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欧阳琪猫腰侧头,看到黑色的裤管,就木木地顺着裤管往上瞧,黑衣、手臂、纱布……再扭颈45度,颈、脸、墨镜,一一对上了——
“啊——!!!”手下一个用力,硬币拔起,却向后仰去,脚底那支笔圆滚滚的像车轮——没顶一阵刺骨寒四面八方灌进来,灌得耳鼻咕噜咕噜响。
硬币“咚咚咚”四下散落,水波四起,欧阳琪扑腾了好几下才站直得起身,好不容易伸得出手来,又哈啾哈啾连打了几个喷嚏。
完了,回去肯定要生病。欧阳琪捂着口鼻后退几步,拂开额发勉强露出一张小脸来,蜿蜒水柱顺着鼻尖不断流到唇角,一说话仿佛水花四溅。
保罗“噗嗤!”想笑又忍住,低头“咳咳”咳嗽了几声掩饰。查理斯离得近,都被水溅着了一些,白色纱布吸水特别快,一眨眼功夫只留下浅灰色的湿水痕,贴在肌肤上冰凉冰凉的。
大概是失血过多,又或者是脚面上的麻醉药效还没过,查理斯一时眼晕,只觉阳光下满眼翠绿……一排一排的冬青满眼翠绿,恍惚中仿佛时光交错……他一直走一直走,沿着冬青隔出来的小路一直走,黝黑的夜色迎面袭来,夜风迎面袭来,他第一次觉得后花园这么大,大得像个迷宫,怎么走也走不到出口……那时他十岁,夜色中他只记得满园的植物都是绿的,绿得迷人眼……风也特别凉,吹得肌肤冰凉冰凉的,比现在还凉……眼前那张脸一晃,查理斯才发觉原来墨镜下那满眼的绿色,是草坪。
有水不断顺着她的裙角发梢流到池里,声音清晰嘀嘀可闻。他一动,她又后退了一些,看着他们的眼神都颤抖了起来,湿漉漉的,仿佛一只惊恐又无辜的幼鹿。
欧阳琪抖得像筛糠,却不肯爬出水池去,她想其实与那人隔着道水泥墩也是安全的,因为他的脚板也包扎着,还裹着挡脚板,他爬不进水里来。
不过她又忍不住不笑,珍妮那双英国本土“莫罗”牌高跟鞋,虽然是趁着打折买的,可质量未免也好得有些过分,怎么一踩下去人就成这样了呢?
她咬着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也不说,就这样站着,像旧时演的无声电影,岁月光影里光靠眉目便可传情,她甚至能听见影带里岁月留下的沙沙声。
静,太静了。
丈米之外肃整地立着十几个身着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颜色款式都统一得可怕。
近处的则从上到下,包得活像个木乃伊,白花花的一片,阴着脸一副看她如何巧舌如簧的模样。
欧阳琪猜想他们会不会腰间配着枪?
猜完她自己又把自己哆嗦了一阵。四周防守严密,不可能再溜了,肉眼范围内连个小警察都没有。不过就是小警察来了,他能管得着这事儿吗?
这人看着不像是个善类,怕只怕他大手一挥,便左右夹攻把她拖上车,还不知道被卖到什么地方供人消遣呢!国际新闻里被强卖的例子不少,沙漠戈壁滩上出来的男人围着长袍,只露俩眼珠子,据说一年才洗一次澡!
就算他不把她卖了,就是自己组个团,仇恨加上饥渴,不得死!
又下不了狠心自己蹲水里淹死,欧阳琪只好吸了吸鼻,隔着道水泥墩战战兢兢开口:“你、你好……在这里也能遇见……好、好巧哦……我刚才是急着面试来着,真的!”
