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府里亦轩的书房在后院的东北角,地方不大,布置得简雅朴素;亦轩静坐着,眼眸看得那样入迷,眉眼间似未激起涟漪的湖面,那般清澈平静。
亦轩的另外一名护卫莫珂,脚步轻缓地走进书房,小声说道:“回禀殿下,慧言住持说,今日未曾见过王妃娘娘前往白马寺。”
亦轩的神情并无异色,也不曾变色,双眼凝视着手捧着的书本,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然而,夏薇却早已站在书房门外,端着熬好的夜宵,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莫珂从房中出来看到她时,才面带笑意的张口说话。
“真是幸苦莫将军了。”
莫珂踏出门外时,夏薇正好就在他旁边,吓得他一个踉跄,随后反应过来,屈身行礼道:“王妃娘娘......末将告退。”
亦轩听见外面的动静难免会坐不住,双手把书本合上,不紧不慢地放在桌面,眼里参杂着疑惑而又信任的复杂情感。
“想必饿了吧,我吩咐厨房做了点饭菜,殿下尝尝。”夏薇泰然自若地走到亦轩身边。
听到夏薇那冷静的语调,亦轩心里顿时有些惊慌,脸上笑着掩盖心中不安,道:“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早睡下了。”
“你不是也还没睡吗,”夏薇似乎有一些责怪的意味说道,“我是怕你累着,总是这么熬下去,怕身体扛不住啊。”
亦轩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宠溺,道:“啰嗦。”
“想知道我是否去过白马寺,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夏薇在把饭菜放在桌子上时,谈笑间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让亦轩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埋头吃饭。
“还麻烦人家莫珂跑一趟白马寺,这冰天雪地的你也不怕累着他,”夏薇笑的特别亲切,望着亦轩,问道:“殿下您说是吧?”
亦轩看着夏薇的眼睛只得傻傻笑着,心想着要逃避问题,夹了一口饭菜往嘴里送,笑着点头道:“手艺不错!”
“今天是我爹的忌日,我去看他了。”夏薇向亦轩解释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习惯了自己偷偷的去看他,单独和他相处。我没有提前与你说,是见你这阵子忙,怕与你说了你一定会陪我去的,所以......”
“所以你更要告诉我,”亦轩轻轻揉揉她的脸,“你是我妻子,岳丈的忌日我哪有不去的道理。从今往后你记住,你不再是一个人,你有我,嗯?”
夏薇乖乖地点点头,说罢便依偎在亦轩怀里。而他们二人在半年前,根本不会预想到刘轩和小鱼会有如今这种温存的时刻;现在更加不会知道这种彼此相依的时间会有多长。
他们只知道,要珍惜眼前人。
“夏薇,你觉得我如此大张旗鼓的搜人,为了什么?”亦轩揉着夏薇的肩膀,忽然语重心长地说道。
夏薇只字不语,似笑非笑的仰视着他。
“不久前两国联姻,目的就是要两国停战,天下太平。如今梁国太子在魏国境内失踪,若我真是为了要挟他,所以才在国中大肆搜人,那天下人会如何想我魏国?天下只会觉得我魏国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我搜人,并不是为了要他作为人质留在洛阳,而是要保他安全,护送回梁国。”
“继而让梁国欠我们个人情?”夏薇略有疑问地接话道。
“人情不敢说,但以我对慕汐的了解,他并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若日后有什么麻烦,也可拿这说事儿。”
夏薇观察着亦轩的神情,想着想着似乎有些着迷,淡然笑着,道:“那再过几天,等他伤好能走动了,我便派马车把他送回去。”
“送人之前,我想先和他见上一面。”
“为何?”
