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7939400000002

第2章 1. 千城、营地、我

未来纪的早期资源极端贫乏,因为大部分可利用的资源都被用来修复时间线的紊乱以及空间矩阵的大喷涌。人们只能选择在无边淫雨中的黑暗旷野里生存,火成为至关重要的东西。彼时人类居住在一大片城市建筑的废墟之下,一边抵抗着黑暗中未知的生物,一边进行大范围的拾荒作业,他们收集着一切可用的资源,即使只剩残渣。最重要的当属生活资源以及医疗资源,因为彼时人类数量稀少,且环境十分恶劣,生育成了最大的问题。而当人们意识到日夜活动在废墟之上的未知生物正是兽时,他们放逐了那批继续妄想制造生命体的幸存者。在漫长的迷惘及绝望里,人类带着恭敬且畏惧的心理维持着种族的延续。

——《废业纪.旷野的理想》

我是被一阵催债似的电话铃声吵醒的,一阵迷糊中我听任它响了很久,最后在身边女郎梦呓般的抱怨声里我不得不翻身起来。

满屋狼藉中我找不到我的裤子,踢开食物的包装盒我只找到头一晚喝剩下的啤酒,再捡起被踩得变形的香烟盒后我就这么踏着湿漉漉的地板走到门口。

“是谁?”

我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就响起对方询问的声音。我皱了皱眉,脑袋在宿醉与狂欢过后迟钝得像是缺少轴承的转轮,我能想象它在异常状态下强行运作的滑稽模样。我点燃了香烟,吸了很重的一口,这刺激让我稍微灵光了一点,同时也让我想起了刚才那丁点起伏都没有的语气会是谁的口吻。

SmileMan。

“你给我打电话然后问我是谁?”我说,“你有病?”

“你是斥候,你得听我的。”他回答道,语气当中一丝感情的起伏也无。

“行,老板。”我呷了一口啤酒,那味道已经有些变酸。“找我是要干嘛?”

“回营地一趟,有委托。”他说,“上次委托的报酬你也可以来领了。”

“你早说嘛。”我捏了捏啤酒罐子,“立即回来,放心,一刻也不会耽误!”

挂了电话之后我兴冲冲的开始洗漱、整理。我刮了专门蓄来博取姑娘好感的胡须,但气色显得有些消沉,双眼有十分严重的充血,并且黑眼圈也很明显,两颊也消瘦了许多。不过我顶着一头短发,虽然添了些憔悴却不显得颓废,不然这副模样回到组织营地势必被大肆揶揄一番。

我仔细端详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皮肤粗糙且黯淡无光,牙齿虽然好看又整齐,不过因为烟草的缘故已经泛出异色。按理说我本该为自己这副模样而大感失望,不过当我看见自己的眼睛就会觉得一切都还不错,至少我庆幸长了一对自己喜欢的眼睛,虽然它现在看起来并不讨人喜欢。

在浴室的雾气中端详自己是种很奇妙的体验,很快我就恍惚起来,宿醉加重了这种恍惚。

我一边念着自己的名字一边擦干头发。十二月常满——这是老北取的名,而老北又在与兽群的战争中患上了间歇性发作的精神病,我不知道他给我取名字的时候是不是正常的状态。

老北……老北……

我使劲揉着额头,突然想到他应该也差不多回来了,那按照常理发展他一定会找各种理由跟着我,而后就是几年都不曾换过话题的争吵,一念及此我有些心烦意乱,但再一念想到报酬的数目又觉得这似乎并不是多大的问题,因为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反正只要能顺利完成委托把钱拿到手,其他的事总会有办法的解决的。

哦,对了。老北是我的养父。兽群将眠夜小站化作废墟并残忍地杀死了所有人之后,老北带着一队斥候赶到了,随后他把年幼的我捡回了斥候组织。

里屋有股酒味,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令人躁动的香味以及烈性烟草的味道。我摸了摸鼻子,这些味道整夜都漂浮在我简单的小屋内,丝丝渗入大小物件,酝酿出一种催人****的温黁——称之为颓靡也未尝不可。总之有些东西确实在这片土壤中长出艳丽之花,这是事实,不过我是很欣赏这绽放的姿态的。

