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回到住处,看见贺子风正焦急地在门口团团转。开口便骂:“操!****的!电话都不回一个?!”
我上前扔出一支烟,说:“靠!我们这不是都回来了么?”
贺子风刚要说话,我抢先提醒说:“有女生在,注意形象!别乱说脏话!”
贺子风点燃香烟,说:“我本来就没什么形象。注意个屁?”
我愤怒地说:“不是你的形象,是注意我们的形象!”
贺子风还想说什么,忽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他是看见石碧云和方妮了。美女是有一种艳光发出的,目测视野内定会被吸引。
我颇为得意地简单介绍了一下。按理石碧云是徐义的同学,但徐义自引荐给我后,我俨然成了石碧云的经纪人,总是由我介绍她,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累了的原因,徐义整天都不怎么说话。
略略休息了一下,贺子风就喊饿了。
我所栖息的地方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吃饭方便,楼下便是餐馆,房东开的,熟识得很,而且经济实惠。如果懒得下楼还可以叫她送上来。最重要的是,哪天我们囊中羞涩还可以挂账。挂账是学生最擅长的。
我们一共是八个人,刚好四面围坐。
老板把菜谱给我,贺子风一把抢过来,阿伟又立即夺回去。狠狠地对贺子风说了句:“什么素质?!女士优先。”然后立即笑吟吟地把菜谱递到方妮面前,乐呵呵地说:“你喜欢吃什么?随便点。”
在吃饭的时候我很喜欢听别人说“想吃什么随便点”,这样就意味着你可以白吃一顿了,说此话的一方通常就是请客付钱的一方,不管情愿与否。
方妮并不怎么领情,可能是对点菜不感兴趣,只说了句“随便吧”便递给了石碧云。石碧云点了份糖醋里脊,望了一下我,又点了一份红烧武昌鱼。然后交给了阿娇和郭胜。
我向石碧云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她竟然知道我喜欢的菜目。
郭胜和阿娇合计点了几个菜又把菜单传给徐义,被徐义推辞。
点菜是一件很费神的事情,既要符合本人的口味,不然自己没法吃;又要顾及别人的胃口,不然别人会埋怨不够尊重对方。所以一般我都不主动点菜,反正我百毒不侵无所不吃。
菜单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我手里。很像我们小时候玩的一种击鼓传花的游戏。鼓声起,传花始;鼓声息,传花止,花在谁手里谁就要表演节目,表演者唱歌跳舞学狼嚎狗叫鸡鸣都可以。
阿伟和贺子风各加了几个菜。然后叫了啤酒和饮料。
菜还没上我们就先干了一杯。阿伟带头的,我不知道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豪饮的男生,至少错觉上是。所以在第一盘菜上桌之前,我们在阿伟的倡导和带领下已经三杯下肚。
好容易菜上来了。大家都饿了,噼里啪啦八双筷子空中乱舞春秋,煞是壮观。
郭胜频频给阿娇夹菜,不停地叮嘱说“多吃点”。弄得像是阿娇怀孕了要补身子似的。
贺子风见不得这样扭扭捏捏的,说道:“公众场合,注意影响!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阿伟扮正义拔刀相助说:“人家两口子恩爱你就眼红了?”
郭胜委屈地说:“这里又不是学校食堂,也没有写禁止喂食。”
贺子风说:“那我也给别人夹菜。”说着夹起几片土豆,举在空中不知道该放在谁的碗里好,他跟石碧云和方妮初次见面还不熟,索性给了邻坐的徐义。像是完成了一件事情兑现了一个承诺一样洋洋得意。
这时方妮说:“他不吃土豆的。”
徐义也说:“是啊,我不吃土豆。好东西留给你自己吧。”说着夹给贺子风。
贺子风无趣地说:“这么有营养的东西你也不吃?你看我,就是每天吃土豆才这么结实的。”
徐义说:“那你自己多吃点!”意思是不用再给他夹了。
阿伟也夹了几块黄瓜片给方妮,说:“这个养颜,多吃点。”
方妮低头说了声“谢谢!”,没有抗拒。
阿伟示意我也给石碧云夹点啥以示体贴关怀。我小声说:“不用我夹,她会主动给我夹菜的。”
阿伟不信,和我暗赌,输了罚三杯酒。我说没问题,叫他选一样菜。他选了那个唯一的鱼头。
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拆下鱼头夹着给石碧云,说:“如果猪肯吃鱼头肯定会变得像你一样聪明,你试下。”
石碧云怒目而视,说:“不用了!”
