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者是不会有记忆的。或者说有比常人更多的记忆,但只是记,不能忆。
什么时候能忆?当他不再是轮回者的时候。
也就是死亡的那一瞬间。来世,他还是个轮回者。
太短暂了,前世今生,只能在一瞬间回忆。
一瞬,永恒。
齐复二十一年到落羽元年的那场大战。
改变了世界。
又似乎,什么都没改变。没有改变,命运的轨道。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午后。战争早已打响,烈焰席卷了全大陆。勤王军听到了一个令人振奋乃至疯狂的消息:他们的王,齐王上,晋升化元。
可以匹敌秦老的化元。
这场战争的意味改变了。本来,只是一群死忠的勇士和一位不屈的王与世界的诀别礼,现在,却从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许多人动摇了,在秦家与齐家之间摇摆不定。大部分人心仪齐家,毕竟统治了这片大陆千百年,拥有的底蕴不是秦家可以匹敌的。
秦老坐不住了。他拄着拐杖,悠悠地来到了弥府。
弥家,死忠家族之一,战争之前,全族人立下血誓:以命报国,以血明心!在战争中,他们总是第一批冲上前去的战士,以血肉筑起长城,像疯子一样无所畏惧。
秦家知道会赢,心也就懒懒的。可不是吗,对方连一个化元也没有。面对弥家的冲锋,他们一边嗤笑着一边回避,等秦老钓好鱼,过来清场。
现在不一样了。齐王上在天空遥视着,握紧了手中的宝剑,那种气势,没人会怀疑他能挡住秦老。
此时的弥家军,显得格外恐怖。秦家军懒散惯了,此时心中的必胜信念动摇了,面对弥家军的冲锋,一心只想着逃。
越来越多的兵力投入勤王军。所有有远见的人,都啧啧称奇:他以一人之力,扭转了命运。
秦老找上了看门的弥倪。这个小伙子面白无须,也从没上过战场,没有弥家的那种无所畏惧的气概。
”你想当个王族的看门人呢,还是想当一个乱世的诸侯?“秦老悠悠的声音扳动了命运的齿轮。
弥倪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老人。他知道,自己没有出战,这场战争于自己只是一场戏,戏落幕了,自己什么也不会得到。看门一辈子?
弥倪沉吟了一会儿:”容我思考一下。“他当然知道,此时自己不再是一个看门人,而是战争的胜负手。他掩埋已久的野心瞬间膨胀了。
秦老笑了。”“我就在门口等你。“
弥倪踱步回房。妻子正在床上织毛衣。弥倪进来,她眼都不抬,继续织毛衣。
弥倪坐到她旁边,她嫌弃般的往旁边挪了挪。弥倪火起:”你干什么?“
”你是谁?“妻子反问。
这种不和谐,从弥倪拒绝上战场,就存在了。弥府里只剩下老弱病残和妇女,基本上所有的青壮力都上了战场。但是弥倪没有去。
在弥府里各种茶话会里,因为自己的丈夫的怯弱,妻子受尽了冷眼。本来就毫无感情的婚姻,此时更是危机四伏。
弥倪爆发了:”这种战争去了又有什么意义!送死罢了!现在齐王上到了化元,又要我何用?我去了也只会受军营里的人的冷眼,说我胆小鬼!你说,我哪里做错了!我死了,你们怎么办!“
”我们?“妻子冷哼一声,”齐王上不是说过吗,烈士家眷都会受到赡养。“
弥倪笑了,笑得很恐怖:”只有钱没有我,你们也会快乐地活下去?“
妻子继续织毛衣。
弥倪出了门。天下苦难,数万族人此时都显得无足轻重。”你要我怎么做?“弥倪轻轻开口。
”很简单。“秦老笑了。命运,被扳回了轨道,这个变数,被化解了。
黄沙漫天,遮住了高高在上的齐王上的眼。
杀声四起。明明没有敌人,为什么鲜血横流?
自己人绞杀在了一起。齐王上无能为力。他该杀谁?
昔日手里最强大的利刃,转眼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只要是个人,都会有在意的东西。没错,弥家勇士忠于国,但在只剩下老弱病残的弥府里,对他们来说有着比国家更深沉的羁绊。
哪里还有敌友?战场上的人相见想杀,不分身份,试图用鲜血浇灭自己内心的愧疚。
杀戮的盛宴。
一阵黄风吹过,转眼间战场,变成了墓场。
黄野墓场。
不,我已经是化元了!化元!最强大的化元!这个世界上不是应该已经没人可以阻止我了吗?齐王上呆呆地看着底下的厮杀,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这种感觉,和五年前乱军攻入王宫,父王母后尽皆身死时,是如何相似。
自己变强了,但什么不都也没改变吗?还是这么无奈。
齐王上败了,败给了人心,或者说,败给了命运。
轮回者,终究是不能战胜命运的。
一阵黄风吹过,似乎在叙说这个无声的故事。弥灵不知道地下深埋的累累白骨,只是呆呆地立在那里。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虽然止住了血,但已经不是无暇的身体,没有资格继续做弥远侍了。但她一点都没沮丧的表情,只是呆呆地立着。
风沙遮迷了眼,但那种光芒,驱散了风沙。
她立在旁边,看完了全过程。
原来他的倒计时,不是轻雨的死亡倒计时,是他自己的死亡倒计时。
原来不是他在杀轻雨,是轻雨在杀他。
原来他的剑,斩的不是轻雨,是他生存的信仰。
他叫高成,和齐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他只思念着轻雨,冥冥之中感觉,她没死。
她的确没死。既然她没死,那么高成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不是吗?她没死,她是个骗子,她根本就不爱高成。
所以高成死了。不过他死的一瞬间,轻雨爱上他了。
弥灵不懂这些,她只是感觉有一种难以稀释的巨大悲伤,轰击着她的心脏。她捂住胸口,想起了高成死的瞬间,对自己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原来有的时候,伤害是一种保护。弥落是洗衣女,但比私生女不是好得多吗?
弥灵昂起头,竭力不让泪水流下来。一阵黄风吹过,风太大,沙子迷了眼。
弥灵脱去自己弥远侍的外袍。
这个大陆上还有落叶村吗?有的,里面还住着一位少女。她孤零零地住在那里。
这个大陆上还有落叶村吗?有的,十年后,里面还住着一位不是少女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