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昌久缓缓立起了身子,膝盖几乎失去了知觉,浑身上下到处是酸麻的痛感。道路两旁,有四名家仆上前为他点灯,却被少年用威力粗暴地震开。
他踉踉跄跄地穿过曲折的东院回廊,清凉的晚风撞碎了少年脸上的两行泪。他强忍疼痛,不顾身体地奔跑飞快,一路上没有人能看清他的面貌。
此时的金昌久,单纯只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最令他感到悲伤的,其实并不是最喜爱的玩具被另一个孩子抢走,而是原先最尊敬最喜爱的大人对他昨日的欺骗与今日的冷漠。
金昌久跪了十一个小时,这已是他威力运转状态下的身体极限。时间再久,恐怕就会伤及天赋的根本,影响未来的修炼。父亲心里应当清楚得很,可他依旧大门未开,对儿子不闻不问。
所以说,从前的那些关心都是假的么?您果然还是更疼爱哥哥一些。金昌久忍不住苦笑起来,眼泪仍在不停地流。
天空中传来阵阵闷响,月色不多时便被遮蔽。蚯蚓竞相挣扎,从泥土里蠕动到大地表面;鸟类在园子里混乱地飞舞,几根羽毛落在金昌久的头顶;某处传来一阵犬吠,像受惊的群孩在哭叫。
少年抬脚踩死几条蚯蚓,并继续踩在它们的尸体上狠狠发力,誓将它们碾为尘土。
也许,它们的出生本就是个必须矫正的错误。就像他自己。
这时,大雨倾盆而下。
和风帝国同平海帝国毗邻,南境东半边的国土均不同程度地受到海风影响。据銮金城督威塔的那名气象威者所说,近期的海风方向发生了集中性紊乱,大量的水元素在和风东南境聚集,才导致这个夏季频发长时间的暴雨。
落雨前十分钟,金昌昊身骑天马,正在高空中俯瞰整个銮金城。
他首先看见城中心有一座十九层高的红色木塔,整体外观古朴端正,而塔顶则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红色灯笼,它的灯光几乎全城可见。即使在雨天,灯笼中的火焰都不会被水熄灭。那是高级威者释放灵威所产生的威火,不会因自然的力量而消失。
轼昰春秋结束后,各国统治者以及世人皆认识到威者实力的恐怖。尽管就总人口而言,威者的数量仅占百分之一。但如果每个威者都能肆意而行,却不受国律的监管,天下定不能长久太平。于是,八国皇室联合创办了一个专门针对威者的监察门派,便是督威塔的前身。起先,督威塔只是帝国当权者的统治工具之一,但随着其势力和实力的不断壮大,短短一百年内便争得了门派独立,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个,被威者界承认的行为公约门派。
时至今日,中心大陆几乎每座城市都设有督威塔,规定督威塔必须是最高的建筑物,塔内至少要有二十名处于该城平均实力水平的威者,且必有一名处在最高水平。一旦发生威者当众斗武的行为,督威塔强者必须立刻出面制止。若造成严重伤亡,及发生其他严重违反国律的行为,则擒拿后移送总塔处置。
小时候,金昌昊虽见过许多次天马,但不曾骑上去过。这匹天马是长辈们以防暴雨耽搁行程,在君归城临时租的,和另外两匹一起,每天的费用高达一千元通行币。他找广爷爷软磨硬泡了半个小时,后者才勉强答应借给他十分钟。
不过,哪怕只能骑十分钟,金昌昊也已经很满意了。通常情况下,只有实力在清和境以上的威者,才能驾驭天马。然而,身下这匹天马现处于幼年,远未进入成熟期,对威力的消耗尚且不大。因此,仅凭金昌昊开岁境的实力,也能保证十五分钟左右驾驭飞行。
天马脖颈上的第四节突出便是它的灵骨,金昌昊牢牢地将其握在手中,通过控制威力的输出从而影响天马的飞行速度。
飞翔在以前从未感受过的空间高度上,被夏日的晚风猛烈地撞击,熟悉的城市景象在天马下方浮光掠影般闪过,少年油然生出一种时间错乱的恍惚感。
这是唯有强者方能亲眼所见的风景。借助外物,金昌昊生平第一次有了切身体会。
这时,大雨倾盆而下,浇灭了金昌昊新想的故事灵感。在恶劣天气中飞行最增加威力的消耗,他急忙控制天马折身返回,对红塔上忽然熄灭的灯火没有丝毫察觉。
“老金,今晚真的不打算去看看久儿吗?”陈氏走到床边,给丈夫披上一件黑色大氅。其实气温并不低,以丈夫的实力更无需担心受寒。陈氏只是想找个理由进到金昌许的书房,探听丈夫的想法。
夜雨已下了三个小时。
此刻,两人站在敞开的窗前,外面的骤雨将院中竹林纷纷打落出一地的枝叶,新开的马鞭草也被雨水轻易折弯了腰,花瓣几乎被璀璨殆尽。撑着伞的仆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夹道上跑过,焦急着赶到府中各处去排水防患,未曾有人抬头看见主人面上显而易见的心事。
“久儿回房了吗?”
陈氏摇了摇头,“傻孩子,还在后花园淋雨。”
丈夫转过头来,望着她说:“赶紧派人把他拉回去。”
“府里的家仆,有谁能打得过你儿子。”
“牛副长呢,他不在府上吗?”
“你忘了,牛业还留在金桥,处理祭祀的善后事务。”陈氏又说:“昌美身体不适,早早就睡下了。族长,二族长,广舅舅,杨识长,还有金春生,他们几个远来是客,明日午后便要离开。眼下正在偏堂下棋,我也不好意思去请求他们。”
“那你呢,你也有事?”
“我去没用。久儿只听你的,他不像昊儿。”
金昌许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坐到了椅子上。“唉,长子继承权。这个决定是对是错,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楚。”
“先祖传下的礼典,遵循便是没错。错了也不难被理解。”陈氏掀开一个茶碗,替丈夫斟了杯茶。“你请求杨识长给昊儿提出的建议,昊儿考虑得怎样?”
金昌许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十有八九会答应吧。”他喝下两口清茶,心仿佛也清净了许多。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等着阵雨停了,我再去找久儿吧。我在书房想了一整天也没想到合适的安慰,你赶紧帮我想想。”
陈氏也笑了,她说:“这还不简单。你往日同他修炼时,不是常——”
“家主,有情况!”门外霎时传来一声通传,打断了陈氏的建议。
金昌许与陈氏同时对望了一眼,“何事惊扰?”
“禀家主,门外来了一群客人。”
闻言,金昌许果断起身,一股无形的威力推开了房门。他一脚踏进雨中,前来通传的心腹快步跟在他的身后,简述情况。
“一共来了十六个人,拉着两辆龙马车的货物。都撑着黑色的油纸伞,身上也全是寻常人家穿的衣服,不像是特别有钱的样子。大多数人脸被伞遮着,看不清楚样貌。除了领头的那个男人,年纪将近四十,左边嘴角有一块小拇指大的黑色印记。那个领头人说,他们是首次路过此地的商人,来之前完全没了解过我们本地的天气,突然就遇上了暴雨。谁知城门前的迎金旅馆已经客满了,他们只能先找老板买了些好伞,再到城里到处找住的地方。最后实在是没有寻到其他能落脚的地方,但打听到门主你对待外地商人向来热情好客,这才冒昧地上门打扰,请求今晚在府上过夜。”
“呵。”听完心腹的简述,金昌许却只是冷哼了两声。他反问自己的心腹:
“你何曾听说过,迎金旅馆有卖黑色油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