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瑾稍一分神，突然觉得身边的哥舒夜雪身子一颤，连忙将她搂入怀中。
“雪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哥舒夜雪捂着胸口，说：“刚才我被幻象迷惑，不小心伤了自己。”
楚怀瑾拨开她的手，她的胸口处果然有一个掌印，和她的手掌差不多大小。
他惭愧道：“雪儿，是我拖累你，如果不是我，你早就破阵而出了。”
哥舒夜雪摇了摇头，眼中流光闪动，突然想到了破阵之法。
她问：“怀瑾，你相不相信我？”
楚怀瑾答道：“我当然信你。怎么了？”
哥舒夜雪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
他觉得手心冰凉无比，竟是哥舒夜雪将真气传了过来。这道真气霸道汹涌，瞬间将他的五脏六腑冻得冰凉，若不是哥舒夜雪紧紧握着他手，指甲嵌入他的皮肉里，让他感觉到万分刺痛，他即将被这突如其来的真气击晕。
哥舒夜雪急道：“快用云中九剑。”
楚怀瑾几乎是凭本能使出了云中九剑。
他清楚地看到，前一刻还柔韧难缠的银丝，如同蜘蛛网遭遇了狂风，瞬间灰飞烟灭。
漫天的大雪像是被磁石吸引，追随着他的剑锋，天空中的阴霾尽数散去，借着剑光，他看见了唐婉容的身影。
一道雪亮的锋芒，如风掣电驰，直奔唐婉容而去。
楚怀瑾立即用剑斩断了无形的锋芒，聚在他剑锋的大雪遭遇无形气刃，轰然散落，天上的乌云聚拢起来，遮住了他的视线，唐婉容随之在他的视野里消失。
“你为什么阻止我杀她？”
他的耳畔传来哥舒夜雪的质问，正想回答，却身子一软，飘飘然落在地上。
哥舒夜雪扶起他，说道：“对不起，我……”
楚怀瑾知道，刚才是她过去激动，松开了他的手，真气一断，他丹田空虚，一时站不住脚跌倒在地。
他苦笑道：“还好我们已经脱险。”
他说罢举目望去，唐婉容已不知去向，正想寻找，却听见身后的雪山隆隆作响，滚滚雪浪从山巅滑落，以雷霆万钧之势朝他们袭来。
“是雪流沙！”哥舒夜雪吓得脸色苍白，望着他不知所措。
他轻轻一笑，眼中掠过一丝笃定，问：“雪儿，你信不信我？”
哥舒夜雪满脸疑惑，然而身后的滔天雪浪已经袭来，不容他解释。
他将哥舒夜雪扑倒，护在她身上，用腰带将两人死死缠住，刚刚打完最后一个死结，冰冷的雪浪就卷了下来，砸在他的背上，将他砸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怀瑾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身子一颤，从晕阙中醒转过来。他触摸到身下柔软，才想起自己和哥舒夜雪一起被雪流沙冲了下来。
她的体温和周围的雪一般冰冷，气息停顿，眼看是不活了。他心中悲痛，奋力扒开身边的雪，将她抱了出来。
“雪儿，怎么我们才解开心结，你又要死？”他抱着她冰凉的身躯，跪在雪地中，眼中的泪刚要滴落，就被冻成了霜。
哥舒夜雪眼皮翕动，缓缓醒转过来，说道：“谁说我死了，我答应伴你走完这一生，怎么会轻易死。”
楚怀瑾惊喜交加，握着她的手，为她不断呵气。
她环扫了周围一眼，苦笑了一下，说：“不过眼下的情况，我们两个怕是都活不成了。”
“你说什么胡话，是不是被雪流沙砸得傻了？”他伸手探了探她的脉，脉象平和，没有受伤。
她突然问：“怀瑾，你身上可有干粮？”
他摇了摇头，“我在吐火罗洲救了你之后，就被你带着上路了，没有机会准备。”
她伸手往腰间探去，原本带着的干粮被雪流沙冲走，只剩下一个装着芳华露的水囊。
她将水囊递给楚怀瑾，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先喝点芳华露吧。”
楚怀瑾接过水囊，闻到其中熟悉的香味，讶道：“这不是萧朗前辈酿的百花蜜吗？”
哥舒夜雪点了点头，说：“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叫芳华露好听许多。”
楚怀瑾正要喝芳华露，忽然察觉不对，问：“这是我们仅剩的口粮？”
“嗯。”
