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的历史》读后感
“笑是这样产生的:血液从右心室经动脉血管流出,造成肺部突然膨胀,反复多次地迫使血液中的空气猛烈地从肺部呼出,由此产生一种响亮而含糊不清的嗓音;同时,膨胀的肺部一边排出空气,一边运动了横膈膜、胸部和喉部的全体肌肉,并由此再使之与相连的脸部肌肉发生运动。就是这种脸部动作,再加上前述的响亮而含混的嗓音,便构成了人们所谓的笑。”
“人是唯一能笑的动物”(亚里士多德),笑作为人情感上的富余与优越,历来是研究者的棘手问题。笛卡儿从生理角度出发的解释,对于我这种连胃和肺都搞不清楚的人来讲,当然不敢妄加评论。能引发兴趣并多少有点意见的,是书中富有哲理性的研究部分,在下再孤陋寡闻、不学无术,毕竟还算人类的随机抽样,有着多少不等的天赋发言权。
埃瓦尔德·赫克医生说:“痒,可以解释为笑的生理原因。痒,也可以解释为笑的心理原因。”达尔文补充道:“其中滑稽的思想可以产生类似呵痒的精神作用,并且引起想象,而且‘这种精神上的呵痒与肉体上的呵痒极为相似,同样,在精神上,一件完全出人意料的事物、一种突如其来或者神秘的思想,而且这种思想又刚好与一连串普通思想相衔接,似乎就可以构成一件可观的滑稽事件。”如果真这样解释的话,我们知道,恰恰在批评拙劣的喜剧手法时,会形容为“有种种胳肢的感觉”。
人类其他情感只在深度与层面上有差异,基本认识却不会有分歧,唯独笑较为复杂。主观上的笑较易理解,当生理较为舒适,对某事较为满意,胜利、丰收与娱乐时,这时笑代表一种满足放松。困扰来自客观认知部分的笑,面对什么,出现何种情形,与之对应内心产生哪种感觉,我们才肆无忌惮、略带腼腆或开怀爽朗的笑?从某种意义上讲,所有笑的艺术——相声、小品、脱口秀等——都属客观认知方面。
笑对于主体来说心情上是放松的,但并非单纯的善意。书中列举世界上笑话的两个最初主题:生理上的缺陷与感情上的不幸。亚里士多德说:“滑稽的事物(令人发笑的事物)是某种错误或丑陋,不致引起痛苦或伤害,现成的例子如滑稽面具,它又丑又怪,但不使人感到痛苦”。独眼龙比瞎子好笑,跛足比截肢好笑,结巴比哑巴好笑,听觉不灵比完全耳聋好笑——半残缺状态使得原来呆板的事物有了流动性。也就是说,笑引入一个活泼的观念,对事物、人性逻辑等观察、剖析、分解等等,产生跳跃、流动或者不相容的反应,这个观念遮蔽了同情心,又没有引起强烈的道德判断与恐怖。鬼脸引人发笑,但某些少数民族文身就不好笑,因为引起的恐怖更多。错误或误会,要引起别样相反的意思才可笑,引入肮脏或神圣的观念,卑下变高尚,神圣变庸俗,如单纯错字并不好笑,只有错字会引入另外有点色彩的错误才可笑。1.照哈哈镜;2.扣错扣子,穿特大或特小或女性衣服;3.给美女脸上画胡子;4.方言、外国人说本国话;5.恶作剧;6.双胞胎;等等。笑的最初形态都在原来固定形态中引入活泼的观念。这就是为什么矛盾事物,如猫与鼠,官与民,夫与妻,警察与小偷最易发生笑料。两个对立面天然存在流动性,在特殊状况下达到一定程度的和解但尚未解除敌对状态,未引发悲剧,这种对抗呈现出天然的喜感。
书中提到“感情上的不幸”的问题:偷情。成功时,引人发笑的往往是戴绿帽的丈夫;不成功时,则如《杯酒人生》中被逼得光屁股四处乱窜的小演员。偷情可能导致悲剧,但偷情处于人性的微妙阶段,使人看到受道德约束同时受欲望支配的窘迫感与荒谬性,但通常要以肉体为主要诉求时才好笑,上升到情感层面,便开始涉及道德与否,还有一大堆诸如“爱情唯上唯下”等等人生严肃命题的探讨与深究。
