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颜亦轩临上朝之前,林夏薇照常地替他洗漱、更衣,只是感觉比以往少了些交谈。
颜亦轩凝望着那双让他感到陌生的眼眸,冷然道:“夏薇,我想我知道事情古怪在哪儿了。”
“嗯?”
“或许我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林夏薇手上动作顿了顿,抬眼注视着他,眼底泛出胆怯和期盼:胆怯他会说出她最不想听到的话,期盼他不会说出她最不想听到的话。
“所有的古怪全部源自于那份礼单,只有你和老周知道完整礼单,王府的朱砂印也是由你保管,”颜亦轩此刻的声音凉得堪比寒冬的月色,“敢问王妃,要做何解释?”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林夏薇本以为她早已料到了结局,可当颜亦轩真的开口质疑她时,却从未想到心会如此地难受。
她声音微微发颤:“你怀疑我?”
颜亦轩努力抑制着激动,缓缓道:“我不想怀疑你,可事实摆在眼前,它逼着我不得不去怀疑你。”
林夏薇的心就像被灌了铅似的沉重,双手无力地放开他衣服上的纽扣,她现在才知道,被自己在乎的人所质疑是这种滋味。
她的手刚想离开,却被颜亦轩一把抓住,林夏薇试着想要挣脱,却被他越攥越紧。
颜亦轩的声音平静而克制:“若真是你,一切的一切,就都变得合理了,不是吗。”
“被更换的礼单,突如其来的雪棠香,还有那晚回清河镇,为了调虎离山吧......那晚你是不在府内了,可采臻在,包袱也是她放的吧。”
林夏薇怒视着颜亦轩,压低声量道:“你很清楚我是因为什么变成的襄王妃,可你扪心自问一下,这一年时间里,我可曾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否则你给我一个更合理的解释,”颜亦轩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明显的悲愤,“我以为我可以信任你......”
闻后心中一顿,林夏薇左右观察这他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笑着摇摇头,徐徐抬起左手,将那只紧攥着的手从自己右手臂上拎开。
林夏薇此时此刻不想和这个她称之为“丈夫”的人有任何的身体接触,因为她觉得恶心。
“每次出府,你哪次不是暗中派人盯着我,”林夏薇不自觉地落下两行清泪,嗓音低哑道:“你口口声声让我信任你......你又何曾真正地信任过我。”
颜亦轩内心残存着最后一点妄想,语气似恳求般道:“你现在连一个反驳我的理由,都懒得说了吗?”
“如此拙劣的反间计都能骗得了你,证明你至始至终就没相信过我。”林夏薇的眼眸瞬间变得黯淡无光,“一开始就错了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三年前我就不该认识你。”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颜亦轩宁愿一条路走到黑,他俯视着那双空洞的眼眸,冷漠道:“三年前的遇见,也是一盘棋吧。”
林夏薇顿时懵了,她回望仔细端详着那冷如冰霜的目光,那眼神一下子让她回想到了十二年前的冬天,寒冷到让人绝望的冬天。
她近似崩溃地大笑了几声,看着他便回想起过去一年的点点滴滴,悲痛之感瞬间涌上心头,万念俱灰,无语凝噎。
林夏薇后退三步,双膝跪地,俯身叩首道:“是,妾身命贱,本就是一乡下渔女,误了殿下大事,妾身该死。”
一字一顿道出六个字:“妾身,罪该万死。”
可能连林夏薇都没发现自己何时已泪水潸然,那一颗颗停留在眼眶又瞬间跌落在地的珍珠泪,尽被颜亦轩看在眼里。
林夏薇缓缓起身,用手指轻轻地抹去眼底的泪水,面带微笑,心如死灰般道:“妾身今日要早些入宫,侍奉贵妃娘娘进膳,请殿下恕罪。”
随即打开厢房大门,抬头看了眼站在院内等候的采臻,举步维艰地步了出去。可惜刚走没两步,就脚步浮浮地差点跌倒,幸亏采臻搀扶得及时,否则连进宫请安都省了,直接去尚药局就好。
颜亦轩独自一人站在梁下,释怀地笑着落下一行泪,这是他自从南国归来之后的十年间,流过的第一滴泪。
他庆幸现在这个被他气得失魂落魄的林夏薇,不会再有清醒的头脑识破出他刚才拙劣且幼稚的伎俩。
颜亦轩很清楚,林夏薇是皇后的细作。
过去一年,风平浪静,想也知道是林夏薇暗中逃避掉了许多能够危及颜亦轩的事情。
林夏薇当初怎么可能白白的答应皇后,回洛阳嫁给一个她素未谋面的四皇子,这点颜亦轩很明白也很了解。
令林夏薇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唯有母亲的安危。
但也是之有皇后那边的威胁,才能够让林夏薇一夜之间对他关系疏远,举止反常。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他们从清河镇回来之后。
若不是林夏薇带他们走一趟清河镇,他们就不会发现雪棠香的作用,颜亦轩就继续被蒙在鼓里,当他的替死鬼。
他现在估计也不可能安然地待在府里,而是在神策司的地牢了。
颜亦轩整整想了一个晚上,才做出的这个决定。虽然一定会伤了她的心,但起码保全了她和她母亲的性命。
林夏薇保护了他整整一年,这次换他。颜亦轩这样心想。
从厢房走到府门不过也才五十步左右,可林夏薇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比上一步要更重一些。
采臻见林夏薇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问道:“王妃如何?”
