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B市动物园里出奇地安静。
天上的月亮仿佛象要睡了，把脸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只是不小心才露不出了一牙儿。于是星星们都出动了，忙不迭地在这个时候展现着自己微弱的光。一些“夜猫子”型动物也少了些往日的骚动，似乎在这样的夜里没有什么东西能提起它们的兴致。直到动物园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个蹑手蹑脚的黑影，它们有的才勉强竖起了耳朵呼扇两下，连眼睛都懒得睁。
这是四个人类的影子，在暗夜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步步为营，看样子不像是动物园里的工作人员，因为他们似乎很担心自己被人发现似的，时而隐蔽，时而推进，步调一致，就像有人在指挥他们。他们就这样由西向东，深入到动物园腹地，一路没有人发现他们，也没有动物对它们感兴趣，除了某一个……
这四个人机警而心无旁骛地向同一个方向行进着，对周围只有警惕而没有兴趣，显然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直到来到了大熊猫馆，才停下了他们的脚步，低声耳语一番，然后只剩下一个人蹲在大熊猫馆外围的一个角落，窥视着周围的动静，另外三个人悄无声息地就消失在了夜色里，不知所踪了，就像从来没出现在过这里。
约莫过了5分钟，这三个人重新出现，与另外一个人汇合在一起，围成一圈，奇怪的是中间多了个东西，四四方方的，体积有半个人大，是个箱子，从他们姿态来看，似乎有些分量。他们也不说什么多余的话，开始提着箱子原路返回，一个人提累了，就换另一个，尽量不停下脚步，直到他们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前方的去路……
第二天一早，睡眼惺忪的夏小鑫起了床，跟父母打招呼，给师父和拉多换水备食，一切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坐在饭桌前准备吃早饭，由于照例起得有点晚，于是抓着油条边囫囵吞枣边扭头瞄两眼早间新闻节目。
自从他们家网费开始包月和用上了智能手机，他就对这些节目不怎么感兴趣了，只是父母准点一定要看，他也有一搭无一搭地看两眼，对于象他这样朝九晚五乘公交的上班一族来说，关心国家大事的时间基本是在早晚高峰的地铁和公交车上。对于那样一个一不留神能把人挤怀孕，空气混浊而时间又漫长难熬的场合，最适合假模假式地用手机关注国家大事了。因为首先你别奢望有座，没座你报纸就打不开，敢打开旁边就有人敢斜楞眼看你，但你手里要不拿东西分散下注意力的话，你怎么面对跟你对面儿几乎就差跳贴面舞的人？尤其是对方是个喷嚏不捂哈欠不遮咳嗽不挡的没受过现代文明雨露滋润过的人时……
但是今天的新闻与往日不同，对夏小鑫来说，这无疑是一个爆炸性新闻，一个让他无比揪心的新闻：本台记者报道，我市动物园昨晚发生一起不同寻常的盗窃案，动物园四个月大的白化大熊猫宝宝——雪球昨晚被不明身份的人盗走，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就在离大熊猫馆不远的地方，相关工作人员发现了一头伤势严重的大猩猩，经确认，该大猩猩属于动物园内猩猩馆。电视里的画面纷繁嘈杂，一会儿是大熊猫馆，一会儿是猩猩馆，夏小鑫看到一头银背大猩猩被人抬上了汽车，四肢无力地耷拉着……他一眼看出，那是林哥哥。电视画面里，凡是被采访的动物园同事无不神色凝重，面对镜头眼神闪烁，回答问题也是含糊其辞。
夏小鑫嘴里的油条很长时间也没被咀嚼过，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电视，大脑一片空白。
“要不，你今天去动物园看望看望吧？出了这么大的事，谁心里也不好受。”林妈妈在一旁说道。
夏小鑫这才反应过来，是啊，林哥哥到底伤得重不重？林雨瞳要是知道了那该有多着急？当然还有老李，老李此时的心情会是怎样？简直没法想象……于情于理，自己的确应该赶过去看看，而且也许或许还能从周围目击动物嘴里把这个惊天大案给破了！