我笑笑说:“刚才说错了,吃鱼会让你变得更聪明!我保证。”
她拦着不让我放在她碗里。我心生一计,指着石碧云背面的方向大声说:“你们看那是什么?”
石碧云果然回过头,我趁机把鱼头放在她碗里。
大家哈哈大笑。石碧云知道上当了,把鱼头夹到我碗里说:“我不稀罕!”
我欣然接受,说:“谢谢!”
侧脸看着阿伟,说:“开始吧!”
众目睽睽之下,阿伟连干三杯。
贺子风诧异道:“你怎么自己一个人独饮?”
我抢话说:“他口渴了。”然后得意地笑了。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我有些晕乎乎的了。天也黑了,大家兴致都很高昂。贺子风和阿伟提议去唱歌。没有人反对。
2
大学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吃喝玩乐,而远非外界以为的苦学。吃饱了喝足了就需要玩耍找点乐子。唱歌便是首选,乐趣无限经济实惠。大学附近除了餐馆和旅店,就是歌厅、KTV包间。
据说KTV是小日本的发明创造,后传入港台,继而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祖国大陆并风靡到现在。说是“横扫”,这一点也不夸张,以前没什么像样的娱乐生活,比如我哥哥那一代人就比较可怜,他们一律留着鸭尾巴式的长头发,穿的喇叭裤像大扫帚一样,手里还拎着砖头一般的录音机,然后三五扎堆,找个角落大跳迪斯科。由于那形象不怎么样,所以邻居大妈看见了都绕道走,还不忘教育自己的孙子,看看,这些都是小流氓。如今那一代愤世嫉俗的青年们已经惆怅地老去,而满大街都是卡拉OK了。
我们面对如丛林般密密麻麻扎堆的歌厅,一时不知道去哪家。有些店名也很有意思,以四字为主,比如“情歌浪子”、“黑夜精灵”、“一帘幽梦”、“梦幻零点”,除了“歌神在线”纯粹点外,其他的都似乎有所暗指。最终我们选了一个叫做“象牙海岸”的歌厅,名字听起来比较文雅。内部环境也还不错,只是有些燥热。
我们叫了菊花茶和啤酒。阿伟殷勤地给女生们倒茶,贺子风急切地给我们开酒。
开篇是郭胜阿娇合唱《爱和承诺》。阿娇音质还行,符合原唱。只是郭胜鬼哭狼嚎的实在让我们受不了。接着又是《心雨》、《无言的结局》这类男女对唱的曲目。
KTV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每个人都想“秀”上一把,即使有羞羞答答的家伙号称自己不想唱,那也是看似含蓄而已。这“秀”的意思是表现,是炫耀。同时,这“秀”还附加着一个冠冕堂皇的外衣,虽然是以满足自己的表现欲为目的,但是幌子却是娱乐观众——我是唱给你们听的,又不收钱,连卖艺不卖身都算不上,所以,你们得表现得很欢迎我,表现得很尊重我的劳动。这就是KTV的游戏规则,即使你感觉对方唱得惨不忍闻,你都得兴高采烈的给他鼓掌,都得一脸诚恳地夸奖他技艺高超。这道理很简单,因为你也想唱,你也想得到满足,所以说,唱KTV本质上是自娱的,同时也建立在互娱的基础上。
因此,当郭胜还要继续唱的时候,贺子风一把抢过麦克风,一边说:“你们先休息一下”,一边已经摆好了深情演唱的POSE。贺子风有一个雅号叫“麦霸”。他唱歌的兴致比我们每个人都大,激情四射劲头十足。其台风也很高昂,时而左手捂胸,时而右手紧握;时而闭目作陶醉状,时而翘首作瞭望状。即兴的时候还会来几段耸肩扭臀之类的恶心“舞蹈”,自以为有美感。其实是真的恶心。
