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邦邦!
已至三更,洛琰城中只余下更夫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长。望了望寂静无人的街巷,他转过身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家休息会儿。
回家的路漆黑而漫长,途经城中大户叶宅,府内却仍是热闹异常。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大户人家真是不懂咱们小老百姓的疾苦啊!”更夫痛心疾首的摇着头走开。
反观叶宅内里,并不似外面看来那般喜庆。
众人皆是一阵手忙脚乱,人声最为嘈杂的地方还数叶府三小姐的闺房。
大夫捋着胡子仔细的端详一脸茫然的三小姐,一旁站着的众人,有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的,有的则是满脸的不耐。
“先生,不知小女可还有大碍?”叶老爷叶洵彧,也就是叶三小姐的父亲,见这大夫久不言语,忧心忡忡的开口询问。
“既然醒了那就是没什么事了,大夫你倒是赶快发个话,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安宁了……”二小姐叶景逸裹了裹身上的衣衫,催促道。
“逸儿!”
叶老爷呵斥一声,二小姐不满的瞪了床上半躺着依旧不明所以的叶景泷,小声嘀咕,“真是的,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大半夜的时候起来折磨人,爹娘对你也太偏爱了些!”
“叶老爷大可安心,令媛既然已醒,那便没什么大问题了。老夫开几副补气安神的药,明日您遣人去取来便是,今日天色已晚,老夫先行告辞了,叶老爷也早些歇着吧。”
“深夜相邀,辛苦先生了,慢走。”仆役忙替大夫拎起药箱,恭敬的引着大夫离去。
“泷儿,你若再睡几日,教娘可怎么活啊!”遣散了屋子中一干闲杂人等,叶夫人一把搂住还未弄清楚状况的叶景泷,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娘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别这样啊!”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母亲这一哭,让叶景泷有些着急了。
怎么回事?
努力回想着,自己睡觉前发生的一切……
不就是白天过了十六岁的生辰,一家人吃过晚饭后,自己便一如平常那般早早睡了,然后醒过来么?只是,现在竟还未天亮?
“嘶——”那一瞬间整个脑袋都要炸了一般的疼痛袭来,令叶景泷不禁倒吸一口气,不过也就一瞬间便恢复如常,仿佛那一切只是错觉。
“怎么了?”愣神儿片刻思虑着方才的痛觉是否只是幻觉,抬眼便见母亲关怀望向自己的目光。
“没事儿。”挤出一抹微笑来,表示自己还好,“这么晚了,娘还是去歇一下吧。”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睡得着……”
“娘,我不是好好的嘛,你肯定很累了,去歇息吧。子归,送夫人回房休息。”
“是。”叶夫人见叶景泷确实没有大碍了,也就在丫鬟子归的搀扶下,回了房。
喧闹了大半夜的叶宅,也回归了夜晚的寂静。
该是睡得太久的缘由,叶景泷并无倦意,脑子里胡乱的想着事情,不觉间,竟坐到了天亮。
叩叩叩!
敲门声将发呆了一夜的叶景泷的思绪唤回,“三小姐起身了吗?”
“嗯,进来。”
“奴婢打了水,小姐您睡了五天五夜,该好好的洗漱一番。”
“五日?那今儿个该是初八了,腊月初八对吧?”接过孑然递来的面巾,一边擦着脸,一边算计着日子。
记得自己初二晚上就寝,然后昨天夜里醒来,算起来今日确实是初八了。
“小姐是您记错了吧!昨儿个是初八。您是初三那天……”孑然突然闭了嘴。
叶景泷疑惑的看着孑然,不明白为什么不把话讲完。屋子里,一片静默……
“孑然,老爷叫所有仆人去前厅!”
“知道了!那小姐你……”
“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去吧。”
“嗯。”出了屋子后,孑然方轻舒了口气。
初三?怎么可能?
“叶景泷,叶三小姐,您可真会使唤人。你的早饭,你的药。”女子没好气的将托盘放到桌上。
“二姐~”叶景泷甜甜的叫道,即便眼前的女子面色并不和善,“怎么劳烦二姐给我送来了,妹妹真是惶恐诶!”
“少给我耍嘴皮子。”叶景逸似乎并不领情。
“哦!”叶景泷无奈的撇了撇嘴,麻利的坐到桌旁,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后,嫌弃的将药碗丢回桌上,“徐先生开的药还是这么难喝。”
一旁的叶景逸却是看得目瞪口呆,“你…你…不烫么?”
“烫?不觉得。”方才那个药的味道回想起来,真是个痛苦的回忆,只是,似是想到了什么叶景泷的眉头皱了起来。
伸手在脸颊狠狠一掐,竟毫无感觉,“二姐,如果不是在做梦的话,我似乎好像那个大概也许没了感觉了呢。”言罢,还十分没心没肺的笑了笑。
“你开什么玩笑!”看她的样子不像在说假话,叶景逸忙一把拉过她,疾步朝前厅走去。因为父母对她太过宠溺,而且因为她……所以自己是挺讨厌她的,不过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
……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姐知道,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
叶洵彧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后,兀自叹息。
“爹——爹——”叶景逸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你一个女孩子家,这般莽撞,成何体统!”见叶景逸一路匆匆,身后还拉着叶景泷,叶洵彧严声呵斥道。
“我……”叶景逸觉得委屈。
“爹,是我的问题,二姐担心我才会如此。”
“泷儿怎么了?”一改方才态度,叶洵彧语气温和。
这令叶景逸心里更不舒服,“您的宝贝闺女感觉失灵了。”丢下这句话后,赌气走开。
“二姐……爹,我……”叶景泷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泷儿,你二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去帮您问问二姐。”言罢,一溜烟跑了。
叶洵彧望着小女儿远去的背影,心头感慨万千。
……
“孑然,我明明记得是初二,你为什么说是初三?有什么瞒着我的,从实招来。”本来准备去找叶景逸的,途中遇到了孑然,心中的疑惑未解,便改了主意拦下孑然。
“小姐,初三……初三是……有人将您掳走,待找回您时,您便已经陷入昏迷了,这些……您真的一点儿都记不得了?”