想到这夏小鑫扔下油条，一抹嘴就跑了出去。焦急中不假思索地就给林雨瞳拨了个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夏小鑫只听得电话那头不住的抽泣声，这才想起她说不出来，暗骂自己缺心眼儿，不过从这哭声里，夏小鑫知道林雨瞳已经得到了这个沉重的消息。他挂上电话，停下脚步给林雨瞳发过去几句安慰的话，并约好在动物园里碰头。然后又给单有信拨了个电话，没人接，索性也就不再给他打，继续一路向地铁站狂奔去。
今天这一段路程格外的漫长，夏小鑫不断地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林哥哥不要出什么事，不知不觉手心里全是汗，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地铁展台来到地面，只见林雨瞳正在焦急地等着他的到来。夏小鑫赶紧迎上前去，见她双眼微微红肿，眉头紧锁，见到夏小鑫更是有点控制不住，眼泪就流了出来，一时间梨花带雨，看得夏小鑫好不心疼，也没有什么好安慰的话，只得轻轻帮她把眼泪拭干，将她拥在怀里抱紧，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互相安慰的方式了。两个人没有更多的时间共叙相思，各自平复了一下心情，互相牵着手进了动物园，希望用这样的方式从对方身上得到支持自己的力量。
进门之后，离大门最近的就是熊猫馆，也是人聚集最多的地方，因为今天游人都不允许进入其中，全都围在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全都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只有在他们视线中间或出现身着制服的警察身影时，才会稍许安静下来观察一下警方收集证据的行动，短暂的安静后转而又是更热烈的讨论，完全不理会工作人员的劝离。往日动物园里人气最旺的地方，今天变成了犯罪现场……夏小鑫站在外围看了一会儿，却没有发现老李的身影，这让他更加担心起来，要知道被偷走的“雪球”可是老李的命根子，这种时候他不在这里配合警方破案，难道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来不及多想，他们赶紧又往猩猩馆赶去，这里倒是比较平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外围的活动场上少了林哥哥的身影，另外场地里供大猩猩纳凉的凉亭看着有点别扭，仔细一看，它旁边的梯子没有了，这让亭子显得光秃秃的。其他几只大猩猩家族成员全部都无精打采的，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也在为林哥哥担心……
他们连忙又进到猩猩馆内部，转了两圈都没有发现林哥哥的身影，这倒在他们的预料范围内，只是他们急需找到一个人打听林哥哥的去处。正在他们心急火燎的时候，夏小鑫一眼撇见了猩猩馆杂二班的小白，立刻象抓救命稻草一样把他逮住了。
“小白，快告诉我，林哥哥现在怎样了？”
“林哥哥？……”这话问的小白一头雾水。夏小鑫这才意识到“林哥哥”是只有他和林雨瞳才知道的称谓，赶忙解释道：“就是那头年纪最大的银背大猩猩！”
“噢，拉走去后面的兽医院抢救了，刚才听老朱打电话回来说情况还需要观察，不太好讲……”听到这，夏小鑫刚刚悬着的心终于稍微往下放了放，一旁的林雨瞳焦虑地拽着他的衣袖，急切盼望着林哥哥的信息，于是他连忙向林雨瞳转达了这个终于不算是噩耗的消息。林雨瞳用手把脸捂了起来，浑身微微抽搐着。夏小鑫理解她和林哥哥之间的感情，这个时候恐怕最好还是由她释放一下自己的情绪吧。他见小白转身要走，又把他拽了回来。
“哎，这到底怎么回事啊？真有电视里说的那么叵测吗？”夏小鑫问道。
小白四下里看了看，见周围没什么人，又把他拉到旁边的角落里，这才开口说道：“这事在搞清楚之前，咱们园里不让随便讲，不过你也不是外人，而且这位妹妹也脸熟，看她着急那样子，我就跟你透露透露……”
“好，快点，我不往外说。”
“今儿早上，也不知怎么我三点来钟就醒了，死活睡不着了，就感觉象有什么事要发生，翻来覆去睡不着，你说巧不巧……”
“说正题成吗？我们还得赶紧去兽医院呢！”