他将水囊放下，说：“我不喝。”
“不可以，你今天催动云中九剑，真气损耗过度，如果没有及时补给，会伤及根本的。”
楚怀瑾问道：“刚才你煞有介事地说，我们都快活不成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果然还是瞒不过他。哥舒夜雪暗叹了一口气，说：“这里是死亡深渊。”
她指了指两边高达万仞的峭壁，说：“你看这里的崖壁有多高，从这里向上看，连终点都看不到。”
她朝峭壁拍出一掌，只见一大片白雪从峭壁上脱落，露出锋利的冰棱，而山体掩藏在冰棱之中，深不可见。
“这些峭壁是积雪、冰棱形成的，即使是最上层的轻功，也不可能踏着峭壁飞出去，所以我们只能被困在这里。”
楚怀瑾吸了一口冷气，不想她太沮丧，说道：“就算一时出不去，我们也可以在这里生活，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冻挨饿的。”
哥舒夜雪摇了摇头，说：“不，我们在这里根本活不下去，以我们的内力，挨冻倒是不怕，但这里温度极低，没有任何生物可以生存，我们没有吃的，很快就会饿死。”
楚怀瑾不服道：“不可能。我们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来都没有摔死，说明苍天怜见，赐我们一线生机，我们又怎么会死于饥饿？”
哥舒夜雪低着头没有说话，楚怀瑾已经拿起了水囊，朝远方走去。
“你去哪里？”哥舒夜雪跟着他的身后，不明白他的用意。
“我去四处勘测一下，看情况是否和你说的一样恶劣。”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还没住的地方，说道：“雪儿，你能不能为我们挖一个雪洞。”
哥舒夜雪点头答应，可脸色惨淡，显然不相信两人可以活下去。
楚怀瑾捧起了她的脸，凝望着她的眼睛，说道：“雪儿，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本来想着自己是最了解雪山的人，掉落在死亡深渊，绝无生还可能，可是在他的眼中，她看见了坚定、执着，她忽然不想死。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送他离开。
楚怀瑾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许久，眼前始终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任何动物或者植物生长过的痕迹。
他来到一处冰河前，本想着凿开冰层，探一探里面是否有鱼，可惜结冰太厚，他内力空虚，无法撼动冰面。他不服气地喝了一口芳华露，稍稍恢复了气力，聚气在剑尖上，猛然刺入冰面。
鱼肠剑本就削铁如泥，加上他的内力，瞬间刺入了冰面，只剩下剑柄。然而鱼肠剑还是刺不到底，更麻烦的是，无论他如何使劲，都拔不出剑了。
“这次真是作茧自缚！”他自嘲了一句，往周围扫了一眼，四野无人，不用担心有人将他的剑捡走，他直接弃剑而去，让鱼肠剑在这里做个路标。
楚怀瑾离开冰河，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依旧是一望无垠的白雪，没有任何收获。
天渐渐暗了下来，雪山中的能见度越来越低，楚怀瑾不得不折返。他回到插着鱼肠剑的冰河，心情沮丧，坐在剑旁边自言自语。
“剑兄，你说我该怎么做？我不可以两手空空地回去，这样雪儿会更加绝望的。”
寒风萧萧，为剑柄镀了上一层霜雪，让鱼肠剑看起来像是几百年前就被遗落在湖面上的一样。
楚怀瑾灵光一闪，哪怕这片深渊没有动物可以存活，但雪山常常发生雪崩，难道就不会碰巧刮落一些树木或者野兔野狸什么的？想到这个可能，他激动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可惜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他没有火把，无法继续探索。而且温度越来越低，他需要不断地对手掌呵气才能保持清醒。他当即决定先回去，第二天再继续探索。
