刘文静缓和了一下表情，道：“抱歉，抱歉！呵呵，赵小哥。老夫实在抱歉。来来，添茶。赵小哥，别紧张，你说的那些，是谁告诉你的？”
赵飞伦定了定神，想了想，太细致的他不了解，但大体上，后世的历史宣传、包括影视，确实是这么说的。他含糊地说道：“刘相爷，我也不确定具体是哪个人说的，但我接触的，世人都在传说您的功绩。为什么您说没有呢？”
刘文静目光闪烁，打着哈哈，应付了过去。
参考资料：
【1】《李世民隐瞒了李密“降唐”的真相》
【2】《李建成是事实上的唐朝开国皇帝》
【3】《资治通鉴唐纪二》——李密既渡陕，以为馀不足虑，遂拥众徐行，果逾山南出。彦师击之，密众首尾断绝，不得相救。遂斩密及伯当，俱传首长安。
【4】《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战绩对比——6）攻打蒲坂》
【5】《大唐创业起居注》——老生取入不得，城上人下绳引之，老生攀绳欲上，去地丈余，军头卢君谔所部人等，跳跃及而斩之，传首诣帝。
【6】《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四上》：（始毕可汗）隋大业中嗣位，值天下大乱，中国人奔之者众。其族强盛，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属焉。控弦百余万，北狄之盛，未之有也。高视阴山，有轻中夏之志。
【7】《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四上》——（武德）二年二月，始毕帅兵渡河，至夏州，贼帅梁师都出兵会之，谋入抄掠。授马邑贼帅刘武周兵五百余骑，遣入句注，又追兵大集，欲侵太原。是月，始毕卒。
【8】《旧唐书·刘文静传》：文静奔还京师，坐除名。俄又从太宗讨举，平之，以功复其爵邑，拜民部尚书，领陕东道行台左仆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