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大厅里,苏慕哲正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呆呆出神。果敢坚毅的侧脸轮廓刚好映入阳光眼中。不知为何,她的脸突然红了,慕哲转过身,同样也微微脸红耳热。
“这顶棚,设计的有创意,就是活做的有点糙。”他挠挠头憨憨地笑着,“你看,踢脚线、踢脚板,还有颜色,都不协调,包柱不应该这样。”
“这里可是设计师的摇篮!你这么在行,当心他们拉你来讲课噢。”
“不怕误人子弟我是求之不得!听江湄说你在这里兼职,怎么样?”苏慕哲打量着阳光,永远是这样清新可人,只是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落寞。
“花屋的生意维持生计还可以,趁着年轻不努力怎行!”
“没那么严重吧,我又没追着你要钱,不要太辛苦。”
“上次那事……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会多加利息的。”阳光低下头看着脚尖。
“我有那么市侩?”慕哲似笑非笑盯着阳光。
“应该的!”阳光抬起头,“我已存了六万块,回头把卡给你,做工程比不得我们零售业不欠不赊。”
“这么短时间哪来的?”
“姑妈给的,我借的。”
“你还是不把我当朋友!”苏慕哲的脸涨红了,“钱的事以后再说,好好的搞的这么俗。噢,对了,你和阿慧上电视了,昨晚的新闻,好像是帮助一个白血病女孩。”慕哲改变了话题。
“说来话长,挺心酸的,要不,我请你喝咖啡,边喝边聊?你呀,长时间不回来,是客人呢,晚上再请你吃饭,叫上阿慧和江湄。”阳光紧盯着慕哲,生怕他不答应。
西北方向涌起团团黑云,闪电伴着雷鸣不期而至,要下雨了,雨天生意清淡正好泡吧,不急回女人街。她看看表又看看天。
“不会让你做东连老天爷都有意见吧。如果真那样,我可不敢去。”慕哲装出很害怕的样子,“晚上你做东,我买单。”阳光被他逗笑了,初次领教他的幽默。
“那个小洁,原本打算同父母过生日照合影后自杀的,遗书都写好了,真可怜。”
“幸亏遇到你!”
“是大家的力量,江湄虽没去,但托我们捎了钱。慕哲,以前,我就是只坐在井里的小青蛙,世界这么大,有精彩和欢乐,也有灰暗和无奈啊。”阳光有些郁郁不欢。
“这就是社会呀!所以有人建议我们闭着眼睛赶路。”
“闭着眼睛赶路……”阳光重复着这句话,忽然苦笑了一下,不觉再次用大眼睛盯着慕哲。
位于丽水路向海滨一路拐弯处的“半生缘”咖啡屋开了有些年头了,经营地道的巴西咖啡。阳光在美专上学时就和同学经常光顾,和杨炜的第一次约会也是在这里,她喜欢这里的清雅和浓浓的艺术氛围。
长方形的咖啡屋面积不是很大,大概有一百零几平。柜台冲门,垂手而立的服务小姐小姐小姐笑得很甜,阳光冲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慕哲不常泡咖啡馆,忍不住四下打量:两个落地橱窗垂着象牙白纱帘;十几张桌子、铺着雪白的混纺桌布、白色的椅子;屋子的四个角上分别置着小巧的花架,绛紫色的油漆刚刚刷过;墙壁上挂着几幅油画,慕哲不懂画,辨不出真伪。
靠近柜台也是房子中间有一架黑色的钢琴,今天的演奏者是一个长发男孩,阳光并不熟悉,有可能是新来的。临窗的两个最好的位置已被两伙人分占,阳光他们选了一张正对钢琴的桌子。
音乐流畅明快,似乎是对窗外倾泻雨帘的回应。在这里,除了琴声你听不到纵情无忌的说笑,即使有个别喜欢在咖啡屋高谈阔论的人处在这种氛围中声音也会自动降低八度。阳光一直没机会认识咖啡屋的主人,她对他有着种种神秘的猜测。
慕哲眯起眼,享受着难得的清闲,两个月不见,他瘦了许多,棱角分明的脸庞愈发显示出男人的刚毅。阳光把目光移向东北角的花架,一盆小苍兰取代了以前的马蹄莲,淡黄的花朵隐隐透出一股灵气,似乎正向她颔首低语,她则报以浅浅的微笑。
“熟人!”慕哲警觉地睁开眼。
“小苍兰。”
“阳光,你总让我吃惊。”慕哲盯着她,灼灼的目光中藏着复杂的内容。很难把眼前的女孩同那晚怪异的举动联系起来。这个女孩,心里藏着怎样的感情?