打了差不多半个钟头的腹稿,出口却是这么一句虚伪透顶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牙酸,笑容跟着也僵了起来。
那人算是气到了,连嘴角都抽了抽,却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
保罗也不敢动声色,他又不懂中文,偷偷瞥了瞥查理斯的脸,只见他眉峰微蹙,下颌绷得紧紧的。他真怕他活活把那女子逼死在水里,十几度的天,小姑娘冻得嘴唇乌紫,弄出什么动静来搞不好又得上头版头条。
正要提醒查理斯要不要把她交警察局?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了,他只好走过一边去接。
查理斯一直看得欧阳琪心里发虚。她想起先前踩他脚,就更加心虚。终究原因还是他咎由自取。那时他抽去她裙带,害她身上的棉絮掉下来,然后他就盯着地上几团棉絮,嘴角抿得紧紧的,一抽一抽。
欧阳琪气极已不知羞耻,盯着他包起的手肘赌气就说:“哎你要不要我顺便给你一些棉絮啊?!”
他竟然说:“你那不是医用棉……不卫生。”语气淡定,一本正经。
欧阳琪气得简直要跳脚,骂他太缺德了是要遭天谴的!
然后他足足盯了她有一分钟,然后欠过身来,慢条斯理:“……要不……我重新替你塞回去?”
那语气那模样,至今一想起来都觉咬牙切齿!于是她抬起仅剩的一只恨天高,瞄准了他脚面狠狠钉下去——那家伙就哀嚎着弯下了腰。
于是,她就跑了!
可是欧阳琪突然又想到,如今自己浑身湿哒哒的,曲线毕露,而且胸还猛然缩小了那么多……她心底一寒,下意识地就双手抱胸。
查理斯心里嗤笑,黄毛丫头一个,难道还怕他盯去那一堆棉絮不成?
欧阳琪一见他脸上那可恶的笑就想上去撕烂他的嘴。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事情的原委,还是你们先引起的。我不过是错进了一次男厕所,你们就这样欺负人!我没偷又没抢,什么也没看见!”
“哦~是吗?”查理斯危险地眯缝起眼,尾音微微上扬,“你不是厕所文化调查吗?”
欧阳琪真想赏自己一个大嘴巴,却仍嘴硬道:“调查怎么了?调的又不是你家的厕所。你家厕所请我去我还不去哩!”
查理斯嗤笑,现在倒是有点相信,当时他不是没有想过,后来见她似乎并不认得他的样子,他不是不怀疑。但看她被捉个正着尚能如此恬不知耻地自编自演,他又实在不敢相信她是无辜的。
不过这人是得有多蠢,才能连厕所都错进?
“你们搜我包,又搜我身,我都一点不计较……我的裙子好贵的,鞋子也是……而且你们对我的人身侮辱,是无价的!”欧阳琪趁机抬价。
“哦?”听了这句话,查理斯似乎终于感兴趣起来,抬起那条裹着的手臂,笑眯眯地:“我的……也是无价的……”
欧阳琪心里一抽,果然她是蠢,也果然他是老奸巨猾!她抬起下巴,结结巴巴:“大、大不了……我赔你医药费就是了!”
“医药费?”查理斯声音危险起来。
“那你还想怎样?!”欧阳琪被激得中气十足,“我的鞋、我的裙、我的人身侮辱咧?!”
查理斯不作声,保罗刚好接完电话回来,他侧脸看了一眼保罗。保罗心神领会,可他还没向前走两步,欧阳琪就跳起来大喊:“Wait!Wait!Wait……”
两只手伸得直直的,向前做出停止状,眼里几分惊恐。欧阳琪是吃过他亏的,她小心翼翼看了保罗两眼,然后又看了看他身后两眼,最后才不情不愿地拿过池边她的包,掏出纸笔来。
查理斯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只见她慢吞吞铺张纸在水泥墩上,瞟他一眼又嘴里嘟囔:“……我赔你就是了!”那模样委屈像小孩,然后埋头在纸上“笃笃笃”只管写。
欧阳琪在拟草案,她在想怎样才能拟一份让他心满意足的草案,于是她写道:
“1、因甲方与乙方打架……”
不对不对!又重撕了一张速写纸:
“1、因甲方与乙方碰撞,造成甲方受伤,由此造成甲方的各种损失(如: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共计:____元,乙方自愿按价赔偿……”
心想为今之计只有先脱身再说,所以她写得分外用心,写完率先在乙方的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大名:欧阳琪!
