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无限的60大寿之后，黄金荣心满意足地向法租界当局递交了辞呈。
其实，就算黄金荣不递交辞呈，他这个督察长也干不了多长时间了。法租界当局为了保证工作人员旺盛的精力，规定工作人员如果没有非常特殊的理由，在年满60岁之时必须退休。1927年，黄金荣59周岁，按照中国以虚岁来计算年龄的传统，实际上已经是60岁了。也就是说，即使黄金荣不递交辞呈，他也顶多只能再干一年的督察长。黄金荣是个聪明人，不久前的那封匿名信已经让他抬不起头了，如果再闹到60周岁的时候再退休，自己的面子肯定挂不住，索性就激流勇退了，还能落个好名声。
黄金荣递交辞呈之时，法租界巡捕房总巡是费沃里。费沃里和黄金荣共事多年，也从三鑫公司捞了不少好处。当接到黄金荣的辞呈之时，他象征性地挽留了一番，让他索性再干一年。黄金荣力辞，费沃里很爽快地说：“既然黄督察长心意已决，那我就接受你的辞职。你看谁可以继任督察长一职？”
黄金荣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说：“依我之见，金九龄很合适。他办事颇有手段，头脑也灵活，当督察长应当说是不成问题的。程子卿也不错，可以让他当政治部主任，协助金九龄。”
费沃里沉思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黄督察长的建议，我们会认真考虑的。”
黄金荣听见费沃里说这话，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他推荐金九龄继任督察长，又让程子卿担任政治部主任是有自己的考虑的。金九龄和程子卿是跟随他多年的好兄弟，可以说是黄门的得力干将。如果金九龄和程子卿将法租界巡捕房的大权掌握在手的话，他黄金荣就可以当幕后老板了。令他没想到的是，费沃里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他。黄金荣愤愤不平地离开了费沃里的办公室，回到了均培里，到李志清那里寻找安慰去了。
法租界当局的头脑们没有一个是傻瓜，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黄金荣退休之后依然把持着巡捕房。于是，他们经过一番商议之后，便把沈德福推向了前台。这沈德福论办案能力来说不及金九龄，但在排挤异己方面，却很有一套手段。他刚上任便对巡捕房实行了一次大换血，黄金荣所有任要职的心腹悉数被调离。
当金九龄、程子卿和鲁锦臣等人向他汇报了这一情况之后，黄金荣拍案大骂道：“不把这个小赤佬拉下马，老子誓不罢休！”
众人劝慰了一番，黄金荣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他朝众人挥挥手，淡淡地说：“你们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们就等着看戏好了。”
金九龄等人悄然退出了黄公馆。当晚，黄金荣秘密召见了一批门生，吩咐了一番。等到门生们都走了之后，黄金荣便对管家骆振忠说：“你去安排一下，我要到苏州去散散心，明天就走。”
苏州是黄金荣的故乡，如今以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上海滩大亨等众多身份重归故里，也算的上是衣锦还乡了。黄金荣一到苏州，就忙坏了一批人。刘正康此时已经去世，他的儿子刘尚仁不但继承了刘正康的产业，更继承了刘正康的手段，在苏州城威震一方。黄刘两家可谓世交，黄金荣刚到苏州，刘尚仁便亲自前往迎接，并把居停、安保等工作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苏州警察局侦缉队队长曹安昌也跟着忙前忙后，到烟花柳巷搜罗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供黄金荣消受。曹安昌虽然远在苏州，跟上海方面扯不上什么关系，但也拜在了黄金荣的门下。老头子到苏州来“散心”，当弟子的当然不敢怠慢！于是，黄金荣在苏州城玩得不亦乐乎，黄、赌、毒一样都不少。