我绕过占了整个屋子一半面积的大床,打开冰箱取出杯子,倒了满满一杯冰。在等冰块融化的空隙我踢开堆在地上的女人的衣物找到了我的裤子——这条米色的亚麻裤是我顶喜欢的——纯白色V领的T恤、藏青色带兜帽的大衣、黑色的简单休闲鞋再配上一双白色的袜子,最后我将刻画有构成式的手套装进侧包里,穿着得当后我从女人的内衣下翻出了我的闹钟。

现在是早上七点十七分,我打开电视匆匆看了一眼正播放的关于兽的进化简史的影片,等宿醉稍微好一些了之后我把SmlieMan大骂了一顿,要不是为了委托跟报酬,要让我在这个点起床的可能性比零还小!

但那又是种什么状态?比零还小?

我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喂喂,姑娘们!起床啦!”我叫嚷起来,“我有事要走啦!你们可别呆在我家里,快起来!”

在我床上两名来自风俗店的女郎睡得死死的,无论我怎么喊叫,怎么折腾就是无动于衷。她们把被子打开了一条缝并睡眼惺忪地瞥了我一眼——不过也仅此而已,那只白嫩的手臂挥了挥,很快又回到了被窝中,像是冬天在雪野上偶然露出头来的、浑身都是雪白毛皮的小动物,胆怯可爱。

最后我只得放弃赶她们离开,自顾自转身出门。

越过千城——我所居住的城市——以高度发达的炼金术及炼金产品的运用销售而兴起的南方都市,与南都庄严及牧人美地这两座城市一同坐落在报神山附近,也是人类联盟“食桌共同体”在南方唯一的一座商业型城市。她像是一个穿着深色的工作服,一丝不苟的研究着炼金术的年轻女郎。虽然严谨,但谁也不能忽略她的魅力所在。她年轻,充满活力,你能看到人类文明中所有新兴的产品、技术乃至时下流行的享乐方式都能在这城市中很好的存活发展,不被排斥。

但同时她也是传统、刻板的,在这座以炼金术为主的城市中,炼金术师是不变的担纲者,研究室、工厂随处可见,有时候浓浓的烟雾弥漫在城市上空数日不散,这大都是炼金产品在生产时以及炼金垃圾在处理时产生的。在夜里工厂隐约的轮廓显得冷峻且漠然,它们被夜遮住的同时又在夜里像山脉一般连绵着,最终形成蔑视之川,像上古地层一般又黑又冷的蔑视在夜下沉默,直指另一端的灯红酒绿、喧嚣不夜。

于是她饱含激情又横生冷漠,但这便是她的魅力。

我刚出门,抬头就看见了浸在晨曦中的建筑群,随着视野逐渐开阔,鳞次栉比的高楼如一座座浮出海面的冰山,我越是靠近,越是显得庞然。咬星蛇的徽记随处可见,这个标志曾代表着炼金术,但在我生活的太阳祝福的时代里,这个标志更代表着炼金之城。公路从建筑群中蜿蜒而出,逶迤向前,我顺路而行,在楼群缝隙中有一些温和、稀薄的光,那光无处不在,却又被建筑隔开,在我每一次张望、左顾、右盼时,总会被光照亮,但前行数步便又被楼群的影子拥抱,我像是处在一个支离破碎的球体内部,光与影一派斑驳。

那些建筑是炼金术师们的居所。掌握着炼金术的炼金术师是没有共同、固定组织的一群人,他们仅仅遵守着共同体纲领性的条款以及为数不多的几条契约,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对他们有约束能力,全凭兴趣或心情好坏行事。而这群从来不作奸犯科的人,安分起来可以让居所登记官上门查探他们是否尚在人世,而一旦不安分起来,那就需要居所登记官与警察一同携带能破门而入的工具上门查探他们是否尚在人世。

他们在安分时会闷头研究、试验,在不安分时会更长时间的闷头研究、试验。其实只需留意街边、巷尾、餐厅、炼金商店这些炼金术师们常去的地方就能了解的一清二楚。毕竟当炼金术师们就类似“单数的径与双数的径哪一种更节约炼成时间”之类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时,接下来的时间他们是一定不会安分的。除此之外,互相攀比、炫耀炼金产物同样也会让他们不安分。