“好。我寻思反正我也睡不着了，干脆就来班上吧，天还擦黑呢，我就到了，结果就在外边那条往东去的路上，看见了乌起码黑那么一大坨，给我吓够呛，当时傻那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啊！等了半天没动静，壮着胆子走近一看，是那头老猩猩躺在那，一动不动的，身上血里呼啦的。我当时就意识到，真出事了！”
“怎么无缘无故能伤这么重？它是怎么出来的？”
“你听我说啊。我当时就想，我也抬不动啊，这得赶紧救啊！于是我一着急就打了120……”
“你打120干嘛？120管这事吗？”夏小鑫急赤白咧地说道。
“是啊，我也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急晕了吗？人家电话里说管不了这事，让我赶紧找兽医，于是我就撒丫子往兽医院跑。”
“你跑过去干什么啊！你给兽医院打电话啊！”夏小鑫边听边着急。
“你先别急啊！我幸亏是跑过去的，否则事就更大了。我经过猩猩馆外围活动场的时候，你猜我看见什么？”
“别卖关子了，你就快说吧！”
“我看见场地里面平时斜搭凉亭上那梯子，当时竟然一头搭在了场地里，一头搭在最外边的钢护栏上，把中间那道隔离沟给跨过去了！你说邪门不邪门？这还不算完，场地里已经有猩猩从馆里边出到场地上了！这帮家伙正围着梯子转悠呢！”
“怎么可能，它们晚上应该都回馆里睡觉啊，和外面有铁闸隔着呢！”
“可不，我也纳闷儿，所以我定睛一瞧，那头年轻族长，正抬着铁闸让其他大猩猩往外钻呢！”
“你把梯子撤了？”
“那可不，千钧一发啊！否则这得闹出多大事来啊！人猿猩球啊！”小白越说越起劲。
“算你小子有命，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把梯子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确保它们再也够不着了，继续往兽医院跑……”
夏小鑫听到这，彻底无语了，心想林哥哥的伤势哪经得起这么耽误，好在兽医院就在北边河对岸，距离不算远，否则……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小白继续说道：“刚跑两步，就听熊猫馆那边也乱上了，我停下来支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大概是听明白了，感情那边也出大事了，雪球不见了！”
夏小鑫越听越气，“然后你不会又跑熊猫馆去了吧？”
“那哪能，救人第一嘛。我跑到兽医院，喊了半天门，总算把钱医生给喊出来了，带上东西我们就往回返，总算第一时间赶到了，争取到了宝贵的抢救时间。”
“行了你就别拽了，钱医生怎么说，大猩猩受的什么伤？”
“钱医生说他也不好说，没见过这种伤，伤口不大，但血流得很多，或许是某种武器……比如枪伤，总之先进行了止血处理。不过这家伙坨太大了，实在抬不动，我们只能联系车队把它给拉到兽医院去进行进一步处置。”
“车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大猩猩被抬上车的镜头都上电视了？”
“这个……要么说人家电视台的人厉害呢！这车队的车还没到，电视台的车倒先来了……我怀疑是120的人通知他们的，你说这些人怎么这么八卦啊……”
夏小鑫听到这，心想到底谁八卦出去的还不知道呢！
他转身安慰了安慰还在一旁抽泣着的林雨瞳，示意他们一起去兽医院看看情况。
一路上默默无语，唯有两人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他们，夏小鑫此时能做的也只有紧紧拉住林雨瞳的手，希望传递给她坚定的力量，尽管夏小鑫自己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他的脑海里这一路上已经勾勒出了昨夜发生在林哥哥身上的事件的画面：在兽舍里处于睡梦中的林哥哥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也许是因为遭遇过偷猎者的原因，他对那些人的一举一动异常敏感，即使过了许多年安逸的生活，这种异乎寻常的警惕性也是挥之不去，他意识到外面一定有情况发生了。他想出去，可是凭他已近暮年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挡在他面前的铁闸的，而眼前唯一可以帮助他的，只有那位年轻的族长。