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本年度最严寒的季节来临了，在1978年元旦前的那段日子，几乎天天都在零下三十度左右，寒流一次比一次来的严厉，一个从山东刚到东北就进入冰天雪地中工作的人真真够呛，每天天不亮即起，从大房子钻出来到食堂吃上个大饼子再买上一个带着当午饭。极端寒冷、极端的吃食，考验着子文年轻的身体和意志，他咬牙挺着。他觉得，脱离了农村当上了工人却比原来更苦更难更受煎熬。但当了工人的荣誉感成就感和在农村二十几年的苦闷绝望相比，自己总是充满了希望，总认为是在人生之路上登上了一步新台阶。这种希望鼓舞着他，忍受了严寒，忍受了艰苦，忍受了陌生和各种不适应。
林场团委书记王刚这几天随原木工队上山蹲点，他奉命为多年的省劳动模范、原木工队队长写先进事迹材料，团书记是认认真真下基层与工人打成一片的样子，他身穿帆布工作服，头戴安全帽，自带饭盒，中午就和工人们围着火堆吃饭，子文心想：“团书记像专业作家一样体验生活啦，体验也就是体验，体验怎能比得上经验？”阎成斌撇撇嘴说了两个成语：装腔作势、装模作样，——装嘛。”
第三天一大早，子文捏着一沓子稿纸走进林场党委办公室，他把稿纸放在党办主任桌子上说：“这是我们队长的先进事迹材料，都很真实。”说毕他在党办主任疑惑的目光下快步走出去，他还要赶上班车随大家上班。
上山后团书记在火堆旁凝神构思，不时在本子上排列写作提纲，神色很严肃。子文拎起大木锹去清理冰沟，他略有忐忑不安，团书记精心组织的材料，数日的同吃同住同劳动，数日心血难道要毁于一旦？想来不太公平，可当年因父亲去世自己辍学后在生产队劳动，若不是自己多次给大众日报投稿，把生产队长的事迹写成文章在报纸上发表，怎么能当上民办教师呢？明明自己不是抬木头的的材料，偏得抬木头?也许自己抢先交给党办的劳模材料这件事本身不算光彩，那么中国的人才选拔体制存在的弊病所瘗埋的人才，谁又为他们负责呢？子文挥动铁锹铲着厚厚的冰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立刻出现一溜长长的雾，哦，今天又是个零下三十来度，好冷啊。
午后，林场来人，通知团书记和子文马上回林场，团书记诧异的看子文一眼一起下山，场部的吉普车就停在运材路上，团书记兀自拉开车门上了吉普并没让子文上车的意思，子文立在路边也不上车，那司机打开车门喊道：“发的什么呆，赶紧！”子文问道：“是你请我上车吗？”司机说：“摆什么架子快上来！”子文坐在后排车座上。他很好笑：“电影上，首长总坐在后面，可林场的官儿总抢先坐在前头，这是为什么呢？”
吉普在党办停下，子文下车后没有紧随团书记进屋，他站在外面打定主意，没人叫他，他不打算进去，他猜想肯定是写材料的事情，狐疑中，党办主任在屋里大喊：“你个小山东进屋还得请吗，有点文化的人事儿真多！”子文进屋还没落座，主任从办公桌拿起文件夹瞪着眼睛对子文说道：“你的，原来什么的干活？你的说。”子文吃了一惊，心想怎么还来了日本人？嘴里说：“大大的农民。”主任迟疑地说：“你们那里的农民大大的厉害。小汪，”他把子文写的材料递给团书记“小山东的农民，替你干了活儿，省了你的事啦，党委会上午通过了子文写的劳模材料，你看看，文采飞扬！文笔不太像上报材料，倒是像一篇水平很高的报告文学，成语排比夸张多了些，可是很真实、很感人，材料的组织篇章结构布局都好，很具特色。——子文你天天上山干活儿，啥时写的？”
子文看着团书记一副不屑的神情，故意地说：“写这些东西还用不上班吗？昨晚在大便时，蹲在厕所想了想，在大房子里的炕沿上，写了十五分钟……”子文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响，团书记摔门悻悻而去。主任盯着门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年轻、张狂，两个东西，一个熊样儿。”（22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