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袭来。
虽然在这之前,村长提醒过康平,这里的雨季就像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当时康平还把这当笑话。可当又细又密的雨水不紧不慢地下起来时,似乎就不打算停歇。白天下,夜里也下。很快,修斊过的屋顶开始漏雨,先是沥沥拉拉地漏,然后是哗啦啦地漏。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夜里,康平把锅碗瓢盆全用来接雨水了。雨水打在家什上,发出“咚咚”的、“啦啦”的各种声响,仿佛是一曲交响乐。在这交响乐中,康平和丽珍无法睡着,干脆不睡,聊起天来。康平说了很多心里话,说起丽珍结婚后他的失意,说起他固执地一心向“钱”;丽珍也说起她婚后的感伤,内心的歉疚。说来说去,他们都觉得,其实他们的心从来没有分离过。老天只不过是在他们的生活中安排了一个小插曲,那个小插曲虽然让人痛心,却反证了他们的爱情。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两颗心历经波折,却能不离不弃。现在,他们觉得生活中每一处都是可爱的,下雨天是可爱的,“交响乐”是可爱的,学生是可爱的,柳林村是可爱的,威市是可爱的……心怀幸福人,心里有太多的宽容和爱。
他们都没有提及的,是那条檀木项链。康平觉得,那条檀木项链是他弄丢的,这是他做过的最幼稚最愚蠢的事;丽珍觉得,檀木项链在自己手里弄丢了,这真是一件不可饶恕的错误。为此,他们都感觉很遗憾很报歉。
第二天天一亮,康平就披上雨衣,去修斊房顶漏雨的地方。他在屋顶小心走着,用茅草,或者塑料纸,遮住漏雨的地方。这些活他以前没有干过,可现在干起来,倒像是轻车熟路,他暗笑:不比修汽车更难嘛!康平还在屋顶的茅草丛里,发现一窝鸟蛋。这让他感到无比惊喜。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兜回去,给丽珍补补身体。可一转念,丽珍未必同意。他用茅草特意把鸟蛋掩盖一下,防止雨水过大时被冲走。
康平回到屋里,把鸟蛋的事跟丽珍说了。丽珍果然赞同他的做法,还说,等小鸟出生了,他们就有新邻居了。康平说不妥,得重新给它们造了屋,它们住在屋顶,说不准哪天就掉到屋里了。
康平和丽珍一直在等学生们到校。可连续三天,一个学生的影子也没有见着。第四天,丽珍着急地问康平:“怎么回事?”
康平也不明白,说:“难道这里有下雨天不上学的规矩?”
“那要是雨一直下个不停呢?”
康平想了想,说:“你别急,我出去看看。”他穿上雨衣,钻进茫茫大雨中。
康平先去了村长家。他敲了半天门,村长出来,见了他,吃惊地问:“出啥事了?”
康平大声说:“三天都没有学生上学了!”
村长笑了,说:“前些年,下大雨时,河水满胀,一个孩子出门,被大水冲走了。从那以后,一到下雨天,家长都不让孩子出门了。”
康平问:“雨一直下,就一直不上学吗?那样太耽误功课了,不是个办法。”
村长问:“那还有什么法子?”
康平说:“要不,我挨个去接?”
村长仔细端详一下康平,康平的脸上,正大把大把地淌着雨水,尽管披了雨衣,可雨衣只遮住了他上身,被高高挽起的裤子,已经湿透。村长说:“我跟你一起去。”
村长和康平挨家敲门。
见村长和康平亲自到来,家长们都无话可说。他们给孩子穿上雨衣,把孩子的小手交到康平手里。孩子们这几天呆在家里早就憋坏了,一个个像小鸟一样迫不及待地冲进雨中。
康平和一群学生,手拉着手,向学校的方向走去,村长紧跟在他们的后面。雨水打得村长睁不开眼睛。他使劲揉揉,大声说:“太感动仁了,像电影里一样。”村里人的方言中,把“人”说成“仁”。康平听见了,觉得很有意思,他想回去后,一定把这话告诉丽珍。
在此后的日子里,康平根本不需要去接那些孩子,他和丽珍只需要早早地把教室的门打开,那些个家长,披雨衣的,披塑料纸的,披麻袋的,陆陆续续地把孩子们送来了。他们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憨憨一笑。这回轮到丽珍和康平对大家说:“太感动仁了。”
雨季终于过去。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天空碧蓝得没有一丝瑕疵,远处的大山被冲刷得格外挺拔清翠。丽珍和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丽珍做老母鸡,她和孩子们笑着,跑着,脸上带着红晕。康平从屋里走出来,微笑地看着。
丽珍玩得累了,弯着腰大口喘气,康平见状,走过去,他要做老母鸡。丽珍意犹未尽,不肯让位,她说:“哪有男的当老母鸡?”孩子们也起哄:“哪有男的当老母鸡!”康平不容分说,非当“老母鸡”不可,他提醒丽珍:“你不能太累了。”丽珍只好走开。
丽珍的体质越来越好。可康平并不敢掉以轻心。他一直坚持老规矩,不让她连续上三节课,不让她太劳累。丽珍一再地表示不满:“你老是提醒我是病人!”
康平和孩子们玩起来了,康平这只老母鸡当得不赖,孩子们跑得更欢了。笑声,喊声,飘荡在院子上空。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上有一只木制鸟笼,那里康平的杰作。那次大雨过后,他就做了这只鸟笼,高高地挂在树上。屋顶的小鸟已经出生了,它们很领情地搬到“新居”。伴着孩子们的笑声,小鸟们站在树枝高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