这位平常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的年轻王者，在林哥哥面前恐怕也只能屈尊了吧，因为显然他的智慧远超过自己，更何况他是自己的父王……铁闸很沉，可是人们永远也不知道他们以外的生命的力量到底有多大的潜力，就像他们同样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一样。于是林哥哥出去了，凭借其敏锐的各种感觉，不远处那里发生的一切愈发让他心急，他踌躇再三，终于决定跨过那条分隔着他和真正的外面的世界的那道鸿沟。这道鸿沟横亘在他面前大半辈子，他早就想到了跨越的方法，却一直没有跨过去的理由。衣食无忧，天伦之乐，病了有人医，脏了有人打扫……夫复何求？他有过自由，纯粹的自由，后来他见到了人类，他意识到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有完全的自由，尤其是对非人类来说，即使有自由，也是充满危险的自由，他也清楚自己目前并不自由，关于这点，他也会偶尔处于矛盾中。他想了解对面的世界，但是他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真正走到对面的人群中去，反而因为隔着这条沟，他却发现自己倒可以更加客观地观察和审视这个自认为主宰着这个星球的人类社会，越是自以为了解人类的世界，越是产生对人类世界的鄙夷和恐惧，却越来越更加有兴趣去思考，而这道沟，成了一个可以保证他随时随地享受思考乐趣的工具……不过今晚，他终于要将跨越过去的方法付诸实施了，因为此时此刻，他认为有必要做些什么，去阻止罪恶。
那个搭在凉亭边上的梯子，早已开焊了，凭他的力量把这梯子取下来是绰绰有余，他用目光无数次地丈量过梯子的长度足够可以供他跨过那条沟，这计划简直容易得让人懒得去实施，只是由于大伙平时还要靠这个东西在凉亭上爬上爬下，才没有动过这梯子一下。他两手抓住梯子两侧，晃悠了没几下，就已经让它脱离了原为一体的凉亭，然后拿着它走到隔离沟的边上，略微停顿了一下，把梯子搁了上去，一头搭在自己这边的地上，一头搭在另一个世界的边缘——沟那头的铁栅栏上。他用手压了压，象想象的一样结实，于是手脚并用地一步一步走向前途未卜的命运。
从梯子上落地的时候，没有片刻的忧郁，他首先从旁边的灌木上折了一根树枝叼在嘴里，一步一步地向着那几个鬼魅一样的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不多久，那几个人影重又出现在视野里，满载而归，于是他立在原地，等待着他们的靠近……那根叼在嘴里的树枝，是用来宣示自己领地、展现自己的意志用的，等敌人靠近时，他会一下子把树叶全部撸掉，撒在地上，然后使劲用双拳敲打自己的胸部。这对大猩猩来讲，已经是非常暴力的举动了，殊不知他们是很少主动发起进攻的，如果是丛林中的同类入侵者，见到这番景象早就溜之大吉了，可他不知道的是，他面前的敌人是比他们暴力更多的人类……
兽医院就在眼前了，夏小鑫收回了思绪。刚推门进去，就看见走廊尽头的手术室里走出一个人，正是钱医生。夏小鑫赶紧迎了上去。
“钱医生，情况怎么样？”
钱医生取下口罩，见到是夏小鑫，有点意外，随即神情又些黯然起来，“是枪伤，取出了三颗子弹，只是抢救的时机有些晚了，失血过多，恐怕……”
“怎么会这样？什么人干的？怎么会是枪伤？取出的是什么枪的子弹？”夏小鑫听到情况不好，一着急，连珠炮似的发问起来。
这些问题对于钱医生来说，显然也很难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正在尴尬之际，只见从手术室里又冒出一个护士来：“钱医生，大猩猩醒了！”
话音刚落，林雨瞳想必是读懂了唇语，第一个就冲了进去，差点把护士撞个趔趄。夏小鑫和钱医生紧跟其后。
屋里的护士见钱医生进来，说道：“真奇怪，刚才还不省人事呢，听见走廊里有人说话，眼睛立刻就睁开了。”