笑的观念基本引向发散为崩塌、肮脏粗俗、猥亵低贱、天真笨拙、恶劣粗暴,有天然分解作用,它不愿看到由理性控制着的呆板思维世界,具体原因有以下一些:1.引向低处时较易产生活泼与流动性,往上走则易成为严肃呆板;2.构筑人性最低一层的基本是人的欲望与必需的生理需要,有天生的认同与快感,同时是人性的自然释放;3.笑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给你一个返璞归真、不加雕饰的本原世界;4.笑是对理性世界覆压人性的自然反抗,同时对不完美世界另一形式的补充。恶意的笑不引入人性深层的东西,不愿涉及道德,不进入沉重思考,不要太复杂的逻辑,不进行自我剖析反思的工作,但也同样要求不引起恐怖或同情。所以作者下断言“最令人发笑的主题,是那些既不会引起强烈反感,又不会造成强烈的同情心理的主题”。亚历山大·本:“滑稽就是曲解,或者叫做卑劣,但是还没有达到痛苦或有害的程度……”
柏格森有两个观点我很赞同,同时认为是笑的研究中无法规避的两点,这里不揣浅薄地拿来分析一下:
第一,笑的客体本质上都与人有关:“纯自然的东西不可笑,引入人的观念时才可笑。”“滑稽是人类独有的特性。离开人的本性,就不存在滑稽。一幅自然图景可以是漂亮、优美、崇高的,或者是毫无意义甚至丑陋的,但它永远不会是可笑的。人们可以认为一顶帽子可笑,那是因为它的外形是由人类赋予的。”笑不仅是精神上的富余,的确,笑也只是对与人有关的所有观察分析才有的结果。猴子像人才惹人笑;自然景物中龙虎山像女阴的山谷,三清山像阳具的山峰,也是引入猥亵的观念才好笑。
对欲望(如性欲、食欲)进行某种程度明显或隐晦的暗示,人的认识与感官快乐联系在一起,像奶酪吸引苍蝇一样聚集了笑声。这是对欲望一定程度上的掩饰,同样又是人性娱乐的自然表现。
第二,笑源自于单纯的理智:“笑伴随着冷漠。笑的最大敌人莫过于激动。笑来自单纯的理智。当您作为一个旁观者,无动于衷地观察生活时,许多悲剧就会变成喜剧。”
从笑的心理看,理智与目标出现偏离,即不再为构筑理性世界的面貌出现时,没与自我保护机制共同发生作用,当从沉重思考状态下摆脱开来,注意到两种不同事物(如肥肉与果冻),两种心理(婚礼与葬礼),人所有部分的天然局限性(思想、行为和形态均是)无法在理智遮掩完全的情形下,产生跳跃、流动与不相容等活跃的状态,理智本身又充分认识到这一点。
正因为笑源于理智,同时决定笑带来的另外两个心理特征:客观与优越(认知本身就是人性优越)。所以孟德斯鸠指出:“从表面看来,笑是一种十分轻佻的举止,但实际上,它来源于我们的一种最深沉、最严肃的情感:傲慢……”优越感源自肉体,也源自出身、智力,或某种自认优于对方的情形,和被笑的对象保持了适合的距离,惹人发笑的事实并没有困扰到我们,具有远距离的客观和高姿态的优势:看别人小孩愚笨的举止才好笑;吝啬鬼、急性鬼、庸医这些符号性人物远离我们才可笑,如果葛朗台是老爸未必好笑;《格列弗游记》中小人国的部分好笑,与微不足道的体格相结合,他们的举止和思想,再怎么堕落肮脏,都是小丑式的表演。反之,在大人国感到只是巨大形体造成的压力,笑必须具有的心理优势荡然无存;小丑看自己不好笑,因为太习以为常,早已失去客观性的缘故。
还有阿凡提、济公式的故事,只是弱者的笑,他抛开财产上的劣势而去寻求智力上的优势,以获得心理上的自我认同与满足,是平民对代表富贵权势阶层憎恨心理的发泄,是公众式的匿名信,是潜藏的反抗与羡慕,是一个阶级对另一阶级的集体式意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