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八月初。烟雨江上,一叶扁舟缓缓驶过。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女坐于船中,只见她漆黑的长发简单的盘成髻,肤如凝脂,红粉青蛾,紫芝眉宇,眸含秋水,朱唇榴齿,洁白素衣清幽淡雅。玉雕一样的柔荑,一只支撑着额头,一只握着手绢,神色哀伤。
一个老嬷嬷和一个丫鬟侍奉其左右,显得些许凄凉。
“小姐,莫再悲伤。眼看着便到姑苏了,莫叫娘舅大人瞧见了伤心。他们对你的疼爱老奴看在眼里,是视你做亲骨肉看待的。其实,你也尽可将他们视作亲爹娘。”老人转头掩去眼中的泪意。
“嫣儿明了!”少女轻拭泪珠。
船行至德州境内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天际处在昏暗之中。丫鬟春莺推开舱门,将湿哒哒的雨伞收拢斜靠在舱门边,作揖道,“小姐,船家说雨下个不停,且河水见涨,恐有危险。不如暂且留宿德州,待潮水过去,再往姑苏?”
七八月,正是雨多潮涨之时,在南方生活了数年的嫣儿自然知晓。美的不占风尘的脸,朝窗外的大雨看去。“到岸后,命人送信给舅舅,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是!”春莺应着。
家仆上岸,租来一顶轿子,抬着小姐,身后跟着一个嬷嬷一个丫鬟,朝德州城一家叫做仙客楼的酒楼而去。
嫣儿可真是会挑地方,她在书中见过,数百年前,德州城名叫泽州,临近****最长的内河秦河,当时只要秦河水涝,受灾最严重的必定是泽州。皇帝派数位官员前来治理,均不见效。皇后听闻,私访至此,想出了对策,硬使得秦河的流向更改,并在城中大力修建导水工程。至此,泽州再无水涝之患。皇后将泽州更名为德州。百姓感念皇后的恩德,视为仙家,将她私访时住过的酒楼改名为仙客楼,并请最好的画师留下了皇后的画像。在秦河岸,更是为皇后筑庙立像,如神一般的供着,且香火不断。
走进仙客楼酒楼,一进大厅就见着传说中皇后的画像,端丽冠绝,光艳逼人,瑰姿艳逸,又不失为女中丈夫。
正逢午时,家仆要了几间房,吩咐店家将饭菜送至房中,却被嫣儿婉拒。她的说法是,既然来到这一方土地,就该看看这一方人,在二楼要个靠窗的雅间便是。众人语她不过,只得应了她的要求。
雨下的很大,带些清冷之气。看看街道,却不见一处积水。不知是当年皇后治水太过有方,还是地方官员治理有道,城中的排水系统居然好到瓢泼大雨都不留痕迹,真是百姓之福。
雅间均是自家人,嫣儿命大家一齐坐下。即便是相处久了,家仆们见了这般绝美的主子,仍旧不敢多看,何况是送菜的小二。小二痴呆呆的将酒菜放下,一步三回头的看看,若不是家仆撵他,恐怕都不愿意走了。
下楼后,立即感叹自己见了仙人。这不,惹来了众人好奇,争相的上楼。家仆吃饭是不得安生了。平日里在府中,只觉得小姐的容貌是赏心悦目的,谁想到会惹来麻烦?
宋嫣可没察觉到周遭的不对,一边品尝美食,一边瞅着窗外的雨景。雨下的越发大了,可行人似乎不减,好像都是朝仙客楼酒楼而来的。
殊不知,对面酒楼的窗口,正有一男子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
门外的家仆对付一两个人还好,三四个人也还凑合,要是对付十几二十个,还有消息不胫而走,陆陆续续慕名来的,可就招架不住了。
春莺有点急,该不该提醒主子快点吃,好回房去,免得惹来不必要的祸端。正在酝酿之际,门如泄洪的堤坝,人潮汹涌而出。
宋嫣被这响声吓了一跳,透过屏风只见几十个黑压压的影子从地上爬起来朝里间而来,忽然一支健硕的手臂揽住她的腰,顺势跌落宽厚的怀抱,不知何时从窗口进来的侠客,还未待她缓过神来,侠客一个轻功,二人飞出了仙客楼,转瞬间到了另一个窗户。
近距离的拥着这美人,心潮略有些澎湃,冰清玉润,香培玉琢,秀美绝俗!这般天仙似的容貌简直应惭西子,实愧王嫱。
仙客楼的窗口挤满是朝这边看的人,她回头的惊鸿一瞥,碎发散落眉间,已经使得众人沉醉,有的不死心,下楼朝这方的酒楼而来。她这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别担心,他们上不来。”男子温润的声音飘入嫣儿的耳朵,循声看去,身旁的男子身高八尺,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爽朗的笑,真是赏心悦目的很。不觉小脸一红,连连作揖,道谢。
“未曾想,德州仙客楼果真住着仙人!”。
“公子言重了!”宋嫣两颊晕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小姐若不嫌弃,请坐下喝些薄酒压惊,待人退去,再送你回去。”
“段哥哥,人家不会饮酒就不必为难人家啊!”一个俏皮的女子声音传来,嫣儿看去,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女子,身着一身紫衣慢悠悠的走上楼来。
那女子见了嫣儿,急忙跑上前拉住手,左盯盯右瞧瞧,难以置信的摇摇头,“天呐,我从未见得如此……如此标志的女子!我若是男子,定娶你回去!”