林哥哥平躺在病床上，什么也没盖，身体腹部以上有几处的毛发被剃掉了，显露出了刚被缝合上的伤口，身体四周还隐约可见未被清洗干净的血水……这景象看了让人看了惨不忍睹。林哥哥无力地歪着脑袋，眼睛半睁着望着房间的门口，神情却很坚定，象一直期待着他们的出现一样。林雨瞳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泪水，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期握住了林哥哥的手。旁边的医护人员连忙上前想制止她，以免出现危险的局面，被夏小鑫拦下了。林哥哥握着林雨瞳的手，刚刚还很坚定的神情此刻却竟然隐约有几分激动，眼眶湿润了，嘴角却咧了起来，分明是在笑，每个人都看出他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四周的人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能这样清晰地观察到一个动物如此确切而复杂的感情，不禁都呆住了。
林雨瞳也想不到自己就这样一下子握住了林哥哥的手，以往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一道似乎永远跨越不过去的障碍，从来没想到彼此之间能如此接近，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握手，会是最后一次吗？林雨瞳在这世界上无法找到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于是格外珍惜自己身边所有的人，孤儿院的阿姨，学校的老师，同宿舍的同学，夏小鑫还有林哥哥，所有的这些人大概就算是林雨瞳最可亲近的人了，而林哥哥在这其中又是如此特殊，如今她会失去这位形象特殊却时常能指引自己灵魂的可亲可敬的大哥吗……想到这里，夏小鑫也不禁黯然神伤起来。
眼看着面前躺在病床上身形庞大的大猩猩和旁边紧紧握着它的手的娇小女孩，彼此泪眼婆娑地凝视对方，尽管这两位不管从物种还是形象上都及不搭调，但每个人都可以感受到他们之间那份难舍难分的别离之情，大家在惊异之后都不觉被他们所感染了。令人更加吃惊的事情出现了，林哥哥举起了另一只手，钱医生警觉地想上前给他固定住，仍然被夏小鑫拦下了。只见林哥哥的手慢慢地伸到了林雨瞳的面前，用一根手指帮她轻柔地拭去挂在她脸上的泪水，仍然面带着微笑。这时周围人的眼睛全部都开始湿润了，没有人再想去固定林哥哥的手，也没有人愿意去打断他们俩之间的依依惜别，尽管谁也不清楚他们之间为什么会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大家只清楚自己无法被这份感情所感动。
林哥哥的手没有放回去，反而继续对着林雨瞳做了一个手势，林雨瞳看懂了，自己抹了一把泪，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意思？”钱医生不解地问道。
夏小鑫回答道：“坚强。”
钱医生的眼睛睁得很大，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转而无奈地摇了摇头，偷偷转过身把架在鼻子上的眼睛抬了抬，用手胡乱抹了一把。
林哥哥给大家的惊奇还没有停止的意思，他继续做着各种手势，大家也渐渐明白了他竟然是在用手语！为了免得大家好奇而不断询问，夏小鑫当起了翻译。
还记得我问过你的问题吗？我和你的区别是什么？林哥哥吃力地问。
林雨瞳红圈红红地边点头边回应：我在这，你在那。
那生与死的区别呢？林哥哥继续问。
林雨瞳略怔了一下，回应道：生在这，死在那。
林哥哥的嘴又咧开了：所以我和你的距离，不过就是这和那的距离，别挂念我，好吗？
林哥哥这样一说，林雨瞳更加伤心，不禁又抽泣起来。林哥哥见劝不动她，撇见了一旁的夏小鑫，于是招呼他过去。夏小鑫来到病床的另一侧。
此时的林哥哥不再是那尊静止的雕像，身上斑驳的血迹和雪白的被单形成强烈的反差，倒象个受难的圣徒，多了几分悲壮和肃穆。林哥哥吃力地把头扭向他，手举了起来，有些发颤。
夏小鑫继续向大家翻译着，却有些哽咽：替我好好劝劝我妹妹，你要对她好，否则我饶不了你，懂吗？
林哥哥见状，拍了拍他的脑袋，继续表达道：当你真正懂得了该如何对待自己的时候，也就懂得了应该如何对待周围的人。记住，跟随你自己的心。我的生命不多了，我做了我想做的事，我不后悔。我没有离开过你们，也没有离开过我的家乡，没有离开过KOKO，不过，我现在要去找戴安了……”
在场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这头大猩猩最后的几句话，却全部都看到他的手突然在空中停住，然后象断了线一样垂到床边，双眼紧闭，神情安详，象睡着了一样，不再有任何动作。