“我没事......走吧。”林夏薇淡淡道。
好不容易才半拖半拽地走到了大堂,林夏薇见到周权便慢慢地恢复到了常态,轻声吩咐道:“老周,我就先进宫了,厨房备了养心茶,记得让殿下服下。”
周权明显地看得出林夏薇神态有些疲惫,着急回应道:“哎...哎,那王妃您......”
林夏薇浅浅笑着:“我没事。”说罢便走出了王府,在有踏脚凳的情况下,仍然吃力地爬上马车。
一路上林夏薇都在沉思,静静地聆听着马车外的喧闹声,她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听到过洛阳的清晨。
孩童玩耍的笑声,早餐店铺叫卖肉包子的嚷嚷声,以及那些说话还带着胡人口音的叫卖声,一一在林夏薇的脑海中形成了一个大概的景象。
结果脑子一下子又闪回到了昨天下午,颜亦轩离开王府之后......
襄王府后院的小溪水源自宫城外的护城河,后者为上游流域——皇后以此来与林夏薇传递消息。
皇后与夏薇说好,每日子时都会在上游放置枫叶,以此代替书信,流至下游。
因此林夏薇吩咐采臻在小溪里设下一个栅栏,每日子时采臻便会悄悄地打捞起所有落叶,挑出其中的枫叶,再逐一检查。
昨日林夏薇在院子里转悠考虑对策之时,眼睛无意间瞥到了刚流入小溪里的枫叶。
洛阳近日并无起风,此时也非落叶之秋,又何来的枫叶?
林夏薇料想到了此事的古怪,环顾四周无人,走到小溪旁,挽袖捡起那片“不速之客”,手指轻轻划过叶面,顿时心中一紧。
摸到八个字:勿违我命,后果自负。
在此过后不久,舞阳公主府便派人来报林二夫人不慎从台阶上摔落的消息......
林夏薇在马车里坐靠着寂然不动,闭目沉思;无声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是不是你背叛的我。”
采臻一开始想要回避,所以并无回应。
林夏薇突然间抓住她的手,睁开眼睛望着她,声音却比刚才出门时柔和了不少。
“说话啊。”那眼神悲愤又怜悯。
“奴婢明白您对殿下的心思,可奴婢也有牵挂之人……”采臻说话间夹带着些许哭腔,“奴婢的母亲、妹妹,还都在掖庭司为奴......。”
“我的娘亲也在洛阳,我又何尝不是每日胆战心惊地活着,”林夏薇瞪着她,低吼道:“你我虽同为细作,可我更是你的主子!我们同在一条船,我若坏了你也不会好,明白吗?”
她唯唯诺诺地点点头,“奴婢也是一时心急犯了糊涂......前些天得知母亲病重,管事公公还不让妹妹去照顾,奴婢着急就......就去求了沈蔓姑姑。”
“你的心情我理解,只是这种事情,以后都要先跟我商量,我们再一起想法子不好吗。”林夏薇轻叹一声,拍拍她的手,道:“相信我,若有机会我一定救你母亲和妹妹出来。”
林夏薇略显苦涩地一笑,说此话的同时,她内心也极度渴望着,能有个人来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