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的细雨整整下了三天,昨个后半夜才算是歇了。
早起的人们抬头东望,便瞧见许久不见的红日头正挂在东边栖霞山的山脊上,漫天绚烂的朝霞,更将翠茵茵的栖霞山映衬的愈发宏伟雄壮。
在如织的绿柳掩映当中,栖霞观大殿顶上塑了金身的朱雀铜像闪闪发光。那熠熠的光辉,即便是隔着老远,仍然是精光炫目,令人不敢逼视。
一大早就被那精光晃花了眼的人,急忙敛了神色,恭敬的朝栖霞山那边拜了拜。
谁敢不拜呢?
今个正是三月三的上巳节,相传是轩辕黄帝他老人家的生辰。
早几日一直阴雨连绵,偏就今个晴朗了,怎么就这么巧?那还用说,一定是轩辕皇帝他人家显了灵呗!所以还不赶紧趁着这个时候拜拜神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不到辰时,虔诚的香客们便踏着湿漉漉的芳草出发了,蜿蜒迤逦的队伍犹如一条长龙,从燕都城东门一直排到了栖霞观的山门之下。
燕都城内外一片春光明媚,栖霞山里更是笑语欢声不绝于耳,正是一片和乐美好的盛世光景。
而跟栖霞山这边的喜乐融洽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城西的落凤坡上,一片的颓败荒芜。偏僻荒凉的,仿佛连鸟儿也不愿驻足。
在一片荒芜当中,矗立着一座年久失修,断壁残垣早已废弃的破庙。这破庙原本是被乞丐们占据着,可是今日不知为何,那些乞丐们全都缩着身子,眼带惊惧的站在破庙外面,谁也不敢踏进庙门半步。
在尚能看出一点形状的大雄宝殿内,一个黑衣冷峭的男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冽气势。虽是阳春三月,但他的周围却仿佛布下了一道寒冰的屏障,令人恐惧而不敢上前。
此时,他正掰了两根枯枝,扔进面前那团佯死带活的炭火当中。
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实在找不到干柴,能做到现在这样,他已经尽了力。
若不是顾着那昏厥的女子,他自己是不会费力去点火取暖的。
身侧传来女子低低的浅吟,冷峭男子微微侧头。
他大半张脸都隐在斗篷的阴影里,五官阴翳看不分明。只一双冷冽的寒眸如星子般闪亮。
他看向旁边的女子,目光冰冷,丝毫不因女子那绝世倾城的容貌而有一丝一毫的温柔。
梁菀儿只觉得浑身发冷,头痛欲裂,一阵阵的晕眩铺天盖地朝她袭来,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卷入到无边的黑暗当中去。
梁菀儿心生恐惧,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惊叫了一声,然后倏地睁开了双眼。
似朝阳跃出了山坳,又似天光拨开了阴云,随着女子张开明眸,昏沉幽暗的大殿内似乎也徒然之间明亮了几分。
外面的乞丐好奇的朝里面探头,却呼的从大殿内飞出一物,不偏不倚正砸在乞丐的双眼之间!
冷峭男子不屑回头,只硬邦邦的从喉间吐出一个字:“滚!”
乞丐吃疼,又吓了一跳,急忙捂着眼睛朝后倒退几步。
而其他乞丐却是不要命的一起朝前扑了过去,争抢着刚才砸在倒霉乞丐鼻梁上,然后又掉在了地上的东西。
原来竟是一锭银元宝!
那冷峭男子态度冰冷,出手倒是阔绰。
乞丐们抢了元宝,不敢再打扰里面这位大爷,一起欢天喜地的跑了,破庙里便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梁菀儿目无焦距的瞪着大殿破败的房顶,昏沉沉的脑中一片混沌。
她这是,在哪儿?
她想起昏厥前的最后画面,鬼谷子一把将她推进了轩辕大殿,她的头不小心撞在了案几的尖角之上。昏厥之前眼前一片通红,整个轩辕殿陷入了滔天的大火之中。
灼热,剧痛,干涸,恐惧,绝望……
梁菀儿以为她已经死了!
可是她现在怎么又活过来了?
从四肢百骸传过来的虚弱无力,冰冷疼痛,都在向她昭示一个真相,那就是她还活着!
可是,怎么会呢?是谁救了她?
她艰难的转了转头,不期而遇的迎上一双黑沉幽暗的双眸,立时让她打了一个寒颤。
冰冷,阴寒,毫无温度!
看着她就仿佛在看着一团空气,那样的骄傲,目空一切。
她怔怔的看着那个全身都罩在黑袍中的冰冷男子,这个高傲而冰冷的神秘男子让她感觉有些熟悉。可是她一时又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你……”她艰难的开口,然而只是说了一个你字,梁菀儿就呆住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脖颈,虽然她的喉咙干涩而疼痛,可是嗓音却是清脆婉转,仿佛黄鹂鸟儿的歌声一般!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
她的嗓子,早在十几年前中毒的时候,就已经坏掉了!她怎么可能再次发出这样优美动听的声音?!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梁菀儿的眼底浮现一抹自嘲的苦笑,她想抬手揉一揉胀痛的眉心,可是眼睛却倏地瞪大,更加不敢置信的看着抬起来的那只手。
白皙,细腻,柔润,十指纤纤,指甲泛着淡粉色健康的光泽,如羊脂白玉雕成的艺术品一样!
这……这是她的手?
梁菀儿彻底的混乱了。
她使劲的揉揉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去看——
然后她便笑出声来。
白瓷一般莹润的手指,那样鲜活生动,怎么可能是假的!
她再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无力,一下子翻身坐起,用颤抖的双手抚上了脸颊,尤其是左脸,细细的摩挲了起来。
五年前鬼谷子暴怒之下将香炉踹翻,滚烫的火炭正落在她脸上,从此她的左脸上便留下了狰狞的疤痕。
光滑,细腻,仿佛是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哪里有什么狰狞的疤痕!
梁菀儿的眼底迸发出奇异的光彩,她的脑子一边在飞速的运转,一边又好似陷入了一种无法思考的僵硬当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但活过来了,好像还回到了十五年前!?
难道说……她重生了?
梁菀儿被这巨大的惊喜给砸晕了,一时呆在那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直到对面的黑衣男子又掰断了一根枯枝,扔进火堆中,发出噼啪的轻响,梁菀儿才惊醒过来。
她看向那个寒眸如星的冰冷男子,终于想起他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