楚怀瑾回到原来的地方，意外的发现哥舒夜雪不仅打好了雪洞，还在洞口生好了火。
他忽然有种归家的感觉，走快了几步，问：“雪儿，你怎么做到的？”
哥舒夜雪微微一笑，说：“我在挖雪洞的时候找到了一些可以燃烧的矿石，本来想等你回来再点着的，可天色已经晚了，我担心你找不到回来的路，所以就先点火了。”
他心中暖流涌动，几乎要落下泪来。
“别愣在外面，来看看我们的新家。”哥舒夜雪将他拉进了雪洞。
雪洞挖的仓促，所以并不大，只能容纳两个人躺下，但是哥舒夜雪特意将墙壁砌得如精致的国画一样，不仅有柳浪莺啼，还有雷峰夕照，还有三潭映月，令楚怀瑾一眼就联想到了江南。
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甚至觉得，眼前这简陋的雪洞，比杭州北郊美轮美奂的白鹤山庄更像他的家，因为这里让他感动，让他牵挂，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男人。
“雪儿，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
楚怀瑾将她揽入怀里，两人在狭小的雪洞中叠肩相依，相互取暖。
雪洞门前的火很快燃尽了，广渺无垠的星空出现在他们面前。星空很亮，星星很大。
哥舒夜雪突然激动地说：“怀瑾，你看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我看见了，那是天狼星。”楚怀瑾望着天上星宿，有种天地广阔，而自我十分渺小的感觉。
哥舒夜雪点头道：“没错，是天狼星。天狼星是突厥人的守护星宿，无论处于何时何地，只要看见了天狼星，就意味着守护神与我们同在，绝不能放弃希望。”
他被她的开朗感染，说笑道：“那我若是娶了你，岂不是半个突厥人，不知道天狼星能不能保佑我？”
“一定可以的。”她忽然反应过来，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贴着她的鼻尖，凝望她的眼睛，坚定地说：“我说，我要娶你为妻。”
“你不要胡言乱语，守护神会生气的。”她说罢就要逃走。
小小的雪洞没有多余的空间，她刚起身就撞到了额头，楚怀瑾借机将她拉了回来，护在身下，肃容道：“从今天起，我便是你的守护神。”
她那双灵动得出水的美目瞪得极大，脸上飞起阵阵彤云，如娇艳欲滴的鲜花，美得惊心动魄。
他再也按抑不住心底情愫，埋首吻在她的唇上。她先是奋力挣扎，但敌不过他的刻骨缠绵，悄然合上了眼睛，一任他予取予求。
雪山一夜，风雪簌簌，划破天幕，压低了梅枝。风雪过后，又是崭新的一天。
楚怀瑾早早地醒来，想到昨夜自己的越轨之举，嘴角露出一抹暖暖的微笑。他为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起身准备出去寻找食物。
“怀瑾。”她轻吟一声，拉住了他的衣角。
“我陪你一起去。”她脸上仍然泛着红晕，似乎还没从昨夜的余波里恢复过来。
“好。”有她陪伴，他很开心，他有种预感，今天一定可以找到食物。
两人扶持着走出雪洞，昨夜的一场大雪过后，天气暖了许多，两个人的精神也为之一震。
楚怀瑾带着哥舒夜雪来到昨天被迫弃剑的地方，哥舒夜雪刚看到冒在冰河上的剑柄，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怀瑾，你昨天……”她几乎能想象到他当时的窘迫样，眼睛笑成了了弯弯的月牙。
楚怀瑾尴尬地说：“雪儿，你别顾着笑，快帮我把剑拔出来。”
哥舒夜雪笑意盈盈地握住了剑柄，运了三分力气拔剑，没有成功，这才止住了笑意。
没有剑意味着没有工具，要徒手在雪地刨坑，想到这里，她认真了起来，暗蓄了七分力气，双手握住剑柄，咬牙将剑拔了出来。
楚怀瑾赞道：“果然还是雪儿厉害。”
哥舒夜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也会云中九剑，如果你肯勤加练习，将来武功必定不在我之下。”