亦轩笑笑:“因为我与他是故交呀。”
几天后,夏薇乘着马车到舞阳公主府,亲自将慕汐安全的送出洛阳城门。
一路上慕汐与夏薇并坐在马车内,慕汐时不时的会瞄几眼夏薇,因为他很难相信现在如此端庄得体的女子,是当年的小鱼。当然气氛也是有些小尴尬。
出了城门没多久,马车便渐渐地停了下来,停驻在一家不起眼的茶铺前。
夏薇穿着便装从车内缓缓走下,慕汐依旧端坐着不为所动,静观其变。
“公子,有位老朋友想见你。”说罢夏薇的眼睛往茶铺最里间儿的望去。
夏薇虽然不说,但慕汐大约也猜出来“老朋友”是何人了;披上斗篷外套,只露出一张弧度正好的嘴,被夏薇带到茶铺最里面、门帘隔着的雅间。
“难得啊......”
慕汐看见坐在角落品茶的亦轩,不禁感叹道。
“确实难得,没想到我与你还能像今日这样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聊天。”
慕汐长叹一声:“下次又不知是何时了。”
亦轩恭恭敬敬地给慕汐斟茶,道:“漫漫人生,福兮祸兮,一切皆是命运安排,慕兄怎就以为你我不会再相见呢?”
“万一是兵戎相见呢,你我又该如何?”慕汐眼角眉梢之间泛出淡淡忧愁,与从容,“或许,我活不到那一天。”
“是慕洹吗?”亦轩大约也猜得出,是因为慕汐他的好二弟。
慕汐万般无奈道:“老二现如今一天比一天跋扈,尤其这几年变本加厉,我这次遭遇埋伏,多半也是他的功劳。”
“慕洹这是自掘坟墓,建国之初,根基未稳,百废待兴,东宫太子乃是国之根本,他这么急着把你弄下去,简直愚蠢。”
慕汐双眼凝视远方,眉眼之间透露着坚决与犹豫:“最初建国之时,我就想过这个问题,我不想和自家兄弟斗,况且我也没那个力气与他斗,可他如此步步紧逼,恨不得至我于死地,那日后可就别怪我了。”
“你如今贵为太子,有样东西你必须留在过去,那就是你慕汐的仁慈,”亦轩抓住慕汐的手腕,凑近说道:“并不是说你从此要成为一个冷血无情之人,而是当狠则狠,否则日后你难以立足。”
慕汐意味深远地质疑道:“你颜亦轩最欠缺的也是狠与无情吧?”
“狠与无情是帝王家应有的,并不是我,虽然这些年来太子对我千防万算,只怕他是徒劳了。”
“颜亦轩之心,昭然若揭,你说你无心于皇位,还真难以置信。”慕汐明知亦轩心意,故意玩笑挖苦道。
“在其位谋其事,我虽无意于皇位,可我毕竟还是魏国的四皇子,父皇对我如此信任,母亲每次看我凯旋归来,眼神里尽是欢喜,只有我在前朝好了,母亲在后宫的日子才会好些,否则,我还真想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五年前你我长安一别,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面,这些年来,我们似乎都变了,又似乎没变......”慕汐摇头苦笑道。
亦轩扼腕不甘道:“人没变,心没变,是这天下变了,人心变了......”
慕汐将他手上那一碗茶饮尽,起身说道:“该走了,再聊下去对你我都不利。”
亦轩作揖道:“慕兄保重,恕我不能远送。”
慕汐戴上帽子转身离去,马车停驻门前,夏薇站在一旁等候,莞尔一笑,是那么的优雅大方,与昔日的她截然不同,也令慕汐感到诧异。
夏薇看着那位牵马的车夫,向慕汐说道:“公子,卫猛会一路护送您到麦城,想必入了梁国境内,您的手下便来接应了。”
寒冬腊月,马车临行前又赶上一场风雪,烈烈寒风中,斗篷随之摆舞,帽子下那双被遮掩的眼睛显得更加神秘,慕汐瞥了夏薇一眼,漫不经心似的说了句:“保重。”
夏薇似有些被慕汐触动,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随后亦轩缓缓的从雅间出来,凑到夏薇身边。
“他将来必定是一位贤王。”
“你说,这天下为何总是那么不公平,古往今来多少忠臣良将,死于奸佞之手,”夏薇举头望着九霄云外,叹道:“天下如此之大,追求的难道只有权力吗。”
“生在乱世,唯有权力,能使人活着。”
夏薇脸上又添几分愁容,“走吧,这天下始终不是我们能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