“瞧你又黑又瘦,那边活很苦吗?”阳光关切地问。
“活儿不苦,只是心里闷的慌。”慕哲垂下眼睑,默默搅动杯中的咖啡。稍顷,他复抬起头,炽热的目光停留在阳光脸上,阳光迅速地把目光移向别处。
“有些话憋在心里不知道怎样跟你说,我嘴笨,又怕惹你不高兴……你说我究竟说还是不说?”慕哲满怀希冀等阳光的回答。
听了他的话,阳光竟然如释重负。她佯装听不懂慕哲的暗示,清了清嗓子道:“不知道怎样说最好别说,免得越说越糟。”
“也是,这需要时间。”慕哲自我解嘲一笑,示意走路很轻的男侍过来,慕哲在他耳旁一阵低语,男侍礼貌地点点头。
一曲《水中花》在大厅里缓缓响起,阳光非常喜欢这首由歌曲改编而成的钢琴曲。她向慕哲报以感激地一笑:奇怪,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这首曲子?
舒婉凄迷的旋律像窗外的雨水把阳光的心情淋的湿湿漉漉。往事在音符间划过:她想起了和杨炜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了江湄和她短暂的婚姻,想起了可爱的小梧,甚至还想起了隔壁杂货铺的芙蓉和他的瘸腿丈夫,与自己同龄却已嫁过三回、生了两个孩子。她是个好女人,起早贪黑侍弄铺子一月的收入不及沈美舒一夜的小费,粗燥的脸上时常挂着泪痕。还有精明的阿慧,一个热情活泼的女人,生意越做越大,丈夫却越离越远,大着肚子去进货,那人却在后院频频点火。而独自拖着傻儿子为生计苦苦挣扎的梅雪林又有着怎样的过去?为什么她曾不提自己的丈夫?女人真的是花吗?经风历雨逝水而去仍顽强挣扎难道仅仅是要留住一抹红?
“阳光,听入迷了,要不要再来杯咖啡?”
“好吧,你呢?”
“我没你那福分,喝多了兴奋,睡不着觉。”苏慕哲转头招来侍者,把目光又移回阳光脸上,见阳光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像遭到什么禁忌一样慌忙把目光移开去。
“慕哲,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吗?”阳光喝了一口咖啡,“我在想无名街上这帮姐妹究竟是花儿还是野草?千红百媚的花丛中为什么还会有丑恶的花朵?“沈美舒、陈小青、大D、刘朝前、何辉等人的脸在阳光脑海中一一闪过。
“看似柔弱的野草却有至刚的性情,顽强的生命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一首生命的赞歌。说实话,我喜欢野草的性格,更喜欢阿慧的‘即使是草也是风干的草,绝不沉积在泥淖中’这句话。至于娇艳的花朵,曹雪芹早借黛玉之《葬花吟》寄情,不管是野草还是鲜花不管是否有人欣赏有人歌唱,她们的品质永远不变。至于你说的丑恶的花朵只是个例,虽然生长它的土壤极其肥沃。但是,它开的再娇艳,也是有毒。清白之花的土壤即使再贫瘠,哪怕落入尘埃亦是绝美,像深谷幽兰,雪中红梅。”慕哲侃侃而谈。
“怎能分别出花朵的性质?可否传授一二?“阳光来了兴致,不禁对慕哲刮目相看。
“你的悟性那么高,还有名师指导,岂敢造次。”
慕哲的话褒贬不一,阳光猜不透他真实的意思,浓密的睫毛遂垂成好看的弧形,遮住了渐已开启的心扉,也挡住了探寻的目光。
见阳光垂着眼不再出声,慕哲方感刚才说话有些唐突,知道她的心里起了变化,于是身子向前一傾,温和地问:“生气了?”
“怎么会!你的话很有禅意,上升到了哲学范围,需要静下心慢慢琢磨。”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老天似乎有意赐予慕哲契机,阳光转移了话题。
“我们家房子大,你搬过来吧。你不常回来白付房租……我和柳叶子住的也怪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