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十四,冬至,“英吉利皇家女皇号”邮轮从利物浦出港,路线由大西洋,后转地中海、印度洋,途径数月至马六甲,于圣诞节前夕到站。
此时的广州港口,阳光明媚,海鸟一路迁徙从北方而来。罗伯特.赫琏随众登上了邮轮,有关与他的报导,他在华夏国的众多争议都将尘封在历史之中。
距罗伯特.赫琏离开庄园不过二日,疗养院旧址的大火出乎了所有的预料,大火一直到天明才好不容易熄灭,就像当年的粤都教廷惨案一样,最后多是半遮半掩地搪塞过去。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随着大火再次沉静,次日,罗伯特.赫琏经有关治疗,脱离了生命危险,同时一封极其隐蔽的信由多次辗转,事情终于大白于天下。
至于信中的内容无从知晓,唯一可以知道的是,这封信是时隔二十年从未露面的赫顿小姐亲笔所书。一个赫顿小姐尚在人间的消息不胫而走,外界多以家族阴谋论以读之。因为罗伯特的长子被人喂以毒药而命毙,其次子在登上邮轮后被转交皇家卫队收监。
粤都,冬日的阳光暖和明媚,院落中,一群总角孩童在少女的带领下做着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唧唧喳喳地围着槐树下转个不停。临近中午,大人们便隔着窗台不停地催促,几个孩子才依依不舍地回筒楼。
随着孩童的一个个离去,少女用手臂擦拭着额前微微沁出的几滴汗水,望着楼中妇人举着碗筷在走动,心里想着,“哦,是要吃饭了。”便净了手也回楼道上楼。
少女走进房门,屋内一个青年男子正在搬动书柜,中间进出口的地方用床单隔开,把本来就一个房间的屋子一下分成了两间。外屋因为有杂物依旧不免有些凌乱,内屋却清爽了许多。
马沽名看到有人进来,说道:“赫顿小姐,你看怎么样?”
少女看了看点头,随后说道:“你说的那位赫顿小姐还没出来,现在是白天。”
马沽名看着一脸平静的少女,想要通过神情来区分她们的不同,然而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便道:“你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润秋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说道:“我从未见过她,赫顿小姐是你说的,我只知道每次醒来身上总会留下些什么,有时甚至会在不同的地方醒来,或许正如你说的,有一个位叫赫顿小姐在我的身体里面。”
润秋少女的心性马沽名还容易安排,但她“身体”里面的赫顿却是一个麻烦,赫顿小姐的身份就像她的诡异出现一样有着无穷的未知。
关于她的死而复生,马沽名有着太多的疑惑,就像他自己的遭遇。
“算了,这些我们先不讨论,你在这里还住的习惯吗?”马沽名心里想着既然润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要换一个住处,不能让她还和以前的自己一样。
“我饿了。”润秋却答非所问地说道。
“饿了?哦,的确是到了吃饭的时辰。”马沽名说完才反应过来,随即又道:“现在做已经来不及了,我领你到外面去吃。”
二人锁了门出楼,院中如遇上熟人便说是自己的学生,家里遭了祸,暂时借住几天。一路来到巷子口,拐角处有一家过水炸酱面店,马沽名曾经吃过几次,经济实惠,所以就选了这家。
吩咐好了店主,入坐,润秋两眼看着伙计跑堂,马沽名说道:“你现在还吃药吗?”
润秋收回了目光,对着马沽名回道:“要的,早上的时候已经吃过了。”
“药如果吃完了呢?”马沽名又问道。
“咦!”润秋瞪大了双眼,显然是没有想过这个,久久没有说话。
“你的药还能维持多久?”马沽名心里想着必须先弄清楚润秋到底是生了什么病,是否有其它的药物可以代替。
润秋小心翼翼地把藏于怀中的木匣拿出,仔仔细细地数了一边,说道:“约莫还有一个月的量。”
马沽名听还有一个月便放下心来,等面凉了拌酱合匀,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润秋是第一次吃这种南方的面食,不知道怎么食用,于是也学着马沽名一样,等面凉了拿着筷子搅拌。
二人在面店待了一刻钟,起身又往大街上,马沽名虽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从赫琏庄园一夜间就返回了粤都住所,但也知道润秋是身无外物,所以有必要给她添置衣物。
成衣铺,殷勤的主人推销着时下最时髦的衣服,马沽名仅有的积蓄还是此前得的稿费,咬牙买了两套袄裙,一套白衣蓝裙,一套黑白条袄裙。
润秋把衣裳换上后,配上她青涩的脸庞,俨然一副就读女学生模样,马沽名很满意,也少费口舌去解释她的身份。润秋一路上都表现的极其兴奋,对外面的世界有着特有的好奇,直到傍晚二人才依依不舍地返回了住所。
这一天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去,润秋还沉浸在下山外的新世界喜悦之中,即使在破旧的住所中也不能减少分毫。
“马沽名先生,这些书都是你的?”润秋指着墙角大摞的书问道。
马沽名停下译文的工作,点了一支卷烟吸了一口,慢慢悠悠地说道:“什么,哦,都是以前留下的。”
因为天气的原因,书籍已经发霉,纸制大多数都泛黄,有一股淡淡的味道。马沽名虽然读书写书,但他不是一个爱书的人,看过的书皆随便丢弃,木箱中的书很多都已经脱线了,再翻可就要破了。
润秋一本一本地拿出来看,不过并未翻看,只是象征性的地看几眼,又看了一眼马沽名,说道:“你每天就是在书里呆着?”
