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又一日。
昨夜的一片狼藉已经彻底消失,深坑被苏浮填好,碎落的大门和墙壁残片被他移到别处,除了那断裂的墙壁边角,几乎看不出此地在几个时辰前还是一片残垣的模样。
殿门大开,苏浮身穿一袭白衣,一柄青釭剑倒持,脸色红润,黑发随意束在身后,清澈的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飞来峰上一角,临近悬崖,一块巨石突兀地延伸出数丈,好似悬空而立,叫人看得心惊胆战。
苏浮就站在巨石边缘。
朝阳初升,金光直射大地,此时此刻,天地间灵气最盛,也最活跃。好似春雷一动,万物生长。
盘膝而坐,功法运转,灵气入体,一遍遍周天运行后归入丹田。
清风划过,吹动衣袂和发梢,迎着阳光,飘然若仙。
一个时辰后,灵气波动减缓,逐渐归于平静。
苏浮修炼的是再寻常不过的炼气诀。望月天君曾说,等他晋升道基境,便为他选择一门最合适的功法。
他现已晋升道基,只是师父却不在身边。
所幸,炼气诀是自上古时代就流传下来的法诀,虽然普通,但也仅仅是修炼速度慢了些。
起身,青釭剑扬起,与手臂成一条直线。
手腕一动,剑锋破空,脚步轻移,身似游龙。
这是一套在修士中广为流传的剑法,唤作《云流剑法》。
重在敏捷,轻灵,如天边云海,聚散由心。
苏浮的动作并不快,但一刺一收,一挑一提,却都给人一种浑然天成之感。
一袭白衣的掩盖下,他真如同云朵一样,风吹云动,云卷云舒,尽在其中。
这套剑法不难,只要勤加练习,再有二三领悟,便能有所成就。
但常人要想同苏浮这般尽得其中真意,怕是要花上十来年勤修不缀的功夫。
不多时,苏浮身形渐渐停下,青釭剑在手中挽起一个漂亮的剑花,以作收势。
他皱起双眉,自语道:“为何感觉比以往圆融畅通了许多?难不成修为突破,连悟性也能提升不成?”
这般想着,他骤然又动了起来,青釭剑一撩,剑锋直指身前,脚下前进一步,剑身荡开,化作一片连绵不绝的剑影。
猛地一退,青釭剑收回,独留一阵清脆的剑吟声在山间散开。
“三十六道剑影?竟然连剑速也快了一倍有余?”
这一式,只是他单纯的出剑。
三十六道剑影,代表他一息之间出剑三十六次。
在此之前,他竭尽全力也最多能留下十五道剑影而已。
“难道是剑心的作用?”
苏浮不由得想到。
剑修,剑心与凌厉无双的剑气是最为强大的对敌手段,但更多时候仍然是以剑招对敌,剑气源自真气,终会枯竭,剑招却不会。
出剑速度提升,自然就是实力的提升。
好比对方刚想出剑,但你的剑却已经抵到他的咽喉,这还有的比吗?
将心中的喜悦稍稍压下,苏浮继续练习。
业精于勤荒于嬉。
天赋是一条捷径,但若连挪动脚步的力气都不想出,也依旧无法达到终点。
不远处,树梢头上翠绿欲滴的重重树叶之后,透过莹莹晨露,一只长着五颜六色羽毛的漂亮鸟儿静静地站立在树桠上休憩。
后方,一对暗黄色的竖瞳紧盯着它,细长分叉的信子在半空颤动,纯绿色的鳞片让它与四周的树叶完美的融合起来,此时它距离鸟儿不过三寸,竟也没有被发现。
蛇头借着风势微微后缩,蓄势待发。
蓦地,苏浮手中青釭剑一颤,一道淡黑色剑气飞出,斩开嫩叶,斩断枝桠。
鸟儿振翅飞走,绿蛇转头便逃。
这道剑气,苏浮只动用一丝真气。
剑气锋锐,非比寻常。
世间生灵,皆为天地造化。若非必要,何故伤害?