这样的建筑群在越过千城尚有七、八处。坦白说,这些建筑没有任何一丝值得人侧目的特质,若说有,那便是“脏”。普通人往往会被炼金术的神秘吸引,而几乎都止步于炼金术师邋遢的生活世界。那些建筑陈旧、肮脏得想让人将它彻底洗净来看看原本的颜色,而炼金术师的房间从来没有人愿意进入第二次。虽然如此,那些供不应求的炼金产物至少超过八CD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炼成,在很多人嫌弃的同时又深受其恩惠,南方的农业城市牧人美地便是将炼金术视为疾病、瘟疫的来源。

但事实上,牧人美地独一无二的泉水灌溉工程中使用的机器,超过一半都是炼金产物。牧人美地的教会认为是神迹折服了不净的炼金术,但炼金术师们对这些见解倒是不屑一顾,他们关心的是——

你们订的机器以及全新的农具还要不要?给不给钱?

当然,这城市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炼金术师,甚至很多人都与炼金术没多大关系——比如我。

越过千城是通往南边最大城市南都庄严的必经之地,无论是游客还是贸易商品的运输车队都会在这里休整,在市长的管理下,靠近交通线的外城几乎都住着与炼金术无关、从事各行各业的普通居民,而内城则聚集着炼金术师。这位市长据说从“荆棘支配所”组织完成一系列考核后便被共同体指派到这里,他花费了不少时间说服炼金术师们接纳税收意见,据说挨家挨户的寻访以及炼金术师的脾气让这年轻的市长吃了不少苦头。好在最后事情圆满解决,外城开始发展,渐渐有人前来定居,一切资源都被充分利用。而市长也是专门为炼金术师划出了专门供集会用的区域——炼金术师对其取的名字一般人是难以接受且缺乏基本艺术性的——硫磺水银秘法盐广场。

一般人直接称呼:硫磺水银广场。而它的官方名字则是:咬星蛇迷台。

虽说对于炼金术师而言,像名字之类不能进行炼成的东西都不值一提。但实际上硫磺水银广场还是颇具观赏性的。在这个最多能容纳八百人聚会的大型广场的中央,耸立着高达十余米的巨型咬星蛇雕像,雕像中央有供演讲的平台,底座下刻着经典构成式。而雕像本身也是精美无比的杰作,无论是线条流畅、栩栩如生的蛇或是那颗璀璨夺目的星都被雕琢得巧夺天工,从城市的很多视野开阔的地方一抬头就能望见。象形符号系统被完美的运用在广场的各个角落,哪怕是灯柱上也刻满了那些含有别样隐喻的符号。但实际上相比这广场,炼金术师们明显更喜欢街头巷尾这些不起眼的地方,除非特殊情况,否则还是很难见到一群炼金术师聚集在广场上,这疏于打理的广场大部分时候被当做炼金废品的堆积地。

但好脾气的市长还是会定时抽出一部分城市税收来雇专人打整管理。而近段时间,硫磺水银广场俨然成为炼金商店集中开设的地方。

这城市大概就是这样,外城建筑大都稀稀拉拉,有时候一条街道上就只有一、两栋房屋。在风俗店这样的娱乐场所在这城市开业之前,除了靠近交通线的最外围日夜喧嚣以外,其他区域则安静得多,偶尔在午夜能听见巨大的引擎声传来,那就是车队抵达了,要不了多久那声音就会远去、消失,不知道是车队又离开了或停下休息,但安静的氛围很快又会重新在空气中充盈,像被拨开的花丛很快恢复原貌一般,此时躺下可以酣睡到第二天清晨,一夜无梦。

内城就是集中修建的建筑群,没有供大车行驶的公路,所有的道路全部都是从建筑的缝隙中蜿蜒而出,像乱石堆中淌出的涓涓细流。而大部分刺鼻的气味都是从内城传来,为此炼金术师们需要缴纳高昂的税费,但是至少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缺钱的炼金术师,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懂得货币重要性的炼金术师。实际上炼金术与炼金产业毕竟是两回事,炼金术自然是掌握在炼金术师手中,但操控炼金产业的却是另一个商业组织——世界之获。