一句话将在场人呛得够呛!
“玉妹妹,你若是男子,恐怕天下女人皆要遭殃了!哈哈……”
“段哥哥,你可还要我去代你寻****第一才女?”玉妹妹放开宋嫣的手,抱臂站着,一副威胁的姿态。
宋嫣看着眼前的素雅却透着贵气,很是调皮的女子甚是喜欢。
“段哥哥这厢错了,还请玉妹妹原谅!”段哥哥起身,双手合拢,规规矩矩的作揖赔不是。
“哈哈哈哈……”玉妹妹开心爽朗的笑着。拉过嫣儿坐下。
“我叫燕如玉,姑娘芳名?”
“燕姑娘有礼,小女子…姓宋,闺名嫣字…”
那位段哥哥深深作揖,“宋小姐有礼,在下段晋轩。”
“段公子有礼。”嫣儿作揖回敬。
“姐姐怎会来德州?”燕如玉拉过嫣儿问,此时倒显得更为亲切了。
“途径此处,天降大雨恐遇水患,留宿几日。待天晴,自要启程回姑苏。”
“小姐住在姑苏?”
宋嫣点头。
“正巧,我们也是路经此地,不如结伴啊!我与段哥哥也可去姑苏转转。”燕如玉同段晋轩挤挤眼。
段晋轩有要事在身,哪有功夫陪小妮子逛姑苏,但是燕如玉既然开口,也只好附势“正是!正是!我兄妹二人,还未去过姑苏,此次不失为好机会。”
“如此甚好。”
三人说说笑笑,见人潮已然退去,段晋轩将宋嫣送回仙客楼酒楼,并派人手暗中护着。
折回自己居住的酒楼时,燕如玉从暗处跳出来哈哈大笑,“段哥哥,对这位宋小姐可是上心了?”
“玉妹妹,莫开玩笑!我此次来,是有要事在身,无暇游山历水。”段晋轩自己倒了杯茶饮下。
“段哥哥不就是为天下第一才女来的嘛!”燕如玉也到了杯茶,慢慢品起来。
“玉妹妹既知道,又何须明知故问!”
“我生在天国,竟不知有这样的女子,她究竟是何人,叫你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
“当年贵国宰相宴请天下文人之时,见过。她才六岁,随口做的一首诗,惊艳四座,想来现在该有十五岁了。”
“宰相?你是说纳兰德?”
段晋轩点头。
“那六岁的女童,是……?”
“纳兰德的女儿,纳兰嫣!”原来他要找的****第一才女是纳兰德的女儿-纳兰嫣。
燕如玉继续道“纳兰宰相已经离开朝廷数年,此前也有消息传到朝廷,说他已过世了。如今你急着寻他女儿做什么?”
这点,段晋轩有自己不想说的隐情,九年前,13岁的他随父亲出使****,偶然的机会下,见到了纳兰德的女儿,被她的才气所吸引。当时,他的父亲为儿子提亲,却遭到纳兰德以女儿还小的理由拒绝。多年来,段晋轩一直未曾忘记那次的见面。
而为何在此时寻找纳兰嫣?段晋轩,二十有二,已到了试婚年龄。在此次出使****前,他的父亲慎重的要求他回去便要完婚。可他一心只想纳兰德的女儿,虽说爱慕谈不上,但他知道虎父无犬女,凭纳兰德的英明,教出的女儿绝非等闲之辈,若能娶回去,定能助他成就大业。自然,这样的秘密是不能道与燕如玉知晓,于是装作不在意的耸耸肩,“只是久仰其名而已。”
“那便不急了!”燕如玉起身,拍拍段晋轩的肩膀,“就和我一起绕道姑苏吧!而后乘船回京城,我此前收到飞鸽传书,父皇知你来到****境内,命我一定带你去回京相见。”
哪里是皇帝要见他,分明是借着他的由头,见一见许久不见的亲闺女吧!这个燕如玉,正是当今皇帝的第二个女儿玉公主,排行第十,与九皇子燕晟同母所生。皇帝对她极其的宠溺,这也养成了她不羁的性格。自从蓉德妃被害,她便随了她哥哥去往封地,由于自幼便与段晋轩相识,得知段晋轩出使****,偷偷来寻他一道玩耍。
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势态已明显减弱,到了傍晚,渐渐停了。天空也不似昨日那般阴霾,略有放晴的趋势,到了晚上,天空倒是有了星星点点。
春莺很是高兴,端着刚沏的茶水送进宋嫣的房间,“小姐,天已经放晴了。方才家仆去问了船家,明日我们便可启程了回姑苏了。”
