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陌没有应声,把脑袋缩进毛衣的高领里。
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许息灯低声问:“你是不是因为说说哭了,所以才……”
“你说有意和说说在一起了吗?”陈与陌抬起一双红眼睛,迫切的看着许息灯。他急切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内心里太多的不安和害怕。其实他从没发觉,那其实是种不甘心。因为他认为自己才是最喜欢说说的那个人,也一直都认为自己没有失去过她,直到许息灯告诉他,舒有意也喜欢说说的时候,他才觉得害怕。
许息灯的表情肃穆起来:“如果你想要知道答案,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有意呢?”
陈与陌的眼圈又红了些:“我害怕……”
“你是害怕问题的答案,还是害怕有意亲口告诉你?”
“我就是害怕。”
许息灯蹙眉,疾言厉色的说:“陈陌,如果你真的喜欢说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去告白呢?”
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为什么不早点告白呢?
这句话,许息灯都不知道是质问自己的,还是谴责陈与陌的。
陈与陌眼睛潮湿起来:“我就是害怕啊……”
“所以呢?你一直害怕,什么事都害怕,现在是怎样了?是不害怕了吗?如果我告诉你有意和说说在一起了,你是不是就不害怕了?”
陈与陌抿嘴双唇,压制住自己的哭声。“我就是害怕啊……”
许息灯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一腔怨火终于在陈与陌的零碎的哭声下,爆发了。
“陈与陌,你要在自己有女朋友的情况下,再来告诉我你喜欢说说吗?你觉得你配吗?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吗?如果你真的喜欢说说,你早就应该去告诉她,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拖沓着,你不知道你自私的害怕里,把我折磨的多痛苦!陈与陌,你觉得你现在跑到我面前来,再来问有意和说说的事情,你不觉得你自己很残忍吗?”
许息灯的眼眸里弥漫上一层水雾,湿答答的,像是堆满大雾的湖面。
“陈陌,你真的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泪水打杂陈与陌的手背上。
陈与陌缓慢地。
惊愕地睁大双眼。
他的眼睛泪光闪闪,难以相信蹿进自己脑海的想法:“息灯难道你也喜欢……”
许息灯无力的松开陈与陌,撇过头,湿润的表情隐没在黑暗里,语气依然平稳,他说:“你害怕去面对的,你以为我不害怕吗?陈陌,我是应该怨恨你的,你一句怕被拒绝,用漫长的时光安抚了你自己,却直接把我推进了火海里,让我爱不得恨不得。所以陈陌,你是不该来找我的,”顿了顿,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说:“尤其是在今天。”
陈与陌心猛然一顿,脑海里不停轰炸着往日的种种画面,而最终得出的结果,连他自己都震惊到了,息灯喜欢说说。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因为没有想过,所以他才可以放心的在他面前诉说自己对说说的喜欢。于是当自己对说说喜欢多一毫,而对息灯的折磨就更多一分。
所以,他喜欢说说喜欢的担心受怕的同时,也把许息灯拉入痛苦的漩涡里,所以,在他担心受怕的同时,许息灯一直都被迫的陪着他一起痛苦煎熬吗?
陈与陌前想要说些什么,他想要去抓住他的手,想要说一句“对不起。”以及很多很多句“对不起”。但许息灯却避开了,他疲惫的往自家门口走,边走边丢下一句让他生不如死的话。
“你以为我为什么知道你会喜欢说说?”
“只是因为我也喜欢她而已,从你身上我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我才会这么确定,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陈陌。”
像是一场戏剧落幕后,所有人都已退场。但陈与陌脚下却生了根般,挪动不得分毫。直到室内的光线被熄灭了,他站在夜色里,被黑暗吞噬的体无完肤,只有心跳声突兀的跳动着。
夜,一望无尽的黑。
遥远的海面上爆发出毁灭性的海浪风啸,连风的声音也被它的张狂所淹没。
盘旋了朝霞黄昏的海鸥,胆战心惊的躲避在岩石内的巢穴里,不安的等待着暴风雨之后,太阳脚步平稳的再次爬出地平线。
但在那之前,在太阳脚步平稳的爬出地平线之前,这场暴风雨的力量绝对不是蚊子嗡鸣,如果你还觉得头顶轰炸的雷鸣不够响彻天啸,那么上帝还会怜悯的附赠你一些饭后茶点。
当米蛮贵再一次的把慕桐端给她的白粥推翻后,终于,慕桐忍不住爆发了。将碗往地上猛地一摔。
“你就这么喜欢作践自己是吗?”
“你以为你喜欢的那个人有多好是吗?”
“她龌蹉的喜欢她自己的亲妹妹你知道吗?”
“沈耶达就是一个变态你知道吗?”
