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
曹皇后正在书案之前翻阅典籍,两名丫鬟结伴走了进来,一个身着淡粉宫衣,捧着一盏热茶;一个身着浅绿宫衣,捧着一只手炉。两人俱是十五六岁模样,生得眉目清秀、娇俏可爱,正是曹皇后身旁的贴身奴婢珮珠与凝玉。
捧茶小鬟珮珠放下茶盏,喜孜孜地道:“皇后娘娘,您猜猜这盏中饮品乃是何物泡制?”
曹皇后放下书卷,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她云鬟高耸,斜插一支碧玉瓒凤钗,鬓发低垂,覆着光洁前额,面庞清丽,娥眉淡扫,双眸晶亮,朱唇贝齿,上穿玫红紧身绣花香袍,下罩金丝玉缕拖地凤裙,腰间系着一条秋色王母结丝绦,容貌清雅秀丽,气质高贵绝俗。
曹皇后还未应言,那个捧着手炉的小鬟凝玉插言道:“皇后娘娘,您先暖暖手吧!”说着将手炉敬了上来。
曹皇后微微一笑,接过手炉,轻轻抚了几抚,然后端起茶盏,置于鼻下,闭目细嗅片刻,方才张目笑道:“此茶应是以祁门红茶为主,辅以人参、雪莲、玉美人,再配以黄芪、枸杞,一道泡制而成,我说的可对么?”
珮珠吐了吐舌头,啧啧赞道:“皇后娘娘真是厉害!我怎地一样都闻不出来呢?”
凝玉撇了撇嘴,道:“皇后娘娘出身名门大家,见多识广,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没有经见过?又岂是你这丫头片子能比得了的?”
珮珠叫道:“什么丫头片子?我明明比你大了三个月的,你该叫我姐姐才是,怎地如此没大没小?”
凝玉不甘示弱,亦叫道:“比我大了又怎地?难不成见了比我大的,都要叫姐姐、姑姑、奶奶不成?”
曹皇后望着两人拌嘴,正待出言制止,宫外走进一名内监,施礼道:“启禀皇后娘娘,陛下少时便到,请皇后娘娘移步接驾!”
曹皇后急忙起身,一边向着宫门走去,一边笑道:“你们二人这般伶牙俐齿,真该去勾栏瓦肆做个‘女先儿’,必定听者爆满、大赚其财啊!”
话音刚落,便听宫门之外有人接声道:“谁人要去做‘女先儿’啊?呵呵呵!”随着笑声,仁宗已然现身于宫门之外。
曹皇后急忙施礼道:“臣妾接驾来迟,还请官家恕罪!”珮珠与凝玉也急忙俯身行礼。
仁宗道:“子童不必多礼!朕今日心中不豫,特来子童处聊天解闷!”说罢径直走进宫室,坐了下来。
曹皇后道:“何事惹得官家心中不喜?”
仁宗摆了摆手,叹道:“今日朝臣来报,说是我大宋藩属、党项首领元昊僭越自立,国号西夏,意欲与我大宋分庭抗礼!朕自继位以来,还未发生如此之事,真是岂有此理!”
曹皇后道:“陛下不必过分烦忧!西北边族一向民风剽悍、不服王化,正如当年秦之戎狄、汉之匈奴、唐之吐蕃。如今元昊不过偏居一隅之地,嚣狂一时,官家却掌控中原、号令天下,只要官家内修德政、外联友邦,西夏元昊不足虑也!”
仁宗点了点头,道:“子童所言甚是,只是朕这些年来广施仁政,从未妄动刀兵,倒教那些异族藩属以为朕软弱可欺了!”
曹皇后笑道:“孟子曰‘仁者无敌’,陛下之‘仁’得亿万民众拥戴,自也能无敌于天下了!”
仁宗摆了摆手,笑道:“子童过誉了!朕可从未想过天下无敌,只求在位期间能得百姓爱戴、群臣拥护,对得起太祖创基开国之艰辛、太宗兴邦定国之宏愿,那便足矣!”
曹皇后正待开言,忽听门外响起脆生生的一道轻喝:“姨娘,姨娘!”话音声中,只见宫门之外跑进一位女童,年约七八岁左右,面貌俊秀,一双晶眸有若点漆,头顶扎着两条总丱,身着素丝绸衣,两团脸蛋红扑圆润,额头微微见汗。
女童奔进宫来,却见仁宗在坐,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急忙整理衣衽,纳福施礼道:“甥女滔滔拜见陛下!”
仁宗呵呵一笑,向着曹皇后道:“子童,你这甥女年纪虽幼,却知晓礼数,真是教导有方啊!”
曹皇后还未答话,殿外又有一道童声响起:“滔滔,滔滔,你躲到哪里去了?快来与我斗叶子啊!”呼唤声中,宫门之外又奔进一个男童,年龄亦在七八岁之间,长的眉清目秀,气质出众,只是身材显得有些单薄,身高比之高娆还差寸许。
男童一见仁宗与曹皇后,急忙止住脚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道:“宗实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说着,便欲跪倒叩首。
曹皇后忙道:“宗实不必多礼!此时此处便如家中一般,无需恁多礼仪!快来喝些水吧!”
男童赵宗实上前接过茶杯,啜了两口,道:“多谢皇后娘娘!”
仁宗笑道:“宗实,皇后娘娘已然说过此时此处无需恁多繁缛礼仪,你就权当朕不在此好了!”
赵宗实道:“陛下天威浩荡,无所不至,侄儿决计不敢失了礼数,更不敢无视陛下之威德!”