黄金荣在苏州花天酒地的同时，上海滩却炸开了锅。法国驻沪总领事范尓迪家中失窃，一只价值5000元的纯种波斯猫被盗。领事夫人将这只小猫当成宝贝，白天和它嬉戏，晚上则抱着它睡觉。小猫一丢，领事夫人立即到巡捕房，大声斥责沈德福，要他在三日之日破案，否则有他好看的。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巡捕房总巡费沃里家中也失窃了。一个装满拿破仑金币的手提箱和一只钻戒被盗。费沃里大发雷霆，自己身为巡捕房的总巡，居然被飞贼盗走了财物，这岂不是跟自己叫板吗？他当即召见沈德福，没好气地说：“这件事情，你必须给我查个水落石出。在这样下去，整个法租界还有宁日吗？”
沈德福何尝不想把这些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呢？可惜，他手下的那帮三光码子根本就找不到一点线索，让他无从下手。巡捕房的华人巡捕又大多是黄金荣的人，他们非但不帮忙，还在暗中阻挠。就算沈德福有通天的本事，估计也使不上，何况他确实没有什么能力。
就在沈德福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之时，他自己的家里也遭遇了飞贼。一时间，法租界里的富人们个个惊慌失措，夜里都不敢睡觉了，有些干脆搬出了法租界。沈德福面对众多责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费沃里、沈德福个个焦头烂额的时候，黄金荣从苏州翩然回到了上海。黄金荣回到上海的第二天，费沃里和范尓迪便亲自登门拜访。费沃里算得上是一个中国通，说的一口纯正地道的汉语。主客坐定之后，费沃里开门见山地说：“黄督察长旅途劳顿，刚到家，我们就来打扰，实在抱歉！不过，租界里最近发生了不少案子，非得黄督察长出山不可啊！”
黄金荣哈哈一笑道：“总巡高抬老朽了。老朽现在已经不是督察长了，请别再叫我督察长了。至于破案之事，老朽处江湖之远，也不想再掺和其中了。”
范尓迪是个明白人，他知道黄金荣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不给他一点好处，他是不会答应出山的。想到这里，范尓迪笑着说：“黄先生，我和总巡商量好了，您虽然退休了，但法租界少不了您。”
费沃里也见风使舵，当即笑着对黄金荣说：“是呀，是呀！聘书正在制作，这两天我们就给黄先生送过来。”
黄金荣听了这话，心里十分受用，但又不便表现出来，便装模作样地说：“两位先生如此高抬，老朽实在担当不起！租界里有什么困难的事情，只要招呼一声，老朽自当效力！”
范尓迪说：“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名不正，言不顺’，有了名义才可以干事啊！这高级顾问是要当的。这几起案子非得黄先生出山不可啊！”
黄金荣这才心花怒放地说：“既然这样，老朽就先摸摸看。”
两天之后，范尓迪和费沃里两人一起将一张法租界巡捕房高级顾问的聘书送到了黄公馆。黄金荣意气风发地发表了一番演说，当场保证三日内必破一连串的盗窃案。实际上，黄金荣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就能破案。因为这些案子本来就是他安排人做的。这飞贼绰号“水上飞”，是太湖上有名的大盗，与黄金荣的女徒弟周雅芳师出同门，手段十分高明。黄金荣到达了目的，便决定收网，让金九龄和程子卿等人把“水上飞”抓了起来。
听说案子已破，费沃里如释重负，马上命令提审案犯。审讯地点定在费沃里的办公室，参加审讯的除了费沃里和沈德福，还有参加破案的黄金荣和金九龄等人。“水上飞”被带上来之后，见黄金荣、金九龄在场，心里并不慌张，按照事前的策划，将作案的经过一一说了出来。他说，黄金荣退休之后，巡捕房大换血，本想抓住机会大捞一把，没想到还是栽在了黄督察长的手上。
