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月,云淡风轻。
第二日韩知礼在荣姨的催促下懒散地起床洗漱,一边用温水浸过的帕子拭面,一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昨天夜里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醒了好几次,梦里影影幢幢的都是婆娑的鬼舞,记不清细节,只觉得过后心中有股浓烈的哀伤和恐惧。
早膳是莲子汤与白玉糕,韩知礼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吃得一嘴没味。韩越用了几勺就停了筷子,披上官服外套往韩府大门迈去,临去前还特意意味深长地瞥了韩知礼一眼。
“大小姐今晚想吃些什么呀?”荣姨觑着老爷走了,赶紧过来悄声问道,“下午叫小厨房先备着。”
韩知礼嚼了嚼略带苦味的莲子,撇了撇嘴。“龙井虾仁,再加个……韭黄炒蛋吧。”
荣姨笑得合不拢嘴地下去了。韩知礼撩下筷子,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她也没有被培养出来什么大家的贵气,爱吃的东西都是些寻常人家里有的。她不怎么喜欢党参、太子参、这个那个参的,就像她不怎么喜欢父亲的做派一样。
“我进宫了,荣姨。”她朝里房喊了一声,把高冠长帽端端正正地系在头上,掸了掸绛红色袍子,慢吞吞地走出饭厅。
门外有一架轿子等着她。韩知礼悠悠地坐了上去,在晃来晃去的波澜中困倦地合上了眼。每日清晨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这架轿子要经过黄阿叔的包子铺和隔壁的豆汁摊,从味道上辨别今天的包子应该是香菇猪肉味的。接下来要拐两个弯,穿过衙门口,那儿的侍卫有一个脸上有块胎记,但他十三日这天应该是不值班的。
韩知礼胡思乱想了一路,轿子很快就停下了。城门口的卫兵又与昨日黄昏的不同,她一个恍惚,脚下还是平稳的步伐,一个不错地迈过门槛,像团无依无靠的云似的飘进了宫里。
宣武殿外的玉阶上雕着九条盘龙,入目的金柱显得略微黯淡了一些。李公公向韩知礼问了声好,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楚桓在书房里看奏折,青釉瓶里装的是一簇玉兰花。他听到动静抬头扫了一眼,淡然地点了点头。“来了?”
“是,陛下。”韩知礼回道,压下又想打哈欠的欲望,上前替楚桓磨墨。
上午的时辰过得很快。桌上堆着的奏折一点点变少,韩知礼磨了好几次墨,直至笔筒后斜长的影子终于缩成一个小小的粗短的点为止。
楚桓把狼毫笔搁在木架上,揉了揉手腕。“好,叫李公公过来,传午膳吧。”
“是,”韩知礼暗地里放松了一下站足一上午劳累至极的胳膊和腿,还得要咬着牙故作出袅袅娉娉的样子出去了。
“等等,”楚桓叫住了她,“你不必去御膳房用午膳了,陪朕一块儿吃吧。”
韩知礼有些惊异地停顿身形,愣了愣,慢慢转身福了一福。按常理,午膳她都是去尚食局的御膳房里领了午膳跟宫女们一块儿吃的,楚桓从未留她下来用过膳。
“午后你跟李公公出去北市一趟,替朕挑几个簪子回来。”楚桓垂着头,似乎没有看到她的迟滞,“要那种木头簪子,雕花纹的样式要时新一些的。”
韩知礼又只能把一肚子疑问咽回去,用自己都觉得别扭的嗓音柔柔回道。“……好。”
她刚想出大殿门找李公公交代皇上的旨意,就看见对方急匆匆挪着碎步跨进殿内,朝书房里头喊了一声。
“皇上,皇后娘娘等会儿想来陪您用午膳,您传还是不传呀?”李公公尖着嗓子问。
“朕要和知礼下棋,不传罢了。”楚桓的声音传出来。
韩知礼向李公公躬了躬身,交代完事务后又转头回去了。那段从宣武殿门到书房的短小的路程里,韩知礼只想着一件事儿,满脑子都想着,连心都盈满了愉悦。
楚桓的那声“知礼”真好听,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