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的故事讲完了，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起身，给小双找了一块毛巾。小双已是满脸泪水。
小双接过毛巾，捂住脸，嗓子里哽咽着：“丽珍姐走了后，你一直留在这里？”
“是。再后来，宋老师回来了。他和丽珍一样，是位好老师。”
“我后来收到的那些钱，是你寄的？”
“我和丽珍分开的那些年，她一直没有中断给你寄钱。她走的时候，还为这事嘱咐过我。”
小双的眼泪再一次涌出来：“你早知道我来这里？”
康平点点头。
“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我？”
康平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颤抖：“小双，在我心里，丽珍从来没有离开过。丽珍说，把她的房子过户给我，就算是嫁给我了。我把那幢房子卖了，捐盖了这所希望小学。守着这所学校，就像守着丽珍一样……”
小双抬起泪眼，惊住了。
半晌，小双问：“康平大哥，你受了那么多的委曲，大家都误解了你，为什么不向徐家解释一下？”
康平淡然地：“小姑娘，爱，是不会受委曲的。”
小双的身体很快康复。她从屋里走出来时，纤秀的手指，轻轻抚过身边的每一处：墙壁，桌椅，木门……站在院子里，眼前的这一切都那么熟悉：教室，图书馆，厨房，院子，篮球场，高大的梧桐树，梧桐树上小鸟的家……一切还是原样，一切又变得不同。她理解了康平的话：守在这里，就像守着丽珍一样。
现在，小双很想做的一件事，写信。不是写给丽珍的。而是写给程惜然的。她忽然很想念程惜然，想念和程惜然在一起的大学时光。她想把这个故事在第一时间内告诉程惜然。她很想问问她，你过得好吗？你还有那么多的困惑吗？
清晨，太阳刚刚从海平面升起。小双和宋涛在海边慢慢走着。平静的海面上，跳跃着金灿灿的阳光。大海翻卷着浪花，一层层向海边涌来。
小双说：“丽珍姐的故事，你从来没有提起过。”
宋涛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是老王心里的痛。有一回，我跟他喝了点酒，提起徐老师，结果，老王哭得！唉！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哭成那样。从此，我再也不敢提了。不仅是我不提，村里人谁都不提。徐老师，一直在大家心里呢！我只是不知道，徐老师还资助过你，你要找的人，居然就是徐老师。”
小双抬起头，眼睛湿润了。
两个人默默地走着，耳边只有哗哗的海浪声。
宋涛心里很像有只水桶，总在上上下下摇摆不定。那天中午他躺在自家土炕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忽然间，小双走过来，她说，宋老师，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也要离开这里了。他一惊，一下子坐起来。原来是个梦！他抹一把额头，额头上满是汗水。
宋涛跳下土炕，快速往学校走去。他很想直截了当地问小双：“你会留下来吗？”
来到校园，他看见小双在教室里擦黑板。学生们还没有到校。
小双见宋涛进来，冲他微微一笑，继续擦拭黑板。
宋涛进门时的勇气一下子没了。他转过身，走出教室，在院子里，找了处树荫坐下。
过了一会儿，小双也走过来，在不远处坐下。她不说话，只用一块石子在地上随意地写写划划。
宋涛忽然站起来，走进教室，翻出一撂作业本批阅。
他很怕小双说：“我要走了……”
他不给她说这话的机会。
可他还是要面对小双的选择。
是个下午，宋涛正在上课，无意间一扭头，看见一个男人走进校园。男人一身休闲装，看起来颇有风度。宋涛轻轻咬住嘴唇。
来人正是丛盛元。
丛盛元把车子停在校外。在大门外时，他就往院子里瞅，小双不在。那个老王也不在！他走进来，尽量放轻脚步。他在小双的屋子外面，轻轻敲窗玻璃。
小双见到他，吃了一惊，忙跑出来。
丛盛元微笑着：“我们出去说。”
小双跟在他后面。
宋涛的心，猛地跳动起来。该面对的，总要到来。他沉着地给学生们布置好数学题，快步走出来。
老王也走出屋子。显然，他也看到了来人。
老王一脸不悦地要往外走。宋涛拦住他：“让小双自己选择！”
学校大门外，丛盛元上上下下打量小双，脸上是不变的微笑。小双被看得不好意思，问：“你怎么来了？“
丛盛元佯装生气：“你说我怎么来了？”又问：“上次为什么不辞而别？害得我到处找。”
小双解释：“上次我去了徐家，才知道徐丽珍去世了，心里很难受。”
“徐丽珍去世了？”丛盛元也很震惊。
小双点点头。
丛盛元缓了缓神：“那你也该跟我打个招呼再走！公司招聘那天，我一直在等你。后来，我去了你住的那家旅馆查问，才知道你早就走了！”
小双报歉地：“对不起！”
“我向公司力荐你，公司决定破格录用你。后天，公司要进行岗位培训了，这一回，无论如何不能再耽误了！”
小双不敢相信似的：“真的？”
“真的！你不知道我为这事，费了多大的劲！”
小双想了想：“可是……”
“别可是了！你知不知道，这次公司一共招聘两人，来应聘的有二百多！个个都揣着名牌大学的学历，一身武艺的。我真不明白，这里到底有什么好？”
小双嗫嚅着：“有一件事，我很想告诉你。那个老王……”
丛盛元的脸色沉下来。
小双接着说下去：“老王，就是丽珍姐以前的恋人，也就是大家说的‘小白脸’，丽珍姐走后，老王把丽珍姐的房子卖了，捐了这所希望小学。”
丛盛元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双，摸了摸衣兜，想找烟抽，却没摸到。半晌，他说：“小双，可这不能成为你留下来的理由，你想做好事，也可以出钱资助……”
在老王的屋里，老王不安地坐着，他几次想站起来，宋涛按住他。忽然间，他们听到汽车的“突突”声。两个人同时愣住了，一齐把目光探向外面。小双还是没有进来！几乎同时地，他们跳起来，冲出大门外。门外空无一人。丛盛元和他的车子正扬着灰尘，愈行愈远……
老王和宋涛竖在那里，口瞪口呆。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教室里传来学生们的嘻笑打闹声，宋涛这才想起来，他布置的数学题，学生们该做完了。他抬起沉重的脚步，往教室走。老王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宋涛无意中一抬头，眼睛忽然放射出光芒。他看见了小双，正走在半山腰上。
宋涛急忙叫住老王，示意给老王看。老王抬起头，他看见了！忍不住咧开大嘴笑，眼睛却不由地湿润了。
小双在山路上慢慢走着。
她停下来，回过头。远处的海，近处的山，身边绿茵茵的草地和如锦的野花。村子里低矮破旧的房子，高大宽敞的学校，五星红旗在高高飘扬。校园里，有两个男人……
小双微笑着，冲着他们，轻轻挥舞手里的花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