仁宗哈哈一笑,又向曹皇后道:“子童,你这启蒙之师做得好啊!朕见了这两个孩儿真是欢喜的紧呐!”
曹皇后微微一笑,道:“这两个娃儿,一个聪明伶俐,一个谦恭守礼,后宫之内上至妃嫔、下至仆役,无不喜爱呢!”
仁宗品了口茶,道:“为何不见晖儿呢?”
曹皇后道:“晖儿性情刚强,易喜易怒,远远不及宗实沉稳内敛,而且不喜诗书,只好打拳踢腿,这会儿想必正与侍卫讨教技艺呢!”
仁宗道:“濮王兄性情稳重、谨慎宽厚,而淮王兄性情激烈,张扬勇决,如今亦在两个娃儿身上显现出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呐!只是晖儿这般脾性,恐怕不易管教,倒让子童多多费心了!”
曹皇后笑道:“宗实宗晖俱是皇族子弟,臣妾既然执掌后宫,教导之责自不可免!”说罢转首看看沙漏,又道:“官家,此时已近酉时,官家不如便在臣妾这里用过晚膳吧!
仁宗笑道:“如此甚好!朕也有些日子没有体会天伦之乐了,今日便与这几个娃儿一同用膳!”
曹皇后随即着令内监传膳。
正在这时,又从宫外奔进一名孩童,约十来岁年纪,身着一袭绯色锦衣,浓眉大眼,身材足比赵宗实高出一个头去,见了仁宗与曹皇后,急忙施礼道:“晖儿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仁宗呵呵一笑,道:“晖儿哪里去了?”
男童赵宗晖道:“晖儿去寻那些禁宫侍卫学习武艺啦!”
仁宗道:“哦?晖儿学得何种技艺?能在朕面前演练一番么?”
赵宗晖奋然道:“晖儿前几日从侍卫处学得一套太祖长拳,愿献于陛下!”说罢后退两步,双手收回腰际,而后猛地一拳捣出,便在原地演练起了一套“太祖长拳”。
太祖长拳,又名三十二势长拳,共一百单八招,乃昔日宋太祖赵匡胤训练军士之时、综合士卒在战场上真拼实杀的格斗经验创编而成。这套拳法讲究实战,攻防兼备,起如风,击如电,前手领,后手追,刚柔相济,虚实并兼,行拳过步,长打短靠,爆发力强。其劲力发挥于撑、拦、斩、卡、撩、崩、塞中,囚身似猫,抖身如虎,行似游龙,动如闪电。
赵宗晖小小孩童,自然无法体会拳法中的诸般精妙变化,但他一招一式使将出来却也似模似样,显见是颇有几分习武的天分。练了二三十势之后,便已额头冒汗,气喘吁吁。
仁宗生恐赵宗晖伤了筋骨,急忙喝止道:“好啦好啦!朕已然见识过了!晖儿快快收手吧!”
曹皇后遂命侍婢取来一方毛巾,笑道:“晖儿,快来擦擦汗,莫要着凉了!”
赵宗晖走上前来,接过毛巾,擦去额头汗水,咧嘴一笑,道:“陛下,您看晖儿练得如何?”
仁宗开怀大笑,道:“不错不错!我赵氏子孙能文能武,后继有人矣!”
这时,数名内监宫女端着盏盏银盘鱼贯而入,相继摆上桌案,菜品冷热荤素搭配,计有“燕窝鸭丝”、“鹿筋狍肉”、“苏油茄子”、“腰丁腐皮”等四道热菜,另有“拌茼蒿菜”、“酱黄瓜”、“苏州腌菜”、“红丝水晶脍”等四道精美小菜,此外便是竹叶卷小馒头、枣泥白糕、粳米粥、百宜羹等。
四人围坐一桌,有若寻常人家一般,同食共饮,其乐融融。
仁宗就着菜肴喝了碗粥、吃了块糕,放下筷箸,望着面前赵宗实及赵宗晖,道:“你等身为赵氏子孙,不知有何志向,说与朕听听!”
赵宗晖咽下口中咀嚼着的馒头,抢先道:“晖儿愿效太祖之威,驰骋疆场,纵横天下,建立万世不拔之基业!”
赵宗实放下碗筷,摇了摇头,道:“侄儿资质平庸,未敢过分奢望,只求谨守祖宗基业,莫要坠了赵氏名声便好!”
高滔滔歪着脑袋,细声细气地道:“滔滔可以有志向么?”
仁宗呵呵一笑,道“自然可以。不知你有何志向呢?”
高滔滔想了一想,道:“滔滔只愿如姨娘一般美貌便好!”
仁宗与曹皇后相视一眼,哈哈大笑,抚了抚高滔滔的脑袋,道:“这有何难?再过得几年,待你长大成人,定然也是个美貌佳人呢!”
高滔滔用力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去继续喝粥。
仁宗收住笑声,又向赵宗实及赵宗晖道:“倘若有朝一日,你等身为一国之君,又当如何治理国家、守护祖宗基业呢?”
赵宗晖道:“晖儿若为君,当亲率我大宋将士征伐四方,开疆拓土,威加海内,令四夷宾服,八方朝贺!”
赵宗实想了片刻,道:“侄儿思索良久,始终以为应当遵循太祖太宗遗法,与民休养生息,与周边邻邦和睦相处才是!”
仁宗望着面前两名孩童,隔了片刻,方才呵呵一笑,道:“甚好,甚好!”
高滔滔“呼噜呼噜”喝着稀粥,含混不清地道:“女……女子也能为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