这城市暮春的黎明可爱得让我有些惊奇,光影之间一切都生动无比,那些原本粗糙的建筑现在看来像是有种更为内在的、充满生机的生命正在酝酿。我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顺着小路慢慢走着。

我在一家名叫“塞戈维亚”的小店门前停了下来并推门而入——老板压根就没有锁门的习惯——小店不大,几乎全部都以木材装饰,有淡淡的香味,这种清爽的味道与店内微弱的灯光一齐停留在墙上斜挂着的吉他上,琴弦与面板上微弱的反光正在跳动,一把把都是好琴。

老板是个中年且有些秃顶的男人,他身材发福,穿着薄薄的、紫色的睡衣及一条短裤。他戴着眼镜翘着腿,抱着一把吉他正陶醉地弹奏着一首名叫《爱的罗曼史》的曲子。他加入了变奏及前奏,让整支曲子更像一个完整的故事。虽然没有了原本娓娓道来的絮语,却在这个清晨别有一番风味。滑音与揉弦的技法中有思绪随着旋律一起遗落出来,可惜我不是来欣赏的,不然我肯定将其拾起。

“行了,别弹了。”我说,“相信我,你好好打扮打扮更衬这首曲子。”

“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滚出去?”他把吉他杵在地面,琴箱发出一阵轻响。“这么早过来是为了找骂的?”

“提点意见而已。”

“弹琴跟形象没什么关系。”

“也是嘛,毕竟也是毫无意义的事。”

他盯了我一眼,顺便摘下了眼镜。

“实话嘛,没什么意思。弹得再好有什么用?你每天除了弹吉他就是卖吉他,不过在这城市卖乐器真的能挣钱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需求,我也不是缺这么点钱,所以也不是为了挣钱。只是消遣。”

“对嘛。”我摊开了手,“消遣就是浪费啊,所以我说没什么意义。”

“滚,门就在后面!”他不耐烦地说。

我撇了撇嘴,递了支香烟给他就朝屋内走去。推开里屋的门后是一条又窄又短的过道,没有任何装饰且以一个成年人的体型是完全无法通过的——即使通过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它很短,它的尽头就在我面前不远处,那是一面刻画着各种符号的砖墙。

但在我看来——或说在与我同样的人看来——眼见的一无所有中不知有多少通往彼方的道路。岂不知脚下并非唯一的坦途?我长出一口气后闭上了眼,心里降下往昔的一场大雪,冷风远飞天地。雪是白色,无暇的白,而后很快被染红。这些过往画面转瞬即逝远,我等它们生灭几番后,走进了通道。

某些认知不受控制的浮现在我脑海,犹如无尽的低语一般启发着我,我便顺着这牵引行走。这让我所有的觉知传回有如徜徉在潮汐中的感觉。那些浮现的往昔压抑着我,但唯有回想往昔才能抵达介于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另一世界。巧妙的在于,这通道用脚行走必然不长,那是因为当你看见墙的时候,你便认为只能抵挡那面墙。其实也只是一些小把戏——你如果明白其中道理它就只是小把戏。

随着感知的钝化,我回到了组织的大本营,但的营地。

食桌共同体“第129号威廉姆”组织——也被称为斥候组织——的大本营。而身为组织成员的我们被称为“斥候”。组织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曾是共同体规模最大的武装类组织,在与“圣箭银弩”(猎人组织)的竞争中获得全面的胜利,得到了共同体的税收权——数不清的钱啊,想想就羡慕。

不过说起来这也是月亮祝福的时代的往事了,也就是上个时代的事。对生活在太阳祝福的时代的我来说,斥候组织就是眼前这个全是年轻人的秘密组织,我们从事着在共同体内部半透明的赏金工作并致力寻找《创造》。传说那书中有着一切的秘密,譬如什么“诞生的秘密”啦,“创造的秘密”啦,“智慧的秘密”啦,这个那个的秘密,巴拉巴拉的秘密——说不定还有男人的秘密、女人的秘密、丈夫的秘密、妻子的秘密——等等。

