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向林哥哥告了别，双双从猩猩馆中退了出来，一路无话。
向水禽湖走了一会儿，夏小鑫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谁有烟啊，真想抽一根……”这倒是真心话，一是刚才气氛太压抑，二是本想揭大猩猩的密，却被人家上了一堂课。夏小鑫正在郁闷，却不想自己这句无心的话被林雨瞳读唇语给读了去。林雨瞳拍了一下夏小鑫，认真加严厉地告诉他：不许抽烟！这还是林雨瞳头一次管教夏小鑫，尽管有些诧异，但夏小鑫的心里随即感觉这样的管教真的很甜蜜，心想这大概才是爱情应该有的滋味，大猩猩未免太悲观了。于是“回手”道：“还没怎样呢就管教我，当心我先尝到后悔的滋味……”
“你敢，当心我告我哥去！”
二人就这样打闹起来，一路欢笑，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更有人朝他们指指点点的，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动物园也算名人了，于是收敛起来，夏小鑫心想做名人原来这么不好，干点什么都有人关注，鲍刚还说什么让我要火就火到底，我看还是算了……
这些日子夏小鑫一直在等着老李找他谈话，人做了什么亏心事大概就是这样，整天惴惴不安的。可是不管是所谓的“晨练”还是中午例行的“饭桌会议”中，老李都没有再提那天的“黑旋风”事件，反倒是问了两句关于林雨瞳的事，最后提醒他工作时间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工作上，没再说其他的。夏小鑫本来想说因为林雨瞳而引出了林哥哥，对工作大有裨益什么的鬼话，又想到这是他们的秘密，也就没出声。他很感激老李，其实对于一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不说反倒比说出来好，无论对错，各有计较，自当依矩行事，说出来了却破坏了这种平衡，事情的发展反倒难以预料。虽然老李这关算是过了，可不知为什么，师父那天在树林中眼神总让夏小鑫久久不能释怀，奇怪的是师父过后也是什么也不多说，该吃吃该走走，它和老李这两位就像商量好了一样。今天又是这样，而且招呼也不打一声，冷不丁就飞走了，比平日更反常一些。老李一再强调过师父是这个研究项目的核心所在，夏小鑫偶尔的泄露天机不知在这个“核心”的心里激起了怎样的情绪，老李不说什么也就罢了，“核心”也不说什么，这倒让他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只好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今后一定要小心，不能再鲁莽行事。
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不希望发生什么，这个事就愈发地难以控制……
夏小鑫晚上回到家，做完各种学习和经验总结的作业之后，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脑开始上网。就像网络上发生的其他事件一样，自从他和林雨瞳逐渐在大家视线中“隐身”了以后，网络上关于他们话题的热度也渐渐退烧，真是来得快，去得也不慢。
这几天忙着学国际手语，其他的事也就放在一边，包括鲍刚那天的那个电话，他也没当一回事，心想就算你想炒作我，我不配合，你也不能怎样，况且这小子说话向来是不能当真……夏小鑫想不到的是，这次鲍刚当真了。
电话响起，话筒里传来鲍刚一向高亢的声音：“弟，是我。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吧？哥兑现的时候倒了，感谢的话以后再说，先让你看看哥这几天运作的成果！”
“什么成果？我这几天都忙忘了，我还想找你呢，我跟你说，你可别……”
“别忽悠你是吧？弟，哥的话什么时候没兑现过？”
夏小鑫感到事情大概有点不妙，无法表达自己的本意让他有点着急，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哎呀！不，不是。我是说你可，可别……”
鲍刚有点不耐烦，不等他说完，“别什么别，别收着劲儿有所保留是吧？弟，哥办事你放心，你还不知道吗？我向来是有十分劲使十二分力啊！那天我捧你和拉多场，你还看不出来吗？哎呀废话不多说了，你在电脑前面吗？去我酷网看看……”
夏小鑫一头雾水，只得照办。我酷网是一个著名的视频网站，任何人都可以在上面发布自己拍摄的不违反相关规定的视频。
“看见搜索栏了吗？你输入‘狗变魔术’……”鲍刚的声音再次响起。
夏小鑫渐渐有点明白了过来，知道自己和拉多那天的表演大概是被人拍下来传到网上了，这也是他不想让老李知道的事，他真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会被人拍了发到网上呢，都怪当时自己财迷心窍，不仅没得到奖金，还被人曝了光……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没闲着，输入“狗变魔术”几个字，回车，屏幕上赫然出现了那天的视频，再看屏幕下面显示了一行字：本视频已被点击5XXXX次……，看到这，夏小鑫的脸抽搐了两下，他知道自己的娄子越捅越大了，难道现在事情真的不好控制了?
