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鱼啦!”
街口一个卖鱼的姑娘大声吆喝着,手上把鱼开膛破肚的动作更是让人赞不绝口,才短短几十秒,鱼鳞刮净,内脏取出,每一刀都切得快、准、狠。
脸虽脏,难掩肌肤胜雪,皓齿明眸;衣虽脏,却不敌轻灵之气,细腰如柳;可卖鱼女的身份加上浓浓的鱼腥味,将这一切通通掩盖住了。
她秀雅绝俗,身上的气质绝非普通凡尘女子,虽然整条街几乎都能听见她叫卖的声音,而且还要摆张笑脸去讨好客人,可偶尔惊鸿一瞥的眼神却淡漠得瘆人,与这熙熙攘攘的集市格格不入。
就像是,把自己伪装成热情奔放自来熟的卖鱼女,才是她唯一可以生存的活路。
毕竟在众人眼里,她就只是个从小没爹的打渔女,再加上后来长大了在西街集市卖鱼。久而久之,大家就只记得她叫小鱼,本名却从来都不得而知,甚至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奶奶啊,这鱼您先拿回去,我就不收您钱了,不过您下次还来我这儿买鱼,行吗?”
“大姐,见过杀价的,没见过您这么杀价的,人家都是拦腰砍,您直接在脚脖子给我来一刀,我这些鱼又赚不了您那几个钱,您又何必这么为难我呢是吧?”
“怎么可能不新鲜!我是出来摆摊卖鱼的,鱼要是不新鲜,那我不是自砸招牌吗,这要是传出去我小鱼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整条西街集市,光是街头就有好几家卖鱼摊,可唯独小鱼这家人气爆棚。小鱼是街坊邻居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做的生意自然帮衬些。还有就是这姑娘招人喜欢,嘴甜会说话,每次都把买菜的那些大娘逗得花枝乱颤。
“老人家,请问小鱼姑娘在何处?”
在街对面,一位穿长衫的中年男子在到处向人打听小鱼的消息,身后还跟了一名随从,二人看穿着像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可身上又没有富贵显荣的气质。
“街口那个卖鱼的姑娘就是。”一位卖菜的老伯指着西街的方向说道。
“多谢您。”
小鱼小时候为了省那几个菜钱,所以经常到河边抓鱼吃,日子久了便可以听到鱼在水里游走而发出的声音,从而判断鱼在水中的方位,她才能丝毫不费力气的把鱼抓上来。
所以她的听力从小异常卓越,所以即使是中午集市最热闹的时辰,也能穿越人海听到对街有人一直在打听她。
不过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卖鱼,直到那两人缓缓地向她走来。
那男人没有上前询问,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小鱼,上下打量着、观察着、思考着。
小鱼瞥了一眼男人,趁客人没那么多的时候,目光大大方方的转向他,面带笑意的问道:“您要买鱼吗,今儿早刚打上来的,可新鲜了。”
男人并没有直接回答,“敢问可是小鱼姑娘?”
小鱼低头浅笑,试探着:“两位看着眼生啊,不是本地人吧?”
“姑娘好像也不是本地人吧?”男人依旧微笑,别有用意的那种。
“先生好眼力,小女子的确不是本地人。年幼时随母亲逃难来到此地,不是土生却是土长。”小鱼开始收敛起大方的笑容,因为她现在才发现,这个男人她小时候就认识了。
小鱼用一种捉摸不透的微笑,温柔地看着他半晌,随即问道:“敢问林管家找我到底有何事?”
林管家怔了怔,回答道:“少爷说的不错,小姐如今果然聪慧,与小时候的笨手笨脚大相径庭,”随即脸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奴前来是请夫人,还有大小姐回府的。”
小鱼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大小姐?
多讽刺的一个称呼啊。
你管一个菜市场卖鱼的姑娘叫“大小姐”?
小鱼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听过别人这么称呼她了。
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啊......是父亲走的时候吗,是她求林夫人放过她母亲的时候吗,还是大冬天的她跪在门口,受尽别人冷言冷语的时候?
不过她全然不在乎,一点儿都不在乎,因为“京城相府大小姐”这个称号在外人看来似乎都有层光环笼罩着,可当光环失去了光芒,那便是镣铐。
小鱼努力了十几年才尘封起的记忆,它终究还是回来了......
