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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让你见鬼

少年二十来岁,手执青铜酒盏,侧卧亭台石椅上,醉眼朦胧,面带几分苦闷之色,趁着酒意口中吟咏:“昨夜轩窗有鬼来,欢歌醉酒舞徘徊。游魂此刻无归处,浪子当时有憩台。地府居然如蜃市,人间未必是尘埃。殊途两界随风失,不过清秋一梦哉!”

此时正值深秋时分,霜寒风冷。天色初晓,少年看上去彻夜未眠,独自纵饮。时下先贤告诫,不语怪力乱神,何况是一大清早。

人不相信邪,不是意味邪不存在,而是可能邪已入侵神智,自己不能察觉;或是自身命理强硬,或是一身正气凛然,邪门之事不敢随意近身。

少年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种,或者因为此时已经是十分醉意,诗刚吟完,只觉霜风更寒,寒中透露着一股阴森森的冷气,从身前袭来,恍惚之中听到有人先赞后叫道:“好诗!可是痛死我了!”

话音刚落,少年手中酒盏坠落,像是被什么东西碰到。少年略醉眼看去,只见四处无人,只道是自己醉得太过厉害,神志醺醺,连酒盏都拿捏不住了。奇怪的是酒盏坠落,却并未掉在地上,居然略微上升浮在空中,向外倾斜,杯中的酒洒落了一地,耳中却听到:“那害人的老儿说要与我饮酒,果然便有酒了。只不过怎么不像往日味道?这是酒么?”

少年又定了定神,好似看得一个稀薄人影,正手执酒盏,摇头品评。不知是酒后壮胆还是神情恍惚酣然忘机,少年侧卧着不动,眉头微笑,张口便问:“好生无礼,怎么抢人酒喝!”

那人影自道:“主人应当好客,连杯酒水也舍不得么?”似乎面带笑容,接着又是戏语:“何况这酒水并不是很好,淡而无味!”

少年冷声道:“不好喝便别喝!”说时迟那时快,侧卧关的身体倏地弹起,双手直取那酒盏。影子还没反应过来,酒盏已经被夺走。

“噫,是人是鬼?”那少年明明击中影子,却如一拳打在空气中,全无反应。

“刚才你不是还在说,游玩于地府蜃市,与鬼魂把酒甚欢么?我自然是鬼魂了。”影子笑笑。

少年一阵沉默,又侧卧了回去,并不看那影子,取亭中石桌上酒壶,倒满酒盏,一饮而尽。影子看少年不语,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自己是鬼魂,连鬼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从这里冒出来。常言说一醉解千愁,这少年千杯居然不醉,只会愁上加愁,这种心情几人懂得?

“抢了你酒,抱歉抱歉。”影子缓下气氛,又问道:“你也是鬼?还是个酒鬼?”

少年不去看他,口中应道:“你才是鬼!”

影子回道:“我真是鬼!难道那害人的无常老儿功力不够,转了一圈儿,我还在这幽冥世界?还碰到这么个闲散酒鬼?”

少年口中呓语一般:“就算你是鬼魂又怎么样?与我何干?欺我酒醉么?”眼中略微一闪:“谁人能真的看得到鬼魂,可笑可笑!”

影子看了下四周,亭台水榭,草绿木茂,并不是那昏沉世界,心中也忖道:应该是回到了人间,只不过此人阳身,如何看得见鬼魂,还听得见自己说话?

影子又说:“你不怕鬼?”

“真鬼如何?人死以后都会变成鬼魂,早晚的事情。一惊一乍的,全无风度。”少年年纪虽轻,却一副老气秋横的样子。虽然如此,影子却是顿了片刻,正色说道:“多谢指教。我名洛准。”

想洛准少时通读百书,修身养性颇是不凡,山崩于前皆面不改色,面对生死都很坦然,只因为怪事不断,违背了世人的常规见识,自然多有时惊时乍的神情。自己不曾觉得,此时少年说出,略做思索,有如当头棒喝。

不过年少的人都有好强之心,谦谢之辞说完,便又反问:“你虽然言之有理,看上去处世不惊,洒脱不羁,不过以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那少年置之一笑:“何以见得?”

洛准也笑了笑:“你看上去不过长我几岁,以此种情形看来,想必每天都在醉生梦死中,以纵酒废志,你比较我又强得了多少呢?”

少年冷笑,又饮一盏。洛准见少年不搭理,又道:“好好的一个人,不去成就一番功业,只知道借酒消磨志气;而我一个鬼魂,想去做一番事情,却无能为力。人不如鬼,什么世道!”

“世道?哼,你怪世道不公?如果世道公平,恶人就不会当道,好人就不会枉死,天下早就太平了。我也想问问,这是什么世道!”少年口中讥笑,眼中露出凶狠之色,手中酒盏却拿得很稳。

洛准听得少年讥讽,也并不生气:“事在人为,人定可胜天!”