楚怀瑾摇了摇头，说：“云中九剑终究不是正统武学，我不想练。”
他又想起昨天她在火树银花阵中，与他共同使出云中九剑的场景，问道：“雪儿，你怎么也会云中九剑？”
哥舒夜雪答道：“云中九剑是萧前辈的成名绝技，他怕后继无人，就将云中九剑教给我了。”
楚怀瑾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好，之前我还因为自己不愿练这套剑法，担心它从此没落，既然萧前辈将它传给了你，我总算可以放下心头大石。”
哥舒夜雪笑道：“你既然不想练，还想这些做什么？”
楚怀瑾没有回答，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早就被这套剑法深深吸引，只因为这是玄衣教中的人传授，所以他才避之不及，可每每遇到危险，他第一反应还是使出这套剑法自救。
两人在雪地中走了许久，和昨天一样，没有发现任何活物。
楚怀瑾有些气馁，一掌拍在崖壁上，说：“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雪，竟然连一根树枝也没有刮落，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哥舒夜雪安慰他说：“没关系，饿一顿两顿我们还死不了。”
头顶上突然传来轰隆的雪浪声，两人对望一眼，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又是雪流沙。
楚怀瑾将哥舒夜雪按在了崖壁上，以脊背替他将落雪隔绝在外。
这一次他们很幸运，这一处崖壁最顶上是凸出来的，雪浪垂直落下，没有砸到他们两人。
隔了许久，雪浪终于停了，大雪没过了两人的膝盖，将两人冻得瑟瑟发抖。
楚怀瑾将脚从深雪里抽了出来，觉得好像踩到了什么，弯腰往下一捞，竟然捞到一只被冻僵的猞猁。
“雪儿，我们终于有吃的了！”他激动得几乎要流下眼泪。
哥舒夜雪受到鼓舞，不顾冰寒，又在雪中翻找了许久，却是一无所获，想来是猞猁这种动物离群独居，无固定巢穴才不慎被雪流沙卷落，成了她的盘中餐。
她双手合十，对着天空以突厥语喃喃地说了几句。楚怀瑾虽然听不懂，但看她神情肃穆，知道她是在感激苍天对她的照顾。
两个人回雪洞将猞猁烤了，削成薄片晾晒在洞口，严格按照计划食用，熬过了足足半个月。可惜半个月之中他们再也没有找到别的食物，很快又陷入了饥荒。
这一天楚怀瑾独自出门寻找食物，黄昏时拖着沉重的身躯回来，恰好看见哥舒夜雪捧着猞猁骨出神。
“雪儿，你在看什么？”
他取过猞猁骨一看，不由得鼻子发酸，原来她一直默默记录着两个人在深渊中度过的日子，截止到今天已经过了十九天了。
哥舒夜雪捧起一碗热汤，对他说道：“怀瑾，我今天找到一条蛇，特意放了它的血给你补身子。”
楚怀瑾接过汤就喝了下去，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如果不是彼此互相激励，恐怕早就死在了雪洞里。
楚怀瑾喝完了汤，身子暖了许多，疲惫感也逐渐消散，感觉自己又能多撑几天。他看向哥舒夜雪，却见她脸色发青，气息微弱，便问：“雪儿，你自己吃了吗？”
哥舒夜雪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拿起猞猁骨，在上面刻下了一个新的日期。
楚怀瑾隐约觉得不对劲，她怎么会不顾我，先喝了汤呢，而且她说有蛇，却不见蛇肉在哪里。
他心中惊颤，一把握住她的手，捋起了她的袖子，果然，她的手臂上多了一道新的伤痕。
他感到一阵恶心之意，扣着喉咙即将干呕，然而他胃里的食物实在太少了，他干呕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他问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她凝望着他，眼中尽是令人心碎的决绝，她说：“你必须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