正在他暗自叫苦不迭的时候，那边鲍刚又说话了：“看到了吧？哥没晃点你吧？还没完呢，注意看下面的数字……”
夏小鑫听完赶紧定睛看去，那数字竟然在不停地跳动，刚才还5万多次的点击量，转瞬间就上了6万！视频下面的文字评论也在不停地更新着！他现在真的欲哭无泪了，照这样下去，不出今晚，他的这段视频就又要成网站的头版头条了……
“弟，哥给你找的水军够给力吧？你看那咔咔来回跳的是数字，其实那跳的可都是钱啊！不用谢我，还是那句话，出名了别忘了哥们儿啊！哈哈……”鲍刚的笑声现在让夏小鑫听起来是那么刺耳。
“哥！你这是想害死我啊……”夏小鑫现在有一股想把电脑砸了的冲动，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什么？这就high死了？弟，还没完呐！听说过什么叫转帖吗？要high等会儿再high啊！哈哈哈哈……”
“哥，求你个事成不？”夏小鑫绝望得带着哭腔。
“说吧弟！哥我早就豁出去了！”
“哥你让你那些水军把自己帖子都删了成不？你不懂啊哥，再这么玩下去，我就完了！……哎呀别问为什么，一句两句没法跟你说清楚……”
“弟，你听我说，大风大浪的哥都见过，这会儿后悔来不及了，听说过什么叫覆水难收吗？你这是怕了，有点出息好不好！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还就不明白你了，你说你一堂堂硕士研究生，天天在动物园里打扫卫生，你还挺来劲儿。你愿意，叔叔阿姨能愿意吗？不是我当哥的说你……”
“你不许告诉他们我在动物园的事！”夏小鑫无言以对，鲍刚确实戳到了他的软肋，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无法想象自己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动物园里整天穿着灰大褂，被人当做勤杂工时的情景。
“好！我不说，你听哥的，哥就不说……”
“你不是我哥，你是我大爷……”夏小鑫爬在桌子上哀嚎起来……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对于今后的事情将如何发展，他想不出，也不愿意去想，感觉自己真的象一片落叶一样任由自己飘落在空中，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而谁向他随便吹一口气就能改变他的方向，但却改变不了最终掉落到地面上的命运。现在他的状态，就是在等待自己触地的那一刻。筋疲力尽地夏小鑫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仍然浑浑噩噩的，他希望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他甚至希望自己压根就不认识什么被自己叫爆缸而且还口口声声跟他称兄道弟的人。可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电脑显示器里的网页告诉他那一切都是真的——有关他和拉多的视频充斥着各大网站的头版。
夏小鑫彻底懵了。他知道他正在一步步撕扯着老李的底线，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家人，也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个不断让他激动兴奋的研究项目。他连衣服都没有换，匆匆洗了把脸，吃了两口早饭，就逃出了家门。
一路上，他都在用他那残存的一点脑电波思考着如何跟老李说这件事。
等他一进动物园大门，就看见一些同事急匆匆地走来走去，在熊猫馆的方向不断聚散着，象是出了什么事。正当他驻足张望的时候，身后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他就往前拖。不是别人，正是老李。
“早上起猛了吧？怎么跟霜打了似的……快走，还记得前两个月出生的熊猫宝宝吗？刚才大熊猫馆正式通知我说它基本可以确定是全世界首只正式发现的白化大熊猫！”老李头也不回，夏小鑫从抓住他的那只手的力度可以体会到他那兴奋的心情。
“什么？”刚才还萎靡不振的夏小鑫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下子激活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暂时把将要面对的问题放到一边，跟着老李一路小跑进了熊猫馆。
来到馆室内部的专用育婴房，尽管大家都很兴奋，却都非常自觉地尽量避免惊扰了熊猫妈妈甜妞和宝宝。自从小家伙出生以来，绝大部分同事都没有再见过它，而是由熊猫妈妈和熊猫馆的同事悉心呵护着，尽量减少了外界打扰，保证在这段关键的时期小家伙能健康地成长。就连老李想来探班都要提前打报告。如今一见这小家伙，大家都是笑得合不拢嘴。只见一团雪白的小肉球在妈妈怀里拱来拱去，周身不见一根黑色的毛。