“你确定?”对于孑然给出的回答,叶景泷不甚满意。
“我说的都是事实。”孑然一脸严肃。
叶景泷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孑然的肩膀,“我就喜欢看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然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我就姑且相信了。”
孑然讪讪一笑,不再言语。
“小姐,你这是准备去哪里?”见叶景泷不再纠缠,却是朝后门方向走去,孑然发问。
“今天天气不错,你也说了,我都在屋子里睡了五天了,该出去走走喽。”
“这样不太好吧,老爷说您大病初愈,不宜出门。”孑然为难道。
“你不说我不说,爹不会知道的。”不顾孑然言语相劝,叶景泷已出了门,只是孑然这丫头,依旧紧追不舍。
“世风日下的,万一又有坏人……”
“你觉得,我就那么倒霉?”
“万一下雨了,您大病初愈,淋坏了可不好办。”
叶景泷抬头看了眼万里晴空,“你觉得这天,会下雨?”
“毕竟天有不测风云!”
“……”
街道上的人并不是很多,洛琰城地处南方,天气虽然很好,不过毕竟是冬季,天气终究还是凉的。
不自觉的加快脚步,孑然亦步亦趋的在身后紧跟着。
“小姐,那边刚开了个胭脂铺,咱们去看看吧!”路口处,本欲南行,孑然却突然指着正前方道路不远处的一家胭脂铺如是说道。
“那你便去看看吧,替我选些带回府中。”
“嗯,好的。”走了几步后,孑然才意识到什么,“小姐不一起去吗?”
“你去就好了,我相信你的眼光,我想来这边逛逛。”不知是何种原因,似乎南面有什么在无形中牵引着自己。
“这……可是……那我还是陪着小姐您吧!”孑然讪讪一笑,埋头跟上。
未行几步,一栋堪比皇宫气派的建筑,引得叶景泷驻足不前。朱红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正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上龙飞凤舞地题着两个大字‘隐市’。
“这下完了。”见叶景泷正好停在这里,孑然心头一凛。
“孑然,这什么地方?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这个地方……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小姐咱们还是赶快离开吧。”顾不得什么主仆有别,孑然拉着叶景泷便要离开。
只是,这一拉竟未将她拉动分毫。叶景泷只是呆呆站在原地,望着面前的建筑。
顷刻间,风云突变,乌云密布,倾盆大雨转瞬间浸湿地面。孑然听到叶景泷轻声说道,“孑然,这么好的天竟被你说的变了天,我佩服。”
“……我们还是找个地方避……”雨吧!话未说完,在孑然惊诧的目光下,叶景泷才察觉到身旁的男子将一柄伞遮在自己的上方。
男子?
一时间,自己也惊诧了。
“冬日天寒,姑娘淋了雨着凉就不好了。”男子温润如暖阳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莫名有一丝熟悉之感。抬首望去,入目是一张俊秀的脸,淡淡的眉下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嘴角噙着浅笑,一身青衫显得他越发儒雅。
“我可曾见过你?”叶景泷听见自己的声音传出。
“我与姑娘,素未谋面。”男子淡淡回答后,将伞递到叶景泷手中,朝‘隐市’走去。
看着男子慢慢走远,眼前景象却模糊起来,“小姐!你怎么哭了!”孑然见叶景泷泪流满面,惊呼道。
“我是哭了吗?”伸手拂过脸颊,竟真的有泪打湿指尖,“我们回去……”
眼前一黑,意识渐失,“小姐!”
孑然一时不知所措,青衫男子去而复返,孑然眼中浮现出敌意,“你别过来,你们不是说过不会再出现了吗?”
“即便如此,孑然姑娘便准备让景泷一直躺在地上?”男子反问。
“我……”孑然一时无言以对。
“现在雨下的正大,不如先将她带回‘隐市’找大夫诊治,待雨停了我遣人送你们回去。”说话间,男子已抱起叶景泷,转身进了‘隐市’,孑然赶忙跟上。
‘隐市’之名取自大隐隐于市,天祈二十三年建成于洛琰城中。‘隐市’是一栋酒楼,却并非寻常人来得的地方,入‘隐市’百两银先奉上,楼中最为普通的一桌酒菜,便价值千金。‘隐市’亦是隐于酒楼后的一个组织,一个为人办事的组织,传言此楼中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只有给不起的银子。
一间房,一扇屏风横立正中,屏风后的八仙桌上摆几张宣纸,砚台上几只毛笔,桌角整齐地搁着厚厚的一摞书。
桌后坐着的男子,深邃的黑眸微微眯着,轻抿的薄唇挂着一抹意蕴深远的笑,一身的黑袍衬得他冷峻孤傲,盛气凌人,如王者一般的存在。
“祁公子是在说笑吧!”男子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周身气魄,让人觉得方才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