沈德福听了这些话，肺都要气炸了，但是碍于身份，不便发作，只好在心里暗骂。等“水上飞”把所盗物品的下落一一报完之后，他突然将话锋一转，大声说：“沈德福那小子身为督察长，居然在暗中做烟土生意，实在丢人！”
沈德福一听，恼羞成怒，抓起一个茶杯就照“水上飞”砸去。好在“水上飞”功夫了得，轻轻一闪就躲过去了。茶杯砸在了墙上，“砰”一声，成了碎片。沈德福之所以如此恼怒，是因为法国人在表面上还是要做做禁烟的文章的。如今在沈德福的家中发现了烟土，岂不是丢了法租界当局的脸，他这个督察长也算做到头了。实际上，这一切都在黄金荣的掌控之中，巡捕房的华探们，哪一个没有参与到贩运烟土的勾当中来。他黄金荣便是上海滩上最大的烟土走私商。黄金荣不阴不阳地对沈德福说：“沈督察长，案子不能这样审！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看我只好回避了。”沈德福指着“水上飞”，大声骂道：“这个小赤佬血口喷人，我沈德福怎么会干这样的勾当呢？”黄金荣淡淡地说：“我们相信沈督察长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不过，为了让众人心服口服，不妨让总巡带些人去贵府做做样子，也好还督察长一个清白。”
黄金荣此言一出，沈德福的脸马上变了色，红一阵，紫一阵。就在这时，巡捕们已经按照“水上飞”的口供，把赃物如数运到了巡捕房。在众多赃物之中，确有一箱正宗的印度大土。水上飞瞅着烟土，皮笑肉不笑地对沈德福说：“还想抵赖吗，这就是我在你家里偷到的烟土。”
沈德福无法抵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费沃里见状，吩咐身边的几名巡捕说：“把犯人带下去。记住，今天审讯的内容，谁也不许透露出去。”
等办公室里只剩下费沃里、黄金荣、金九龄和沈德福之时，费沃里冷冷地说：“从今天起，督察长职务由金九龄代理，继续追查这几起盗窃案。”
沈德福灰溜溜地下了台，从此便深居简出，不敢再和黄金荣唱反调了。就这样，黄金荣虽然退休了，却成了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的幕后老板。巡捕房的总巡和法国驻沪总领事每当遇到大事的时候，仍然不得不到黄公馆去“请示”黄金荣。
二、法租界换了新领事
黄、杜、张三大亨虽然已经分道扬镳了，但遇到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仍不免聚一聚。1930年下半年的一天，他们又聚在了一起。此时，杜月笙已经成为上海滩三大亨之首，但黄金荣仍然是三人中名誉上的老大。他首先打开了话匣，他说：“我们的老朋友，法租界总领事范尔迪最近身体不大好，法国外交部特准了他两个月的病假。我估摸着，这两天他就要回巴黎去了。”
范尓迪确实有病在身，但民国十九年的那封匿名信对他仕途的影响也很大。法国政府不得不考虑舆论的压力，将范尓迪调回国内，另换驻沪总领事。张啸林闻听此言，拍手称快，他大喇喇地说：“这样不是更好，他每月18万的‘俸禄’正好可以省下来了。现在烟土和赌场的生意都不灵了，兄弟们出生入死赚来的几个钱，几乎都送给洋人了。范尔迪请两个月的病假，我们可以省下36万大洋，就让兄弟们多赚一点吧。”
杜月笙非常看重面子，他曾说过：“人有三碗难吃的面：情面、体面和场面。”这句话尽管道出了他的大彻大悟，但一到应酬之时，他又挣不脱吃这三碗“面”的苦恼。因此，他对张啸林的计划不置可否。
黄金荣在法租界的巡捕房干了一辈子，他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敢得罪了法国人。因此极力反对张啸林的办法，冷笑着说：“还传来消息，巡捕房总巡费沃里也要辞职回巴黎了，你是否连他代收的12万也要一齐免掉呢？”
