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天胜迷迷糊糊地醒来。白天被夏树打伤的胸口,已经好多了。他听到院子里响起人来人往的脚步声,知道族长家里来了不少族人,隐约听到他们在谈论夏树追求姜彩云的事。
想到自己怜爱的彩云姐可能会嫁到火鸟家,天胜便一阵心痛——彩云姐温柔美丽,怎么可以嫁给那个黑家伙?何况,她跟姜石头又是从小到大的情侣呢!
“这个野蛮人想要占彩云姐的便宜,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天胜暗自下定决心,便慢慢地下了硬板床,在黑暗的草棚里,迈步向门口的光亮处走去。
黑暗中不知踢上了什么东西,硌了脚一下,天胜摸了摸,是个西瓜大小、半圆形的东西。天胜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蛋壳。
天胜床下一共放着两块半圆型蛋壳。他记得这是自己10岁生日时,彩云姐送给自己的礼物。虽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生物留下的,但天胜一直把它们视为至宝。
天胜把它们重新塞进床底,小心绕开外间堆放的农具,才出了门。
院子里点了两盏大号的铁皮油灯,四周照得格外明亮。族长家的院子非常大,青条石铺就,平整干净。北屋正房10间,姜合众住在中间,两侧各有一家,都是村里的长辈;东屋8间3家,南屋6间2家,此外西屋8间都是客房,因为族长家经常有客人,客房是必不可少的。
族长家的院子里一共住着8家人共30口,如果再加上天胜一共是31人。
在西南角上,是一间大号的公厕,紧挨公厕是两间简陋的草棚,外间放农具,里间收拾出来,就成了天胜的卧室。
天胜不声不响地溜出来,大家都不怎么在意,天胜也不跟他们打招呼,慢慢地踱到院子正中。院中有一口大锅,农忙时节,为了节省时间,晚饭都是一起吃的。
天胜看着这口空空如也的铁锅,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天胜揉了揉肚子,强迫自己放下饥饿的感觉。
正屋里,族长姜合众和族中长老们一起,正在谈论事情,门口站着十几个年轻人,也不敢进去,伸着脖子往屋里看,料想气氛不会太好。
天胜转头向东面看去,只见姜石头的屋子亮着灯,窗户向上挑起来,一道倩影投到窗口,又落在院子里,被人踩来踩去。
天胜知道那是姜彩云,便迈步走了过去,轻轻地进了姜石头的房间。姜彩云正坐在姜石头床边,此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泪光一闪而逝。
姜彩云招手让天胜进来。天胜便走过来,先看了看姜石头:姜石头此时正沉沉地睡着,胸部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盖着一层薄薄的纱被。
“石头哥的伤怎么样了?”
“他没事了——你,吃了吗?”
“啊……吃了吃了,彩云姐你放心吧!”
“你的伤怎么样?”
看着姜彩云投来关切的目光,天胜心里感动,微笑地点着头:“我没事!看起来,我比石头哥经揍啊!”
姜彩云听他这句没心没肺的话,不由得笑出声来:“瞧你臭美的,姐姐还不知道你?小时候,风大一些就能把你刮倒!那时候你整天缠着我,就像一只鼻涕虫似的。”
天胜红着脸摸了摸头。是啊,小时候多好啊,能整天跟彩云姐姐一起玩。可是,什么时候就长大了呢?天胜并不是想长大,但他的确长大了。
姜彩云看着他,犹豫了一会才说:“天胜,这几年,你不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吗?”
天胜并没有理解出彩云姐的深意,他愣愣地看着姜彩云:“彩云姐,那时候我小!我现在长大了!我要保护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姜彩云听了他这句话,眼泪无端地淌了下来,俊美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彩云姐,你怎么哭了?”
姜彩云赶紧用手帕擦干眼角的泪水,强作欢颜说:“天胜乖,姐姐没有哭,是太高兴了,原来天胜长大了!不过,姐姐不要你保护,你以后会遇到需要保护的人!”
姜彩云的话有启蒙的意味,但天胜还是固执地说道:“不!我只保护彩云姐一个人!”
姜彩云脸作嗔色:“天胜,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如果被别人听到,只会令你的处境更难堪而已——甚至连我爹也会赶你走!”
天胜听了这些话,变得更加迷惘起来,比如自己的过往,比如自己的现在,比如自己的将来。但是他很快放开了自己,又将焦点转移到姜彩云身上。
天胜用低缓的声音问道:“听人们议论,族长是要你去和亲,嫁给火鸟夏树啊!但是,全族哪个不知道,你是喜欢石头哥的,你难道甘心?”
“我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姜彩云带着满脸的委曲,眼泪又流出来,“身为族长的女儿,终身幸福再重要,也重不过家族的利益。这就是我的命……”
天胜愣愣地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像发誓似的说道:“彩云姐,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我不让你嫁给那个丑八怪!”
“谁要你保护,你是我什么人?”姜彩云一气之下说出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在天胜心上。天胜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一起碎掉了。
姜彩云看着呆若木鸡的天胜,有些后悔自己所说的话,她拉着天胜的手,语气温柔地说:“天胜,姐姐并不是你要保护的那个人!你的未来,不会在姜家村这个小地方的。只要你变强,你就会找到那个需要你保护的人。
“何况,这件事还没定下来呢,火鸟家那边,未必就来提亲,我们先不要太担心!”