宋嫣放下手中的左传,轻轻揉了揉眼睛,走到窗前,看着夜空,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姐,今天那位燕如玉姑娘来与你说话,那么许久,定是累了吧。”春莺拿件衣服,给宋嫣披上。
“不累,燕姐姐见多识广,性子极开朗,与她说话,甚是有趣的很。”
“奴婢听着,也觉得有趣,只是她着实太唠叨了。瞧她俊俏的模样及打扮,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怎么就这么的抛头露面的?”春莺一边为宋嫣准备就寝的事宜,一边说。
“双亲俱在,女儿家自然要宠惯些的。倘若父母皆是明理之人,这也不奇怪的。”宋嫣走到床边坐下,嘱咐春莺去与燕如玉回话,邀请他们次日一同乘船前往姑苏。
一夜无话。次日,阳光早早的渗透进屋子,宋嫣已经收拾妥当,为防止引来不必要的的麻烦,春莺给她带上了一层薄纱。
段晋轩与燕如玉本欲与宋嫣同坐一条船,却被奶娘婉拒,无奈,租了一搜船尾随其后同行。
“小姐,只身在外,不可听信陌生人之言。”奶娘关切的提醒宋嫣,“小姐年幼,涉世未深,不知这世间的险恶。”
“奶娘,”春莺道“您没瞧着方才燕如玉姑娘脸都被你气红了?”
“小丫头,你又懂得什么?才头次相识,就要尾随我们去姑苏,不是歹人,那便是另有目的!小姐当日也不该与他们说道才是!”
“奶娘,我知道了。”宋嫣性子淡淡的,听了这么许多,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放在心上。奶娘知道,小姐说了这句,意指不必再道,行了礼,出了内舱。
那边,燕如玉气得吹胡子瞪眼,段晋轩在一旁摇头笑笑。
“刁民!刁妇!哼!”燕如玉狠狠拍着桌子,“若不是宋嫣的奶娘,我非要制她个死罪!气煞我也!”
“这也难怪她们。带着貌若天仙的主子在外,是要防范着些。”段晋轩眼带笑意的看着燕如玉,想想刚才那位奶娘说的话,“看姑娘清丽脱俗的模样,即知虽非名门闺秀,也该生在富贵人家,父母即便不管不问,家里的嬷嬷怕是坏了规矩,成天的游手好闲,不好好的教导姑娘,怕是成天介扯些家长里短来污了姑娘的耳朵,才使得姑娘这般的无拘束,无规矩。”这话拐着弯的连带家里和她一起骂了。也难怪她会气成这样。
“难道本姑娘瞧着似歹人不成?难道她不记得,前日若非你我,她家小姐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燕如玉越说越气。
“罢了,不过是寻常百姓,何苦与他们计较?到了姑苏,终是要分别的。往后相见恐也无期了。”
“给他们机会认识皇家的人,尽然不知!哼~”听了段晋轩的话,燕如玉的气虽是消了些,可还是觉得有些委屈。段晋轩深知这位的大小姐脾气,也不多说什么,兴许第二日便也好了。
次日接近晌午时分,船只到达了姑苏码头,宋嫣的舅父宋云端早已派了家仆丫鬟抬着轿子前来接应。春莺搀扶小姐出了船舱,正碰见前来道别的段晋轩与燕如玉一行人。
“宋小姐,我们就此拜别了!”段晋轩作揖道。
“我还未与你说够话呢!”燕如玉抓着宋嫣的手。
宋嫣淡淡的笑了笑:“本该尽地主之谊,请二位过府一叙,奈何家父不喜生人,又恐误了二位行程……”
段晋轩知道,即便宋嫣心有一片盛情,只怕他们要去,她身后的奶娘也会百般阻挠,不过面上总要过得去的:“无妨。待日后还有机会来姑苏,定拜帖求见。”
复又寒暄了几句,燕如玉与宋嫣依依不舍的道别。目送了宋嫣一行人离去,燕如玉自语道:“哎~~宋嫣这个南方女子果然特别,瞧她学识谈吐非一般的女子可及,若非身份有别,倒也可以做个好友知己。”
段晋轩打断了燕如玉不舍的神情,“如玉,我们该启程了。”
“段哥哥,等你寻着纳兰嫣,我一定要找机会让她与宋嫣相识!”
“且在姑苏留下几日,寻上一寻,再进京不迟!”说罢,段晋轩一行人也离开了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