山中多鼠类,足够那绿蛇生存,漂亮的鸟儿,还是留下吧。
“我讨厌老鼠。”王阳明皱起眉头。
喜欢漂亮的鸟儿,讨厌丑陋肮脏的老鼠,师父曾说,这是分别心,于修行不利。
但苏浮消除不了自己的分别心。他只能不偏不倚,不妄自菲薄,不矫枉过正。
正如他救下鸟儿,是因为即便没有鸟儿为食,那绿蛇也不会因此饿死。
假设绿蛇将死,唯有食下鸟儿才能得活,那他就不会出手。如果鸟儿能发现绿蛇,然后逃走,那么蛇就饿死;如果鸟儿没有察觉,被蛇吞下,那么鸟儿死。
如果蛇是我养的呢?
苏浮突然想到。
那颗不经世故的心,突然就钻了牛角尖,犯了难。
一路回到正殿内,他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转手一掷,青釭剑飞出,咔嚓一声归入墙壁上的剑鞘内。
做到椅上,苏浮拄着下巴苦苦思索。
咚咚!
两声轻响将他唤醒。
此刻殿门打开,又没了大门和宫墙,他抬头看去,只见外边已经悄然站了十来个人。
苏浮愣了。
一一看去,当中还有不少熟悉面孔。
那淡蓝长裙的蒙面女子就站在最前边,很是显眼。
此外,还有一些先前借宿或路过的人,皆在其中。
大多都是熟人。
蒙面女子环顾四周,愕然道:“你这儿怎么了?遭贼啦?”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调笑。
苏浮闻言,哭笑不得,又不好细说,只能摇头。
女子也不深究,直接道明来意:“我来借宿。”
苏浮讶异地道:“又借宿?”
“不行吗?”女子反问,语气不太和谐。
苏浮稍微思忖,觉得自己恐怕还不是她的对手,便道:“行,都进来吧!”
幸好,殿内面积够大,十多个人走了进来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苏浮兀自回到了主位上,见殿里众人都站在椅子前一动不动,稍一想,才道:“请坐!”
殿里椅子不少,这点人还是够坐了。
“多谢。”整齐的道谢声响起,众人这才慢慢坐下。
这倒让苏浮有些害羞起来。
也许是为了化解心中的尴尬,他干巴巴地道了一声:“不用客气!”
没了下文,殿里顿时一片寂静。
苏浮放下救蛇还是救鸟的纠结,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些人。
这些人看上去都很年轻,最大也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
修为则大多是炼气巅峰,只有五人是道基境。
这五人分别是蒙面女子,一对年轻男女,一位二十左右的黑衣青年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和尚。
等等!
和尚?居然有和尚?
苏浮的眼睛亮了起来。
听师父说,和尚是没有头发的,而他们的生活简单来说就是:吃素,念经,不成亲。
他自小没见过和尚,所以听师父说过之后,便很好奇没有头发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于是,他趁师父不在家时,从厨房拿刀把自己头发割了一半,又用锋利的刀刃自己剃头,但不慎划破了头皮,疼得哇哇直哭。
跑去找师父求安慰,却被师父拿棍子好生教训了一顿。
如此一来,“和尚”这个词就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果然没头发,是根本就不会长头发吗?”苏浮盯着对方光滑的脑袋,心中暗暗思索。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随着他的眼神渐亮,那小和尚的脸色也变了。对方快速转着手中的佛珠,口诵佛经。
苏浮看着看着,突然就想起当年给自己剃头的事情,只觉脑袋一疼,便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脑袋。
那小和尚见状,突然就红了脸颊,撅起嘴,羞恼地迎着苏浮的目光狠狠地瞪了过来。
苏浮一惊,心道:“这小和尚干嘛瞪我?”于是,他忿忿地睁圆了眼睛,狠狠地瞪了回去。
“噗嗤!”蒙面女子忽然笑出声来。
苏浮转头看他,目光满是不解。
“小家伙,干嘛一直盯着人家小沙弥尼看,难道看上人家了?”
出声的是那名道基境的黑衣男子,他生的一张正气盎然的四方国字脸,但说出话来,却有些不正经。
闻言,苏浮怔了怔,“尼”指女性,小沙弥尼,通俗地说,不就是小尼姑?
他心中一跳,急忙收回眼神,望着身旁桌上的杯子发呆。
“怪不得这小和尚长得如此可爱,原来竟是小姑娘。”
那小尼姑的脸唰地变得一片血红,俏生生地瞪向了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不以为意,同殿内其他人一起轻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