理所当然这已经被升华到足够高度的一本书是所有组织都有责任搜寻的,不过真正重视的除了我们斥候就是猎人。那些狂徒觉得书里记录着久远之前先进的科技,当然也就意味着更先进的战争机器。虽然不晓得他们是哪里来的这么丰富的想象力,但对我们斥候来说,对那本书同样存有幻想。至于其他的组织,他们把那些残篇断简收集起来的唯一作用就是卖给我们,或者猎人。关于这些造物科技上的事,并没有哪个组织能比猎人或斥候更精通。

在这个技术就是核心的时代,先进的科技是战斗力的函数。从时代当中就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人类对于科技的渴求:上个时代造物科技的巅峰是扩张精神领域的“月亮”,所以被称作“月亮祝福的时代”,而眼下取代“月亮”的则是象征绝对物质的“太阳”,所以叫做“太阳祝福的时代”,这些科技体系、集合就是战斗力的代表——战斗力嘛,也是重要的东西,毕竟人类无时无刻不面临着兽群的威胁。何况整个食桌共同体也只有我们跟猎人是武装类组织,谁的战斗力更强,谁就拥有税收权——还是钱。

但这本书对我来说毫无价值。非常遗憾这方面的委托我除了被硬性安排的情况之外,其他时候压根就不屑一顾——这是每个斥候的责任,没钱赚。况且难度也非常大,一般都是组织里的老斥候在负责。

但的营地存在于一个独立的世界中,是在一条完整的时间线内独立存在的且介于“现在”与“未来”之间的世界。所有从另一世界进入这个世界的人都只是“过去”的一个投影,这样的存在方式是为了保证平衡。而身为“过去”的投影,这种存在方式是不会产生高级的心理活动,觉知会钝化。也就是说类似“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或“为什么他会这么做?”之类的心理活动一概没有。若有人骂了你,双方都不会认为那是种侮辱,因为不会有分别的心思存在。

这个世界只有无尽的长廊跟房间。通过明亮的窗望出去,天边仿佛烧着一把大火,金色的云蔓延的无边无际,看上去似乎有灼人的温度。那些烧烂的云一旦烧尽,新的又会从更远处浮现,于是这场黄昏永恒不改。虽然身为斥候,不过我对这个世界缺乏根本上的认知,每一次回来都是如此。看上去天宽地阔,实则根本无法走到远方,假如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出发,就只能永远在路上。因此,在但的营地根本分不清方向。

此时面前已经是熙熙攘攘的热闹场面,大部分斥候都回到了组织。我正在想要如何从这堆人当中挤过去而不弄皱我的大衣时,人群里费力地挤出来一个男孩子,他那矮个头像艰难破壳而出的雏鸟一样。

“常满,嘿嘿!”

“你好啊清吾,小孩子可别到处乱跑。”

“我十七了,而且我已经开始受理委托了,”他嘟囔着,“很久没看到你啦,在忙些什么?”

“我说,小孩子别学大人的口气说话。”我笑了笑,“很滑稽的。”

“我说过我已经开始受理委托啦!”

“啊,是这样,小孩子也能受理委托嘛,只要你是斥候,只要你能完成。”

“你这个人怎么喜欢一直强调别人不喜欢的事?”

“哈哈,我说了你别学大人的语气说话。”

他瞥了我一眼,然后突然大喊一声:“老北!老北!你家小饼干又在欺负人啦!”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这家伙一溜烟就跑开了,我转身一看,那堵装饰华丽的墙上符号闪烁,他进入通道离开了——前后一秒都没有!

我转身望望着人头攒动的长廊上,要找出一个身材高大且带着宽檐帽子的男人还算是件容易的事。果不其然我很快发现了他,此时他正背靠着窗台与一名女性斥候愉快地交谈着,他们的笑声透过周围嘈杂的音幕清晰的传了过来。窗外的落照衣他一身朦胧的光辉,而他本身的棕色大衣则因此显得更为老旧。他斜靠着墙壁点燃香烟并挪了挪腿,一边谈话一边吞吐烟雾,从侧面望去光暗变化几番后只剩下一个温柔的微笑——当然,那是摆给那位斥候小姐的。

很明显,他已经看见了我。

“嘿,小饼干!”