张啸林一向对黄金荣忌惮几分，他一听黄金荣故意拿费沃里经手的12万借题发挥，便知他不同意自己的办法。张啸林陪着笑脸，对黄金荣说：“金荣哥，费沃里经手的那12万当然不能免掉。这笔钱又不是费沃里一个人拿的，法租界当局上上下下都有份的嘛！一只铜板也不给他们的话，法国人要翻脸了呀。”
黄金荣和张啸林在那里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弄得杜月笙在一旁极不自在。他暂且不管二人的争论，只是很巧妙地问黄金荣：“金荣哥，范尔迪和费沃里都回巴黎了，法国政府总归是要派代理的人来上海吧！”
黄金荣点了点头，回答说：“代理人总归要派来的。我听说暂时代理总领事的是一个叫甘格林的，代理总巡似乎还没有决定。”张啸林爆了句粗口，大声说道：“那就更加不必送了。我们对代理总领事甘格林的性格、脾气一无所知，送了钱，万一弄巧成拙呢？况且，这个甘格林只是代理两个月，两个月后，他拍拍屁股走人，我们送钱也等于白送。与其这样，我看不如不送！”
黄金荣和杜月笙对烟土和赌场的生意已经没有多大的兴趣了。一来，由于层层盘剥，烟土和赌场的利润已经非常微薄。二来黄金荣和杜月笙都各有打算。黄金荣已经家财万贯，一心想着颐养天年，不想再去招惹那么麻烦。杜月笙则正努力朝着金融和工商业进军。因而，除了张啸林之外，黄、杜二人都不想为这些事情操心。
范尔迪和费沃里相继返回了法国，甘格林匆匆赶到上海，接手了他们的工作。张啸林果然不再付每月18万大洋的“俸禄”，而且公开宣称从此以后要废除这一陋规。甘格林在来上海之前就已经将三大亨每个月要奉送总领事18万大洋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了。但他一到上海，张啸林便公开宣称废除陋规，甘格林当下便大发雷霆。但是由于他是代替范尔迪暂时担任总领事一职，也不便和张啸林计较。万一坏了范尔迪的财源，将来他也不好交代。
不曾想，范尔迪回国后病情逐渐加重，不足两个月便一命呜呼了。法国外交部遂发来电报，正式任命甘格林为驻沪总领事。甘格林一朝大权在握，便下定决心，要整一整不识时务的张啸林。于是，甘格林命人堂而皇之地贴出了布告，下令在租界内全面禁烟、禁赌。
法租界的巡捕房倾巢出动，三天下来，法租界的大小赌场、烟土行和大烟馆便全部关张了。杜月笙和黄金荣倒是无所谓，他们本来就没有再把心思放在烟土和赌场上。张啸林却慌了手脚。“四·一二政变”之后，张啸林在福煦路181号开设了一家全国首屈一指的赌场，大小烟土行也大多在他的掌控之下。张啸林本以为甘格林不过是在和自己叫板，根本不必理会。没想到甘格林铁了心要和他斗一斗，始终不肯放过烟土和赌场这两个行当。
张啸林走投无路，只好请黄金荣和杜月笙出面，为他调停。和军阀们打交道，杜月笙和黄金荣比不上张啸林，但是和洋人打交道，张啸林却是一窍不通。甘格林在租界内大肆禁烟、禁赌，虽然和黄、杜二人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但他们尚有许多门生从事这两个行当，如果不管，他们将颜面尽扫。
黄金荣和杜月笙决定出山。黄、杜、张三人一起到了法国领事馆，去见甘格林。甘格林见三位大亨一齐出面，觉得自己赚足了面子，终于开了开金口：“烟土行和赌场想要重新开张，这很容易。你们从前每月给总领事18万，现在我要50万！”
“50万？”张啸林苦笑道，“这分明是‘狮子大开口’，没有丝毫的诚意。”黄金荣也在一旁说：“这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我们把自己的那部分全部贴进去，只怕还不够这个数目。”杜月笙接过话茬说：“如果总领事有心打开这个僵局，我们希望你的要求能限定在我们能够负担的范围之内。”
禁烟、禁赌对甘格林并没有好处，他不过想借此逞逞威风，让张啸林知道他现在是法租界的老大，给他的“俸禄”不但不能免，还要比以前多。甘格林听完三位大亨的话，很干脆地回答说：“每月40万。不然的话，那就一切免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