“一般熊猫幼崽在出生不久就可以隐约看出身上的黑白界限，但是这只就是没有，起初我们觉得很奇怪，以为是发育问题，想再等等看，一直不敢过早下结论确定，结果等到现在还是看不到有黑毛，到了两个月还这样，已经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了。它就是一只传说中的白化大熊猫！”老李尽管压低了声音，但仍难掩喜悦。
“以前没有过吗？”夏小鑫问道。
“据说有人在野外见到过，但从来没被证实过，人工喂养的从来就没有过。现在可好了，这小家伙现在是国宝中的国宝了！简直是无价之宝！我们动物园的责任重大啊……”老李两只手互相紧紧地攥着，生怕被人扯开一样，象一个紧张的临考学生。夏小鑫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有名字了吗？”
“还没来得及起。”
“就叫雪球吧?”夏小鑫兴奋地说道。
“好！我看不错，到今天该有个名字了，这个名字我看不错！”
大家陆陆续续地从熊猫馆退出来，喜悦的神情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却没有过多的言语，都生怕自己惊扰了这个国宝中的国宝。
看着老李兴奋得样子，夏小鑫想了一早上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讲了。或许这个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严重？也许真的是自己杞人忧天了？要不先看看这事会如何发展再说……正在他踌躇的功夫，眼前的路上迎面走来几个人，夏小鑫定神一看，中间的一个人眼熟，五十多岁年纪，衣着像是旧社会的纨绔子弟，休闲随意却透着做工精细和一尘不染，白色鸭舌帽的帽沿被压得很低，让人无法看到这个人的眼睛。他猛地想起这就是在宠物比赛时坐在鲍刚身旁的人！再看他周围的那一圈身着黑衣、盛气凌人的随从们，夏小鑫终于想起来这位就是那个八百辈子也不露一面的熊猫馆名誉馆长——单馆长。
白化大熊猫的消息刚在内部发布，他这么快就来了，消息灵通到如此地步！鲍刚又是怎么和他搅和到一块去的呢？联想到当时鲍刚“奋不顾身”地要做他的挡箭牌的样子，至少可以确定三件事：第一件事，这位单馆长平时尽管招摇，却大概不喜欢在那样的特定场合抛头露面，尤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公众媒体上，在这个问题上内心矛盾；第二件事，就是他一定非常好面子，丢不起一点人，容不得别人看自己笑话，以上这两件事令当时自己请他上前互动时，鲍刚就象屁股触电一样替他往前冲；第三件事，那就是这位单馆长——大慈善家，大企业家，是一个对鲍刚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也许这个人正在掌握和决定着鲍刚的前途与命运……
转眼间，这群黑衣人象上次一样，又把老李、夏小鑫，还有这位单馆长围在了当间。夏小鑫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这群外星人劫持走了，既紧张又感到十分荒诞。
“李园长，好久不见，不知近来一向可好？”单馆长又开始了遣词造句，故作考究的语言下面让人搞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托单馆长的福，鄙人不才，日子过得只能说得上将就，远比不得单馆长您呐。”老李见逃不掉了，只好应承起来。
“李园长过谦了，革命分工不同嘛，啊。小弟此次造访，只为一事。”
“单馆长但讲无妨啊，鄙人自当竭力相帮。”老李装起了糊涂。
“小弟惊闻我馆喜添一千古难寻之稀世珍宝，不知可有此事啊？”单馆长开门见山地问道。
老李见瞒不过去，只得应道：“单馆长真乃千里眼顺风耳啊，只是刚确定的事情，还来不及告之单馆长。”
“还望李园长不要怪我不请自来啊！”
“哪里哪里。”
“值此大喜之时，作为熊猫馆名誉馆长，小弟想安排一个新闻发布会，将此喜讯昭告天下，让全国乃至全球人民一同感受我等之喜悦，不知李园长意下如何啊？”
“这个……只怕访者如潮，不利于熊猫宝宝的成长啊，毕竟现在本就难于哺育，不方便公开示人啊。”老李遇到原则问题的时候，是不会退让的。
“李园长多虑了，您所担心的事小弟自有安排。新闻发布会肯定不在园里举行，而是移步到小弟名下物业的会场。不仅如此，贵园可以发布公告，拒绝接待直接来此采访白化小熊猫之媒体，今后所有关于此珍宝之信息、形象，还请独家授权给小弟集团名下之广告公司发布。如此一来，我们不仅可以将此喜讯公布以令国人同庆，还可以避免打扰我馆之正常饲育工作，正可谓一举两得！不知李园长意下如何？”
夏小鑫一听，原来是为了这事。表面上是替人分忧，想得周到，实际上是为了国宝背后的巨大商机。垄断了国宝的信息来源和形象，实际上就将国宝变成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商业品牌，这不是一般的商品，白化熊猫的品牌效应无可估量……