少年醉眼之中闪过一丝神色,再饮一杯,便将手中的铜盏放在石桌上,左手拎起酒壶,将所剩之酒于胸前推开,倾洒一地,口中自语道:“到时醒来,不知道还能记得这鬼话不!”然后躺在石椅之上,口中呓语,慢慢睡着了。

洛准嘴角微勾,只道此人真是有趣,遇到鬼了不仅不怕,居然还能睡得着,真当自己在鬼府蜃市梦游。

少年睡得很熟,曙光初露,脸色几分苍白。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射过来,少年觉得暖和舒适,洛准却觉得有几分别扭。游魂乃是阴气之物,见不得阳光,据世间传闻,魂魄遇到阳光轻则受到重创,重则魂飞魄散,虽然晨曦光华柔和,但也是阴魂的克星。

洛准虽然觉得别扭,是因为重见阳光自然的反应,总会有点不适应,但是片刻之间觉得浑身舒服,犹如常人沐浴曙光之中暖洋洋的。魂属阴,喜欢月华寒气,但是生魂之水重新塑造了洛准的魂躯,本就强于普通魂识,有如习武之人打通奇经八脉,或者说是身经巨毒药水浸泡以后百毒不侵,何况魂术八章的修炼之法,可以转阳为阴。骄阳对于洛准来说,不再是针尖麦芒,而是相益得彰的补益之剂。简单的说,月华是洛准的补品,而日华则是中和调剂之物,如同一副治病药草,各有生克,加甘草一味便可调和药性。

说来轻松,但做起来就比较复杂了。日月精华阴阳调和皆可以纳为己用,但其中分寸需要拿捏很准。如果是烈日当空,毒日生烟,没有十分手段,魂识反而会受到伤害,就像普通人一旦阴阳失调,风邪入侵,必定会大病一场。

洛准为魂不过数月,虽然有些根基和魂术,但运用起来还是生疏。返回阳世时,正好遇到的是这柔和晨光,也属巧幸。浑身舒服不过就盏茶时间,等到日上三更后,便觉得略有炙烤的感觉,影身变得更加稀薄。洛准默想养魂之法于心,盘腿就地正坐,按篇法暗自运转。只见日华有如一缕一缕,从洛准头顶而入,向魂躯四肢百骨散去,一时间魂躯闪亮,看上去像一尊坐地禅定的高僧,光环四射,影身如真。待洛准调息纳取日光精华,储日华于魂窍之内,光华悄然内敛,影身又渐渐变淡。

如此反复约一个时辰的吞纳吐息,洛准觉得魂神四溢,便收功停法。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凡事都有个度,纳阳为己用本是好事,但是新魂的吸纳能力却是有限,比如只能开三均之弓,却要强拉一石之弩,臂腕筋骨一定会受伤。洛准权衡利弊,所以只是适可而止。

洛准弹身站起,侧目看那酣睡少年,不知几时会醒。本想重返阳世时,应该是在珠崖之地,没想到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这少年不知有什么特异的能力,居然能看得见鬼魂,本来想多问几句,却一开始便是口舌争论,无从下口,此时又是沉睡之中,洛准只能付之一笑。

洛准正打算离去,却听得一声粗语:“噫,刚才好像看见那里有个发光的人影,怎么不见了?”

亭台水榭边,闪过两道身影,说话之人身穿黑色宽松衣袍,腰阔体壮,肥头大耳,看上去面带凶恶之色。另一人身形清瘦,衣著直裰华服,嘴角微生髭须,眼神深沉,他并不答话,只是走向洛准当时盘坐的地方,停步看了看,想必之前也看到了那道人影。洛准早已闪在一旁,不动声色。那二人好似看不见洛准魂影,只是慢步细看光影消失的地方,见此处并无异样,便又看向那躺卧石椅的少年。

壮汉冷哼了一声,说道:“看你今日如何逞强,不识好歹的东西!害得咱二人四处寻找!”

那清瘦之人走进两步,似有防范地看看了少年,口中说道:“小心为上,之前那么多的人围捕都没有得手,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

壮汉鲁莽一些,不作多想,伸掌便击向那石椅上的少年,口中喝道:“我管你真醉假醉,打了再说。”一掌击出,眼看击中少年,却觉一阵阴气劲力袭向自己手腕。那壮汉急忙一收,退后数步,眼中露出惊疑神色。

伸手拦挡一击,自然是洛准。洛准眼见二人来意不善,直冲那少年。虽然心中有些怀疑,但那少年沉醉如泥,见壮汉偷袭,如果不作阻挡,少年必定被打中。

这二人自然是看不见洛准,壮汉收手发愣,清瘦之人见他莫名其妙地纵身又回,便喝问道:“你做什么?还不快一起拿下他。”说罢也出手攻向那少年。壮汉闻言,也再度出手。

二人从不同方位出手攻击,洛准魂身一纵,挡在少年身前,双手分别隔挡攻向。那二人联手不弱,洛准魂身抵挡不住,略往后倾斜,又顿足飞起,身形变作旋转。

那二人再击不中,感觉受到无形旋转之力,出掌方向偏移,竟然变成互相攻击对方。二人立即收住身势,又看了看少年丝毫未动,心中大骇。壮汉口中骂道:“他娘的,见鬼!”

洛准定住身形,也不理会二人能否听见,嘴角一乜,笑道:“青天白日,让你们见见鬼!”说罢,分别打了二人一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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