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自己能破土而出的那个早晨，我既兴奋又悲伤。兴奋的是，可算等到这一天了！悲伤的是，我没能恢复妖见妖爱花见花开的美丽形象，变成了一根头上长着一圈叶子，肋下横着两根枝桠的可怜小树杈。
有了上次被迫自撞结界的惨痛经历，我的内心已经十分强大。但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我还是十分崩溃，觉得此生再无望上演俊男美女的爱情故事了。
早晨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落在小哑巴的头发上。少年还睡在书架之间，双眼阖上，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张开，鼻翼两侧散落着几点雀斑，像白色瓷片上溅落了几点淡墨。
他睁开眼睛，抬起一只手，把我从他肩膀上拿了起来。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然后，他说:“你打算哭到什么时候？”
他叫阿笑。这真是个好笑的名字，因为我从来没见他笑过。和我一样，他也是一只妖——书妖。
妖界有各种各样的妖，狐妖、蛇妖、千年灵芝妖、万年雪参妖……但我从来没听说过书也能变成妖。这简直是妖中的珍稀物种！
“你也是从外界撞进皇城的吗？”我问。
他摇摇头:“我从小就住在皇城里。”
天哪，从小就在这个鬼地方，那该有多无聊啊！怪不得他会变成这么一副冷冰冰的鬼样子。
“除了我们俩，这里还有别的妖吗？“
他又摇了摇头。我轻轻地“哦”了一声，作为一只被开除了妖籍的妖，听到这样的消息实在说不上来是该欢喜还是该悲伤。
虽然能够保持人形，但阿笑的妖术非常有限，既不能飞翔，也不能隔空移物、变换身形，他唯一的妖术就是隐身。除了我，这个皇城里谁也看不见他。
晚上，我坐在他肩膀上，和他一起离开藏书楼。洁白的月光照得皇宫一片晶莹。巡夜的侍卫走过我们身边，没有人看我们一眼。我们经过一道道大门，守门的太监都木然僵立，如同雕塑一般。
这皇宫里面有无数道门，无数座宫殿，但只有在挂了“御膳房”牌子的地方，能找到吃的东西。
作为妖，我们可以通过吸食人身上的气息过活。但阿笑却不喜欢吸食人气，宁愿夜夜来御膳房偷吃的。没办法，人读多了书会变成书呆子，妖读多了书，脑子也会拎不清的。
不过说实话，这皇城里的人气真的不好。不但味道浑浊怪异，还常常夹着股酸霉味。那几个常来藏书楼的大臣，气息还算纯正，却有一种檀香一样的老态，嚼在嘴里跟啃隔夜的豆腐干似的，又老又涩。
唯一吸引我的是阿笑的气息，那样纯净、新鲜，像是早春破冰的泉水，除了有点冷冽，再没有别的缺点。
虽说妖吸妖气，有点像兔子吃窝边草，是被妖界明文禁止的。但阿笑不懂这规则，我呢，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管这么多干什么？于是阿笑吃人的食物，我吸食他身上的妖气。就这样，我们一年又一年地生活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