然后她拿着那张纸“哗啦”爬出水池,一步一步慢慢蹭过去……帽子摘掉了,蓬松的浅褐色头发半掩盖着墨镜,实在是辩不出他乌黑镜片下的神色。只是这男人实在是太高,她赤足才到他胸口,天生一股迫人气势。
欧阳琪指着他吊起的那条手臂:“这个……我一定会赔给你的……但现在不行……。”
她唯唯诺诺:“以后……以后……我可以分期付款……”说完她自己把颈缩得紧紧的,生怕对方一个左勾拳过来,她一个小女子怎么受得住?
查理斯皱眉:“你买房?”
“不是!”欧阳琪有点急,抬脸赶紧将纸条双手俸上,“我不是暂时没钱嘛~”
“你演戏的天分,还真不赖啊!”查理斯并没有去接她手中那张纸。
欧阳琪急了,转头递给旁边人。
保罗像接了个烫手山芋,看又看不懂,赶紧又丢回给欧阳琪。
欧阳琪简直要哭:“你就看一眼嘛~”
她心想这诚意满满的条约多少能令对方动容一下。不料查理斯瞧都未瞧,伸手便扯了裙子肩膀处的布料,在指间仔细地来回摩挲,再拖着凑近眼前。
欧阳琪不得不也被提着近了跟前,大气都不敢出,脸色酱紫。
眼见着他定睛慢慢俯下头,她都还不明所以,只斜睨着眼胆战心惊问:“你要干嘛~”
然后他动作一停,定定瞅着她,似乎这举动不正常的是她。正欲开口,他沉声问道:“花多少钱买的?”
欧阳琪还反应不过来地“啊?”了一声,言下之意,是她有钱买贵的衣服鞋子穿,却赖着没钱还债?
急忙果断答道:“都借的!”
“借的?”
她点头如捣蒜,指了指他身后的高楼大厦:“喏,看见没?就那间酒店。”
没回头,也没应。
她继续道:“我借了裙子,就是为了去那里面试的。”她越讲越顺,心里微微有些得意,“而且刚才幸运地被录取了!”
“怎样?”
“呃,这个嘛……”欧阳琪语气轻松欢快,“首先得感谢您,若不是您的支持和配合……”忽觉不妥,她轻咳两声,面不改色,“换句话说就是:我没骗你!而且你看,我找着工作了,以后定能每月按时还你钱!”
似乎被说得有几分动容,她赶紧趁热打铁,再次双手毕恭毕敬俸上条约。
查理斯睨了她一眼,松开纠着她裙子的手。
欧阳琪赶紧后退几步,憋了许久的气,终于得以释放。妈的,跟这种人靠得太近,迟早得气绝而亡。他伸长了那只没被绑的手,抽去她手中的条约,整版扫了一眼,未几,唇角便抽动了起来,似笑非笑。
是她内容拟得过于惊人?还是令他极度满意?或是极度不满意?欧阳琪拉长了脖子凑过去欲探头瞧。
没想他一转身便往酒店走去,那裹着的脚似乎丝毫没有影响他速度。欧阳琪一想坏了,条约还在他手里,急追上前:“哎~那个钱咱还没商量呢?”
“我也还没预算好。”他边走边道。
保罗看得出他大哥大概是得什么便宜了,而且是大便宜!于是果断上前伸手拦住女孩:“Stop!”
然后保镖也纷纷跟上来。
欧阳琪隔着身前那条手臂,仍不死心地大喊:“你那个是不是得给我呀?”眼睁睁看一行人都进了酒店,身手敏捷。
保罗欲走的时候瞥了她一眼,本想给她一件衣服的,但一想到大哥那脚,就只恨不得丢给她三尽白绫!一双鹿皮订制的手工鞋,竟就让她钉出个大窟窿!可见有多用力多心狠!她都不知道她这一钉钉去了他们多少钱?
路过时忍不住又恶狠狠盯了她一眼,直盯得她脖颈一缩,他终于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