“不好意思啊大叔,打扰你约会了,我这就走。你可以接着约那姑娘回越过千城喝两杯。好了,就此别过!”

“喂,小饼干,你太冷漠了!”

我一边从人群中穿过,一边听着老北在身后唠叨,我感觉我的五官跟我的大衣一样都快皱在一起了!而他肯定是看不见。黄昏的光从人群的缝隙透了进来,像睁开了一双双迷人的眼,长廊上的斥候从余晖里走进穿出,地上的尘埃由不起眼的角落扬起。群青色的绒毛地毯将脚步声裹住——至少听上去有如被裹住一般——好像所有人脚下都踏着一个完全真空的世界。

“你到底想干嘛?”

“不聊聊么?我们很久没见了。”

“我不想,跟你聊天最后一定会吵起来。”

“所以说你就不能改改?”

“抱歉啊,我可没办法委屈我自己。”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身高的差距让我不得不仰视。老北是个接近五十的中年男人,据说成为斥候的时候还是个孩子,长期的斥候生涯使得他格外沧桑,面颊红润但是皮肤却很粗糙,眼睛受过伤以至于毫无光彩,即使是眼神也有些模糊。但却有着让人感觉无所遁形的凝视,那是真实的感觉,并非纯粹心的造作。一头乱发鲜有打理,穿着打扮几乎也是长期不变——他是穿戴着宽檐的帽子、棕色的大衣、黑色的长裤跟皮鞋,提着一个行李箱行走在世界各地的那种人,完全是个风尘卜卜的落魄绅士。初次见面的人经常会被他受伤的右眼吓到,他总是扯出一个自认为善良温和的微笑安抚对方,但往往效果适得其反。

他是组织里为数不多的老斥候,见证过组织的崛起,也经历了组织的衰败。我从小跟他生活在一起,因为他而成为斥候。虽说如此,但是优点什么的一点没学到,那些毛病倒是全学会了。将我的生活换成他来过,那就是他的生活。

他是典型的“传说一代”,在那场与兽群展开的、史无前例的末法之路战役之后大乱象之墙建立,兽群被阻隔在报神山以北,人类迎来了短暂的和平。据说参战的斥候几乎没有幸存者,而活下来的斥候无一例外成为斥候里最威名远播的一代人。不过他的伤眼跟间歇性发作的精神病都是因此而来,他们这群人在伤口与荣誉之间似乎都倾向于后者,难以理解。

“我说,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知道跟谁学的。”

“跟你啊。”

“我可没这么自私。”

“是是,你无私。”

“喂,刚见面就要这样?”

“所以你就别说话了。”

从我身后又走来几名斥候,他们与老北热情地寒暄,而我抓住这大好时机悄悄溜了。营地在这种时候总是热闹非凡。长廊、阴影、永恒的黄昏;斥候、委托、无尽的房间,每一处都人声鼎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其他的东西、没有其他的道理。恰如一条静静流淌的深水河,所见万物或许乃至万物存在本身都是倒影。

我推开拐角处的门,门内是异常宽阔的房间。因为其过于宽阔而使我产生了错觉,怀疑我的住所与眼前所见实非因同一目的而制造、发挥着同一功能且冠以同一名称的东西。房间内鲜有装饰,四面的墙全部内凿成为书橱,弥漫的油墨、腐木的气味缓缓搅动着房间内的安静氛围,像一双手抚过丝绸一般。地上铺陈这与长廊同样的群青色长绒地毯。落照的光从我面对着的方向洒了进来,那全是玻璃的墙使得黄昏只是一片氤氲的光幕,它笼罩下的宽敞房间显得异常安详,像一张老态的笑脸。

SmileMan侧身坐在桌子上望着窗外,他背对着我无动于衷。

“午安啊,我来领钱了。”

他头也不回,也不说话。我注意到桌上有七枚烫金钱币以及一枚绯红钱币。

“剩这么多。”我掂量了一下那枚绯红钱币,“连最高级委托也剩下了。”

“生意向来不好。”

“我倒是觉得是你性格不好,人们对于很难相处的人总是会敬而远之嘛。”

“那只是不理解罢了,”他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我,“现在委托的报酬统一在委托登记所结算,你直接过去就是。”

“怎么改规矩了?”