“钱医生，你救救他，救救他！”夏小鑫央求着，而另一旁的林雨瞳早已泣不成声。
钱医生连忙上前进行了一番检查，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雨瞳把脸伏在林哥哥的身上，哭得更加伤心。夏小鑫今天第一次看到林雨瞳的眼泪，他不知道的是，这也是林雨瞳从小时候记事以来的第一次哭泣，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自己的这位特殊的亲人。
望着面前林哥哥安详地离去，夏小鑫突然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感到生命中少了一种很重要的东西，林哥哥令他长这么大才开始头一次认真地思考人生，可在他还没走进正轨之前，这个领路人却就这么离开了，夏小鑫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良师益友，更何况他与林雨瞳的关系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此时此刻，怎能不令他难过？他上前握住了林哥哥正在渐渐失去体温的大手，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和他说，眼前的许多困惑还需要找他帮自己解答，用力握了两下，就好像希望把他立刻从死神那里拽回来一样，可却徒劳无功。
不过就在此刻，他手里的感觉有些异样，发现林哥哥的手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展开一看，竟然是一颗扁平的金属纽扣，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样子。也许是林哥哥的手太大，掌纹太深，这颗纽扣竟然一直留在他的手掌里，又或许是林哥哥用尽最后的力气才一直保留着这颗纽扣，直到现在才被夏小鑫发现。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于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到了口袋里。
林雨瞳仍然泪眼涟涟地握着林哥哥的手不愿意松开，夏小鑫于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走上前去安慰她，好不容易才把她的手和林哥哥分开，本想抱着她给她些安慰，哪知林雨瞳却挣了开，在夏小鑫对面站着，刚才的肝肠寸断现在已转为满脸的悲愤，眼神里投射出一丝冰冷。夏小鑫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他明白林雨瞳为什么怪他，也许在林雨瞳看来，他和这些犯罪分子根本就是一伙的……在那个所谓的私人动物园里，眼见着违反法律的情况在自己眼前发生，不仅不及时制止，反而与犯罪嫌疑人沉溺一气……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变成同谋了吗？那些人的行为难道和今晚犯下如此罪行的人有什么区别吗？夏小鑫陷入痛苦的沉思，等他回过神来，林雨瞳已经从眼前消失了。他追出门去找，早已不见人影，忙又发短信，百般焦急中终于收到了回复，原来林雨瞳已回学校，还叫他不要再去找她，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夏小鑫的心情跌入了谷底，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如此失落过，一上午的工夫，失去了一位难得的良师益友，自己的女友又对自己失望已极，他的脑子已变成了一锅粥，就那样沸腾着混沌着，也许只有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是唯一的选择。
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更加崩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