慕桐怒急而笑:“你就这么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继续编织你的美好梦境吧,我巴不得你永远呆在这里继续要死不活的呼吸着。你就跟我硬着来吧,我倒要看看,是我拿你没办法的屈服你这不被认同的喜欢,还是沈耶达先被我搞的百孔千疮生不如死!”
米蛮贵苍白的脸色,随着慕桐的一字一句,在灯光下显得极其恐色。
“你刚刚说的意思是……”
她的双唇没有一丁点的血色。
“耶达——”
“喜欢——”
“穆生——?”
她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无力的抓着床单,像是受到惊吓的小白鼠,瑟缩在床角里,一脸不可相信的表情。
慕桐望着她,自信的笑了。
就在她以为米蛮贵唾弃沈耶达的时候,米蛮贵颤抖的目光里,喜悦和兴奋一点点的烧了起来。
“……那也就是说,耶达是喜欢女生的?”
慕桐脊梁骨一阵僵硬。
米蛮贵抬起一张泪脸,压制不住兴奋的看着慕桐:“所以耶达并没有厌恶我对她的喜欢是不是?”
“所以她可以接受我对她的喜欢是不是?”
迟疑变成一种自信,喜悦开始变成一种勇气,她往日曝露在阳光下的纯真笑容,此刻,在泪水的浇灌下逐渐变的狰狞。
“她喜欢女生的话,那我还是有希望的!”
“穆生毕竟是她妹妹,她的喜欢只介于亲情的层面上。”
“耶达会喜欢我的。”
“耶达她肯定会喜欢我的!”
像是劫后余生的人,在绝望的边缘终于闻见远方传来的希望。像是干涸的河床重新被雨水灌满,米蛮贵不可相信的捂住嘴巴,兴奋的眼泪,一滴滴的砸下来。
一滴滴,一滴滴砸进慕桐难以置信的目光里。
她以为妹妹只是迷恋耶达的帅气和温柔而已。
她以为妹妹的喜欢只是点到为止的程度而已。
她以为妹妹单纯的永远都会是纯粹的。
可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东西是绝对永远的?
慕桐眼里那个天真可爱又娇气的妹妹,在慕桐看不到的地方里,已经在她喜欢上耶达的那一刻,涿渐逼成了面目狰狞的丑陋存在。
慕桐用力的抓紧手指,肩膀几番剧烈的颤抖,终于无力的松垮下来。
“你知道耶达喜欢穆生是一种什么概念吗?”
“蛮贵,那是**。要遭天谴的。”
慕桐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她望着在床上扼腕狂欢,难以遏制兴奋哭笑不停的米蛮贵,她觉得惊悚至于,还觉得格外的陌生。
“我知道那是**!”
米蛮贵的双眼闪动着希望的火光,笑容极其狞恶,语气难掩激动的说:
“因为是**,所以耶达一定会因为受不了内心的谴责而崩溃的,那个时候她一定会选择喜欢我的。”
“她就会喜欢我的!”
“她一定会喜欢我的!”
慕桐望着这个让她浑身发冷汗的妹妹,她盛满疼爱的眼眸终于黯淡了下去。良久,她万念俱灰的离开了房间。
茶餐厅里,赵颖手机的闪烁灯滴滴响了两声后,她打开手机,是一条简讯。
简讯上的内容是:把她往死里搞。
她读满这条简讯后,平静合上手机,望着对面的马晓丽,满眼心疼。
她问:“是慕桐告诉你的,还是岳杉杉?”
马晓丽紧抓着衣摆,怨恨交加的说:“岳杉杉。”
赵颖露出果然是她的表情,干净的玻璃窗被夜色浸泡成一面反光镜,赵颖望着镜面里的自己,沉吟良久,嘴角勾起来,说:“我会帮你收拾她的。”
窗外的夜色,堵满了绝望的气息。
穆生捧起我的脸,她的双眼澄净而平静。
我喉咙哽塞的厉害,良久才挤出一句“我真的爱你。”
“我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回应我的感情,一句‘我知道’里,被沉甸甸的无奈所填满。
心静如水的穆生,从来不应该被绝望所包围,而我却无法对她保证,明天之后的阳光是否还依旧温暖,天空是否蔚蓝。
我想说一句对不起的。
对不起,我太自私。
但这一句对不起,却是我发自内心想要对说说而言的。
她湿漉漉的双眼,仿佛是淋了小雨的黄昏,冰凉的悲伤湿答答的扑在空气里。重沉沉的压在我的胸腔里,痛贯心膂。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里,投过来的目光,是一种柔软的,痛不欲生的,无可奈何的原谅和宽容。
明明该怨恨的,却还是不得不去原谅。
这种迫不得已的原谅,才更让我痛彻心扉。
终于,我遏制不住,一声难听的呜咽,从喉咙里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