“因为我喜欢。”

他笑了笑,轻的就像白纸被风微微掀动,倏忽又平整如初,不留痕迹。SmileMan是个极为普通的人,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普通的如同你会在廉价商品店遇到的居家男人,普通的即使你想刻意去牢记有关他的一切,在离开但的营地后那感觉依然瞬间就会模糊,像墨汁在水里晕开、稀释,一切都淡化。很少没有人知道他在离开营地之后居住在哪里、做些什么。

“你这副模样还是这么蠢。”他说,“最高级的委托是你的,对方点名指姓要你受理。”

我看了看桌上的钱币,突然有了想法。“要不这样,这些委托我全接了保证效率!”我试探性地问。

“你没有足够的等级,”他说。

“不,你不能这么想。”我点燃一支烟,“剩这么多委托得浪费多少钱?”

“这个自然晓得,我只是说你没有足够的等级全部受理。”

“啧,我有能力。”

“就凭你那把闪着光的叉子?”

“我那是枪!”我顿了顿,“你直接答应吧,对于钱的事儿我是从来都不耽误的,你应该了解。况且你应该没有足够的人手,是吧。”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之后说:“随你的便。”

我忍不住笑起来,虽然有些意外,但谁管那么多?这些委托都是我的。

钱!

一念及此我赶忙将钱币悉数收入囊中,确认数量无误后这才离开。而后我径直朝委托登记所的房间走去——其实就在隔壁——我毫不犹豫地将绯红钱币嵌入房间内的方尖碑中,石块裂开,像被由内喷发的能量排斥了一般悬在空中,委托的内容成为具体可见的文字。

我吐出一口烟雾,任务开……

等等!

委托等级:绯色。

登记斥候:十二月常满。

斥候等级:初级。

法则:光。

执行城市:牧人美地。

委托内容:寻找《创造》。

对象:第二牧歌教会。

委托类型:无报酬。

执行斥候:十二月常满、老北。

祝你好运!

我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不一样了,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我此时根本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我无法诉诸更具体的言语,毕竟我只是一个投影。此时SmileMan房间的门怎么也敲不开,而当我回到登记所领取报酬时,那人是这么说的:“常满你有病是不是?你听说过在登记所领取任务报酬这回事么?想出这种办法来要钱,你真是一分一毫都不放过啊,混蛋!”

同类推荐
  • 点苍异界修仙

    点苍异界修仙

    为了爷爷的修真愿望,他来到了异界。慢慢的感受的修真的奇妙,在异界修行的种种,,,,,,
  • 末世之绝境逢生

    末世之绝境逢生

    宅男在这时代是普遍存在的,作为一名资深宅男,除了上学就是呆在家里看动漫,电影。而这天,发生的一切彻底的改变了我的命运
  • 树精战记

    树精战记

    树精是一种精灵生物,它们能够寄宿在植物之中,并成为植物的灵魂。————————其实这是一部环保小说√
  • 英雄联盟之瓦洛兰行记

    英雄联盟之瓦洛兰行记

    忱恃艾收到神秘信息,然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符文之地——一颗充满魔法的星球。他在这里追求着充满未知的魔法,同时也有许多的奇遇。最后的最后,那都是未知数了......
  • 超宅魔卡师

    超宅魔卡师

    你的成就止步于你的想象——神光卡师丹丁格尔。一个以漫画为生的职业宅男意外的来到了异界,有幸拜在一位卡师的门下成为了一名卡师。高超的画技、丰富的想象力,都让众卡师仰望,但卡片的持续能力。。。“你妹啊!我不要做不到20秒的男人。”萧晨怒吼道。PS:跪地打滚求打赏,求推荐,求收藏,求点击
热门推荐
  • 倾城宠妃:皇上,约么

    倾城宠妃:皇上,约么

    前世,冷卿卿走在马路上,出意外被车撞死了。当她再次睁眼,却穿越到了古代一个进宫选秀的秀女身上,对于慕容凌这个皇帝来说,他只想把国家管理好,做一个明君,可当某一天,他的世界却突然闯入了这一个小女子,慢慢的,他发现,他,对这个女子动心了。她,倾国倾城,才貌双全!他,英俊非凡,腹黑无比!且看女主如何俘获男主的“芳心”,如何宠冠六宫!前世未完的宿命,今生,咱们继续~あ“几生几世,与你相伴”(男女主双处,放心入坑)
  • 忆青春:回归之复仇女神