小鱼本名林夏薇,是丞相林意的长女,母亲文昕是林意之妾,也是他此生唯一爱的女人。
十四年前的冬天,林意病重,那时林夏薇才五岁,他临死前只有文昕母女陪伴在旁,林意死后,林夫人诬陷是文昕害死了林意,命人将文昕关在柴房,而林夏薇则因年**由下人照顾。
三天之后,林夏薇再次见到母亲已是被家丁扔在府门之外的大街。
文昕遍体鳞伤的卷缩在漫天大雪之中,斑斑血迹被皑皑白雪衬托的更加清晰可见。疼痛与冰冷充斥着全身,导致她神智不清,连自己现在躺在雪地里都不知道。可某种信念支撑着她,以致于嘴上还一直有气无力地念叨着:“放过薇儿......”
林夏薇看见母亲这般模样,完全不知所措,只有不停地哭,不停地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可当她转过头去时,林夫人的那副嘴脸,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薇儿,不是我不心疼你,只是这个贱人害死了你爹,我身为相府夫人不得不将她赶出家门,否则日后难以服众啊!你也知道姨娘最疼你了,看在她十多年来伺候老爷的份上,我就网开一面放过你母亲,不过这林府嘛......这辈子也别想回来了。”
林夫人转身的那一霎那,林夏薇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从白玉阶下,到大门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可厚厚的积雪,以及某些融化了形成一层冰的地面,让林夏薇飞奔跑到门口的这段路颇为艰难。
来不及了,当林夏薇跑到门口时,大门早已紧紧关闭,她跪在地上双手敲着门,泣不成声地哭喊着:“姨娘我求求你......求你放过我母亲......我求你......”
不管她怎么喊,怎么叫,就是没有人来救她。
堂堂林丞相府的大门口那是何等的气派?可金碧辉煌的匾额下,一个跪着苦苦哀求的小孩背影,以及台阶之下一个气息奄奄的女人,那又是何等的凄凉?
那时才不到五岁的她,跪在雪地里眼巴巴的望着光芒万丈,却又暗淡无光的府门,同时用小小的身躯,紧紧的抱着母亲,只为了让她暖和点,舒服点。
林夏薇眼看天色渐晚,心想绝不可能让母亲在雪地里过夜,可她也知道,就凭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将如此虚弱的母亲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天边只剩下一丝夕阳的余辉,放佛就像她们母女一样,只剩下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尊严。
小小的林夏薇只得紧搂着母亲,一直泣不成声的哭着,除此之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一位男子静悄悄地从大门对面的墙角走到林夏薇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即轻轻地将文昕抱起,把她送到街口那辆停着的马车上。
男子扬鞭马车渐行渐远,自此以后京城再无任何关于她们的消息,平静得仿佛像是她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西街集市安家。
本来林管家叫林夏薇那一声“大小姐”的时候,就没想搭理他,可林夏薇没想到这老东西居然这么难缠。
当街故意在他身上泼脏水吧,直接派遣下人去绸缎庄买了件新的!
告他光天化日骚扰民女,用十两银子把衙役给打发了!
林夏薇愤愤地瞪着衙役,心中骂道:才十两银子就把你给打发了?真的是没有一点远见!你若稍微推脱一下,说不定就给你二十两了!笨!
衙役甚至想把林夏薇带回公堂,要不是因为看见她默默地抡起刀来把鱼剁成十八块,否则他还真不怕你一曲曲弱女子呢。
这番折腾,逼得林夏薇连午时都还没过就要收摊儿了。
林夏薇的住所距离集市只有一堵墙,走街口那棵大槐树后面的小巷就能回家,可林夏薇足足绕了三条大路,和八条小路,才把林管家给甩了。
“叫你跟啊,累死你!”林夏薇气喘吁吁地靠在家门口,惊慌地四处张望,“不会还跟着我吧?”
林夏薇长叹一口气,正准备转身关门的那一刻,林管家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前,“原来小姐住在这里啊。”
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你是鬼啊!?”林夏薇不可置信地说道,“你到底想干嘛,我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大小姐!”
“那我能看望一下你母亲吗,不多留,一下就好。”林管家恳求的语气说道。
“一下是吧,”林夏薇面向林管家,突然变得特别温柔,手从背后拉住门环,反手推开,并且瞬间关上,“一下看完了,您可以走了!”说的同时手上做“请”的姿势。
林管家啼笑皆非,“小姐啊。”
“薇儿,是谁来了?”
“没谁!两个变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