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却从泥潭中站起,看向搭救了自己的那人。
一个瘦弱的身影挣扎着起身,扑向韩却,将韩却的胳膊抬起,搭在自己肩上,就要架着他逃离。
“不用逃了,那糟老头子过不来的。”
韩却微微一笑,道:“小杨苏,这么晚了,又下着大雨,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漫天雷光轰轰而过,那人回头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显得有些疲惫。
他看样子很是信任韩却,说不用逃,就立刻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年,袖子卷起,头发被随意地束在脑后。此刻那头黑发已被雨水浇得透湿,几缕碎发散乱地搭在眼前。他扶着韩却靠着古树坐下,借着漫天的雨水,他洗去脸上的泥渍,露出一张干净清明的面孔。
只是他的一双眼睛呈苍灰色,如果不是眼眸中蕴含着灵动,那一定会让人以为他是一个瞎子。
“韩叔,还说我呢,好不容易回一趟青石城,你怎么叫人追成这样?”
灰眸少年弯起嘴角说道。然后他洗干净双手,找到树下放着的草编背篓,从里面拿出一些草药,碾碎,均匀地涂抹在韩却的伤口上。
这一道道伤口触目惊心,在夜色下腐烂的血肉色泽暗紫,甚至一些时间更久的伤口都有潮湿的蛆在蠕动。少年皱皱眉头,挑掉那些蛆虫,小声道:“再过几天,就可以炒盘菜了。”
韩却有气无力地笑道:“你这臭小子!快别抹了,伤口以后会慢慢愈合。我回来有要事,不能再耽搁了。快走吧。”
韩却站起向前走去,那个名叫杨苏的少年背上草筐跟上。
“这么危险的夜里,你在这悬崖采什么药?”韩却有些责备地说道。
杨苏沉默一会儿,才答道:“赤魂草……”
赤魂草对化息境魂修来说极有好处,但它十分罕见,平时隐藏在乱草之中,只有在大雨之夜才会发出微弱赤光,且生长在悬崖峭壁,难以采摘。听了这话,韩却沉默,看了看少年的灰色眼眸:“这孩子从小就较为独立,聪明伶俐,只是天生魂目,是为逆天而行的不祥之兆……”
他看着杨苏,心底复杂翻涌,说不出来话。
杨苏突然说:“再过两个月就是大祭祀了,或许我也可以成为魂修。”
韩却摇头一笑,笑容里带有苦涩,没有说话。两个月后,不知青石城还是不是存在。且这一劫,与杨苏也有关系,但韩却心底坚定,一定要让他活过这场大劫。
杨苏并未发现韩却的异样,苍灰色眼眸中露出向往。
当今古道,天地遗民,皆为魂族血脉。而世间修道者,传闻为上古冥国时的古魂族传承,化天地之力为己用,融万物于一体,以魂证道,称之为魂修!
起承转合四大境界,分别是化息、启明、追原、魂生。
“城里的魂修都是化息境,其中老祭司是化息境界第十层。韩叔为化息境十二层大圆满,游历古道,数年前被选为郡城青守,多年驻守郡城。至于启明境的强者,那太过遥远,听说在郡城里也没有几个那样的大修行者……
“部分魂修从出生后就与天地共鸣,能够修行,但大多数还是需要在十六岁那年,身体结构已经成熟,心智也已完全之时,借助祭坛的古老力量进行传承,这就是大祭祀。
“两个月后……”杨苏想到多年来那些祭祀启魂没有成功的城中族人,在走下祭坛时的痛苦失落,不免心中沉重。
二人都沉默下来,在还未散开的漫漫长夜中,向着十几里外的青石城赶去。
至城前时,天已破晓。雨也变小了,只留下绵绵细丝在天地间。遥远的天空中,传来一声山鹰之鸣,仿佛回荡在亘古。青石城灰暗的城墙出现在眼前,如同扑面而来的灰色巨浪,汹涌着古寂沧桑之感。
韩却站在城下,抬手虚按,大门上浮现一个阵法,自行解锁,城门大开,二人进得城去。城上守卫抬头一看,见到是韩却,均敬意道:“韩先生回来了!”
韩却点头示意,回头对杨苏说道:“你先回家去,我去找老祭司。”
杨苏点头,二人分头而走。
天色尚早,城中的居民大都还在睡梦之中。
青石城是个小城,依山而建,坐落在孤山峻岭之中,守护孤山神像。城中居民约有千余,这样规格的城池,在方圆千里内有数十个。小城之上,便是郡城,郡城以上还有大郡。杨苏从小到大还未曾离开过孤山范围,城中族人也大都未出过远门。
踩着地上的积水,杨苏小跑起来,刚拐入一个小巷,就听到身后响起了另一个脚步声。
“谁?”
他皱眉转身,视线中出现一个身形健壮的少年,强壮的身躯斜靠在屋檐下。
“废物瞎子,看清老子是谁了吗?”少年轻笑,看向杨苏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杨苏攥了攥拳头,冷冷道:“王木头,不记得你启魂之前,是谁把你揍得哭爹喊娘了吗?”
好似戳到了痛处,这绰号王木头的少年猛地走近,恼羞成怒道:
“你这瞎子,去年老子启魂成功,今年轮到你了。等你祭祀完,你可敢接受我的约战?”
杨苏冷笑一声,低头挽着袖子,轻蔑道:“你有本事现在就上啊?”
王木头看到他这副样子,更是气得不清,刚要上前,将自己化息境二层的力量加之于杨苏身上,猛然听到身后一声厉喝:“王休!你在做何事!”
王休朝那声音的源头看去,一个中年人负手站在巷口,立马耷拉了脑袋:“爹……”
“滚回家去!”
中年人怒道,王休只好走回,不忘回头像杨苏比了个拳头。
杨苏对王休嘲讽一笑,看向那中年人。
中年人轻蔑道:“不祥的东西,还不快走开?别以为有韩却替你撑腰,你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说完,那王休的父亲便转身离开了巷子,仿佛与杨苏说了几句话,就已让他浑身难受。
“不祥的东西?”杨苏咬牙重复,也转身回家,只是有些失魂落魄。他走进一个平常的宅子,回到自己屋里,一跃躺倒在床上。
这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他没有父母,是还在婴儿时被韩却在一个雨夜中抱回青石城,在街坊邻里的照顾中长大。对此,他对城中族人充满了感激。
这个小屋是韩却从前的住处,只是他常常在外,成为郡城青守后又长年驻守郡城,故而大多数时间,都是杨苏独自一人在家中。杨苏长大后,不再接受大家的接济,便以采药为生。
至于自己的苍灰色眼眸,他感到很迷茫。一开始城中族人都以为这是一种怪病,但自从人们发现老祭司十分讨厌他之后,不祥之说开始流传。人们对老祭司十分尊敬,对他的判断也是毫无保留地相信。所以大家即使对杨苏没有什么意见,也开始有些疏远,这种疏远没有恶意,甚至带些同情。这同情与关心杨苏感觉得到,所以他在越发孤独的同时,也有些自责。
杨苏呆呆看着屋顶,经历了一夜惊风暴雨,他累得渐渐睡去。
直到黄昏来临,小雨还未歇。杨苏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他揉眼起身开门,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瘦高男子站在门口,对他说道:“祭司有令,城中十六岁少年祭坛集合,今夜提前进行大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