    忆青春:回归之复仇女神

    “咚……”夏沫曦的手机掉到地上也不自知。她现在眼里只有两人激情舌吻的画面。吴轩炎似乎听到了声响,转头,看到了夏沫曦。“轩炎…这不是真的!为什么!”夏沫曦的声音颤抖的道。李若琳可谓是声泪俱下的说道:“沫曦,对…对不起,我无法制止我对轩炎的爱,都是我的错!”李若琳低下头,心底冷笑。夏沫曦,你凭什么比我高贵!不就是投胎投得比我好吗!你长得比我好看,女人嫉妒起来可是很可怕的。夏沫曦!你挡住了我的光芒,我必须除去你这个绊脚石!“你们!你们很好!等着,待我归来之时,便是你们万劫不复之日!”夏沫曦冷笑,决然离去。突然,画风突变,优雅学妹变成腹黑学妹!逗整男主!可谁知她腹黑外表却藏了一颗纯洁善良孤独脆弱的心。
  • 衍生新世界

    衍生新世界

    人类的存在,是造物主在创造世界的时候,按照自身的标准而创造出来。在这个世界上,人类便是造物主的化身。他们凌驾于万物之上,几万万年过后,造物主发现人类终究会将世界弄的千疮百孔。造物主非常痛心。于是,造物主按照原生世界的模样,创造出了另一个世界,因原生世界而衍生的一个世界——衍生世界。一个更丰富多彩,更美好的世界。一个人类再也无法破坏的世界。
  • 权宠少夫人:老公,别太坏

    权宠少夫人:老公,别太坏

    “舅舅你喜欢看什么?”“你!”“舅舅,你喜欢吃什么?”“你!”“陆衍深,你真讨厌!”“你敢说你不喜欢?”“……”外人眼中的他,冷酷无情,杀伐果断,她眼中的他,腹黑,阴险,不要脸。夜夜狂欢,索求无度,安安直呼受不了:“陆衍深,我受不了你了,离婚,我要和你离婚!”他唇角一勾,拿出一纸验孕单给她:“想离婚?先问儿子干不干!”
  • 无相神帝

    无相神帝

    陈宇身为华夏国龙组队长,在对阵岛国顶级天忍和米国基因战士之后,生死魂穿异世。看陈宇怀揣诸多绝世神功如何驰骋异界,广收小弟,泡尽美眉!
  • 幽冥重胜

    幽冥重胜

    幽冥与否,责任重大。我不想一辈子在黑暗中生活,杀人,嗜血。我能离开吗?——暗妍你觉得呢?似笑非笑。——诺幽
  • 校园安全与危机处理

    校园安全与危机处理

    校园安全与危机处理校园安全与危机处理校园安全与危机处理校园安全与危机处理校园安全与危机处理
  • 信仰收集系统

    信仰收集系统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我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上的守卫。我是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唤醒眠者的号角,守护神明的坚盾。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神明,今夜如此,夜夜皆然。楚云带着信仰收集系统穿越了,这个据说上一任主人是鸿钧的系统。异界传教太麻烦,那些粗鲁的光明神教和阴险的黑暗神教每天都要来送经验,就不能和平的解决问题吗?重建华夏神话世界的楚云看着脚下的芸芸众生,无聊的继续去调教那些狂热的小姑娘了。(本书合理YY)
  • 执剑之道

    执剑之道

    手中执剑是为何?是故?是敌?还是......眼前之人?少年失母,被父驱逐,该如何自处?
  • 封神后傳

    封神后傳

    封神百年后封王转世,是否能够从新夺回江山?通天教主招感众仙下凡从立截教,是否能够成功?封神台被谁摧毁?新一轮封神又由谁来指掌?这是一个架空在平行世界的故事,也是遗漏在历史洪流中的一段轶闻,如今,由我们揭开这个未曾记录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