天胜惘然若失地点点头,慢慢地退出来。
“这件事关乎她的幸福!就算彩云姐拒绝,我也要尽我所能帮助她!”天胜心里这样想。
院里的人仍然没有少,铁皮灯的亮光黯淡下来,显然是灯油快要燃尽了,黑暗仿佛随时会将姜家人包裹起来似的。
天胜轻轻地踱到北屋门口,里面的长辈们也露出疲倦的神情,年轻人甚至开始打瞌睡了。只听座中央的姜合众咳嗽了一声,拿起一张纸来,对大家说道:
“大家再坚持一会,我把这次会议的决议给大家读一下:为表示火鸟家族求亲的诚意,其必须答应姜氏家族的如下条件。
“第一条,终止麦收抢粮勾当,使用货币等价交换粮食。第二条,与姜氏家族达成盟约,相互之间永不侵犯,一方有难,另一方作为盟友支撑……”
天胜在外面听得瞠目结舌,显然这些姜家首脑们,已经把姜彩云这个人列为谈判条件了!回想刚才姜彩云含泪的目光,那分明是万般不情愿而又无法诉说。谁又真心愿意为了家族利益牺牲自己呢?
里面,姜合众已经读完了决议,又征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见,就准备散会。姜夫人在一旁忽然说道:“各位长辈们,我有几句话想说。”
族里的长辈们互相看了看,姜合众皱起眉头说:“有什么话散了会跟我说!族中大事哪有女人说话的份?”姜亮亮站起来,要劝母亲走。
但姜夫人坚定地坐着,推开儿子说道:“我不管别人怎么讲,这件事关系到彩云的未来,必须要征得她同意才行!我不能看着女儿被推到火炕里!”说完,自顾自地哭起来。
姜合众本要发火,见夫人哭了,心有所感地说道:“如果站在彩云的利益上看,这桩婚姻简直就是儿戏。但如果站在家族利益上看,这桩婚姻只会家族带来好处。谁都不必再劝我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只要火鸟答应我们条件,就件亲事就能定下。”
姜夫人听完,不住地垂泪;大家也都沉默下来,,仿佛在为一位好姑娘的未来默哀。
天胜见没人说话,不知在哪里鼓起勇气,迈步走进大厅。大家都愣了一下,因为在这样正式的家族会议上,天胜是没资格进屋的。
“族长大人,我想说两句话。”天胜向上恭身行礼。姜合众看了看他,面带不满地问道:“你能有什么事?”
天胜和声细语地说道:“族长大人,您刚才说到家族的长远利益。我在外面想,若彩云姐一旦嫁到火鸟家,万一过得不好,她一旦出点什么事。您还指望什么长远利益?”
姜合众略一回味,正碰到他心里的痛处,当即一声怒喝:“天胜!你本不是我们姜家人,少在家族会议上胡言,退在一边!”
天胜听了大怒,胸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他强压着火气,缓缓地站起身,并没有出去,退到大厅的角落。
这时,大家把视线重新投向姜合众。姜合众怒气冲冲地说道:“刚才这小子说的,本族长岂会想不到?不过,不仅是他,就算屋里的所有人,谁又知道咱们栖凤平原要大难临头了?”
姜合众说完,好久才有一位长辈问:“怎么了?”
姜合众坐回椅子上,低沉着声音继续说道:“西部前线战事吃紧,悠悠国怕是要改朝换代了!”
屋里人们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说?”
“前些天,大家族的族长在东海府秘密召会议,我从会上知道,西部战事不利,叛军势如破竹,恐怕要打到悠悠城了。我们东海府地处东部,消息闭塞。如果改朝换代,必然引成全国****,对我们这些家族势力影响很大。”
从姜合众开始说起,大厅内外的人们都驱走睡意,开始侧耳倾听,等他说完,大家便立刻热烈讨论起来。
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辈默然点头,问姜合众说:“你结交火鸟一族的目的,也就在此吧?”
“没错,如果我们姜氏家族不能在乱世中崛起,就一定会灭亡在这乱世中。现在我们周围的几大家族已经联合起来,孙家、萧家是姻亲联盟,韩家一家独大;现在郑家跟我们是联盟,如果再联合了火鸟家族,栖凤下游跟桐树林就能联成一片,到时不必再惧怕周围的其他家族。
“我现在下一个结论,现在,所有的家族都在寻找盟友、建立关系,而不是出去得罪别人!而我们,今天就得罪了东海府的官差!我不想再跟火鸟结仇了,大家明白吗?”
最后,虽然和亲是姜亮亮的主意,却被父亲姜合众完全揽在自己身上。这种没把握又有争议的事,还是由年长者来扛比较好。
姜合众宣布完最后的结论,几位长辈又补充了几句,得到大家一致支持,事情在当晚就这么定下来,只等麦收结束,火鸟家来提亲。
族人们慢慢地从族长家散去,院子里重新恢复空旷,铁皮油灯早已熄灭了,仿佛整个姜氏家族都沉沉地睡去。
天胜独自坐院中的大铁锅旁边,任凭深夜的露水沾湿他的身体。
为什么会有争执呢?
为什么会有战争呢?
姜家既然已经达成共识,现在也只能祈祷火鸟家那边出点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