马沽名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可不是,这是我的工作。”
润秋一副原来如此地表情,“原来是这样,我以前也要读很多书,不过,我不喜欢读书。”
马沽名看着润秋似懂非懂的样子,不禁想起她在疗养院旧址读书的情景,内心骤然生出莫名的心绪,也不再继续译文起身到外面去了。人刚出门,正巧遇上了久未见面的阿妹,也不知阿妹是刚做完工回来还是什么,拖着一大堆东西艰难地爬台阶。马沽名走上前帮忙,黑黑的大蛇皮袋“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阿妹一抬头见是马沽名,连忙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夜里。”马沽名解释道。
“哦,外面的事忙完了,一切顺利吗?”马沽名走的时候并没有与阿妹说要去外面办事,她是从房东太太哪里打听到的。
“差不多,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事。”马沽名不知道怎么解释关于此前发生的一切,于是问道:“今天你回来的比以前早了许多,这里面是什么?”
“都是我在外面捡的铁罐,也有别人丢弃的报纸。”阿妹解释道。
马沽名打开看了看,里面果然是一些废弃的物品,繁杂颇多什么都有,便帮她抬进屋内,进了房间,发现里面也陈放了一大堆,好在阿妹心细,虽然都繁多,却被井井有条的分类安置。
马沽名心疑阿妹怎么突然去捡废品,便问及在做的工,一问才得知原来工厂此时全面罢工,工人们都在厂外抗议。政届商界几经干涉,却愈演愈烈。粤都工人为反抗日本帝国主义和党国的统治,要求改善劳动待遇。
这次的大规模罢工很快便蔓延到各个工厂,日商纱厂、丝厂、木厂、火柴厂、油坊,阿妹所在的卷烟厂也被卷入其中,于是她便在这次罢工失业。无疑这次罢工给本就拮据的阿妹雪上添霜,为求生计的阿妹不得不去捡废品贴补家用。
虽然阿妹经历着如此的苦难,但看到马沽名的这一刻,眼神中又重新燃起了喜悦,问及他在外面的经历,在这近一个月当中是怎么度过的。
“呀,有人请你去帮忙找杀害他女儿的凶手,那么你可有什么发现。”阿妹听到原来马沽名离开的这一个月是去帮人调查失踪的女儿,惊奇万分。
“凶手已经找到了,也很快被抓了起来。”马沽名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述说了一边。
“你是怎么知道老人的小儿子就是凶手?”阿妹不可思议地问道。
“那天下午,赫顿小姐下山观看军舰礼仪,中途却突然返回,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其母那拉氏竟然与一男子有染,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阿瑟,赫琏先生的儿子,所以赫顿小姐才会惊慌失措地返回,又不敢向父亲说出自己的发现。”这一切都是在马沽名发现当日阿瑟也在场才明白过来,至于那拉氏怎么最后却沦为了长子的玩物他无法得知,赫顿小姐也未曾提及。
阿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聊起他在庄园的生活,那些大官都是怎么样的人,天色慢慢沉了下去,马沽名不宜在阿妹房间待太久,便找了一个借口离开,回屋以后发现屋里已经漆黑一片,无法第一时间看到润秋,便轻声喊了一句。
就在马沽名忙着点上蜡烛的时候,润秋手捧着一旧报走了出来,便疑道:“怎么不点灯?”
润秋看着已经把蜡烛放好的马沽名,过了许久,才道:“有一封你的信件。”
“哪里?”马沽名问道。
“在你的书桌上。”润秋回道。
马沽名正回身找信,看了润秋一眼突然问道:“你是赫顿小姐?”对方并没有说话,于是继续去看信,竟然是赫琏先生的书信,也不知道这个“赫顿小姐”曾经说过什么,赫琏先生并没有在信中提到任何后续事件,只是述说着自己的对女儿无法割舍的爱,以及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败。
“是你父亲的信,怎么你自己没有看。”马沽名望着双重身份转变的少女问道。
“我知道,该说的我已经在信中写了,以后,以后的事已经再没有任何关系。”赫顿异常冷静地说道。
马沽名实在无法相信赫琏先生就这样把他的挚爱这样托付给他,同样也无法了解赫顿为何不随她的父亲去英吉利,而孤身留在华夏。
有些事马沽名心中始终无法明白,比如在阿瑟房间最后发生了什么?他又是怎么一夜间就与润秋回到了住所?
“能否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怎么了?”马沽名实在忍不住问道。
赫顿走近马沽名身前缓缓坐了下来,昏黄的烛光跃跃而动,她的目光空洞无力,似乎陷入了无限的沉思,慎重地说道:“其实你在那晚已经死去了。”
“谁死去了?”马沽名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在你见阿瑟的当晚,你被他杀害了。”赫顿重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