老李沉吟片刻，默默地点头应允。
是啊，又能怎样，如果不答应，无数的新闻媒体不出几天就会将熊猫馆的门槛踏穿，势必严重影响正常工作的进行。何况这个熊猫馆还是人家赞助建设的，如今人家来索取商业利益，也不好意思不给。为了保证今后尤其是最近这一段关键时期的工作正常进行，老李没有其他选择。
单馆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鸭舌帽下的嘴角终于翘了起来。
“我看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如何？这么令人兴奋的重大消息，越早发布越好。还请李园长届时出席哦！”
老李不置可否，夏小鑫却不由得“哼！”了一声，心想商人就是商人，现在见识了什么叫‘时间就是金钱’……
单馆长头一偏，终于注意到了老李身旁的夏小鑫，出人意料地伸手拍了拍夏小鑫的肩膀，哈哈笑了起来。
夏小鑫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单馆长止住笑，对老李说道：“李园长，想不到贵园真是人才辈出啊！”老李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没有答话。
单有信掏出一张名片，塞到夏小鑫手里，继续边拍他的肩膀边说道：“小伙子干得不错，继续好好表现，有困难需要我帮忙就说，都是自己人，别客气，呵呵呵。”夏小鑫拿着名片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不住点着头。几人相对无话，单有信倒也知趣，冲老李和夏小鑫一拱手，“二位，我要赶紧去看看我们馆的稀世珍宝去了！烦请李园长找人头前带路啊，咱们有空再絮，就此别过！”说完，一群人象一团乌云一样跟着熊猫馆的工作人员飘了进去。
老李和夏小鑫脱离了包围圈，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老李想起了刚才单馆长对夏小鑫说的没头没脑那么一番话，不解地看着夏小鑫。夏小鑫则赶紧故作轻松地做了个鬼脸，一边摇头一边把名片丢进了上衣兜里。
对于刚才单馆长为什么要说那番话，夏小鑫心里已是明白了几分。现在是信息传播高度发达的社会，按照如今的信息传播速度，他明白，自己的事迟早要被曝光在老李和家人的眼皮底下，也许要不了几天，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只是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以后的事情，他更不知道事情会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在这个由各种信息所主导的社会里，人还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吗？在这个信息世界里，有人因为信息的有效传播而受到众多人的帮助而脱离苦海，伸张正义，也有人同样因为信息的迅速传播而被人肉搜索，甚至身败名裂。人一旦处在风口浪尖上，剩下的本能反应就是如何才能不被狂风巨浪所吞没，有人挣扎，有人逃避，有人随波逐流听天由命，唯一所能确定的事，就是命运已不在自己的掌控里。大部分人此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当然也不排除有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要思考的人，如夏小鑫，他非常需要思考，只是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于是他还需要冷静，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允许他足够冷静到可以令他去抽丝剥茧，运筹帷幄。
他不知道的是，在信息时代，时间是一种奢侈品。他现在唯一希望的是自己还可以继续这项研究项目。
“小夏，你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吧？”老李狐疑地问道。
“……李园长，确实有些话想对您说，只是……我还没想好，请容我再想想再向您汇报，您看行吗？”夏小鑫怯生生地答道。
这让老李更加诧异，“你难道要跳槽？不再继续我们的项目了？”
“不！绝不是！是别的事情。”夏小鑫的这个回答倒很干脆。
老李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下来，“哦，那就好！那你再想想，想好了咱们再谈。今天早上一来就看出你有心事，呵呵，年轻人有心事很正常，希望我能帮到你。别把情绪带到工作里哦，我先回办公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