徐义的话语今天很少,看起来更像是贺子风的歌迷,样子挺虔诚的。郭胜和阿娇在角落不知在说着什么。阿伟极尽夸谈阔论之能事,频频主动找方妮聊天。方妮适时地配合几句。好像一个人在不停地讲故事另一个人偶尔会习惯性地问“那后来呢?”一样。
很自然的,我和石碧云就显得有些孤单。可是,我知道,此刻我需要这样的孤单。
喝酒的原因,我的话也显得特别多。后来石碧云跟我说我那晚一直在跟她演讲。从出生讲到与她相识。看来,我成了另一个阿伟。狼子野心。
当贺子风唱完第八首的时候,我们知道他的个人演唱会也将要结束了。因为很明显地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沙哑撕裂了。
直到“麦霸”下台,我们方才雀跃起来。
我怂恿石碧云唱歌,还没有亲耳听过。之前据徐义讲,说石碧云一直是校文艺队的骨干,貌美之外,歌舞俱佳。男生为她打架的事情时有发生,应验了那句祸水红颜的经典古语。
石碧云点了一首《我可以抱你吗》。不知道是石碧云唱得动情还是歌曲本身动听,大家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抛开爱屋及乌,说实在的,我分不清是原唱还是翻唱,我醉了,醉在歌中,醉在石碧云的柔情似水的声音中。每每唱到“我可以抱你吗”的时候,我都在心里说:“当然可以!”。
一曲唱罢,我率先鼓掌,全体起立。比思想觉悟超高的新兵还要热烈和虔诚。
接着石碧云又唱了一首《我只在乎你》,也是很凄怨柔美的歌。我彻底被打动和征服,不仅仅是歌声。
我想我得卖弄一下了,尽管我先天五音不太全,但经过后天的雕琢和培养,也还能唱几首。并且每次唱的都是这几首,因为太拿手了,其他的歌反倒不会唱了。我选了一首《相思风雨中》,邀请石碧云同台献技,居然应允了。这首歌我已经熟烂于心,在此前三天我还刻意温习过,而且粤语歌曲已经对我毫无障碍。
唱到高潮的时候,我牵起石碧云的玉手,她没有拒绝。一切都那么自然温馨,一切都那么真情流露。在合唱的部分我与她四目对视眼神交流,她眼里的柔和姍姗与我的深情款款交相辉映。我情不自禁得寸进尺地试图拥揽石碧云,熟知被推开。麦克风传来清脆的一句:“讨厌!”,分明带着笑意和羞涩。
“讨厌”似乎是女孩子的专用词,倘若哪个男的说这两个字一定会被骂娘娘腔。女孩子在说“讨厌”的时候若怒目而视极端气愤,说明她有可能真的厌烦这件事或这个人;若面带笑脸说“讨厌”,则意思刚好相反,表示“喜欢”。所以,我可以断定石碧云此句绝对违心。
曲毕。掌声稀拉。欢笑声满屋飞。
趁着石碧云心情大好,也趁着我的酒兴,我决定一吐衷曲向她表白。
每次听人提起向别人表白的时候,我都觉得是一件挺振奋郑重的事情,也是一件挺傻的事情。表白是最蠢的追求方式。你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你爱她,她可能斩钉截铁地回答你她不爱你,你把她逼得没有余地,她也让你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此外,并不是你表白了,她答应了,就是你女朋友了。这个顺序有点颠倒。应该是你的行动使她对你有感情了,她就是你女朋友了,这时你表白了,她就答应了;你不表白,她也答应了。表白是可有可无的,是在她成为你女朋友后的一种感情的调剂。
于是我决定含蓄一点,看似无意实则有意识地表达一下我的意思。以现在的环境的来看,唱歌表意为不二选择。哪怕被拒绝了也可以被看做是一个玩笑,给自己留有一个台阶,不至于摔死。
我上前点了一首《一生中最爱》,然后面对大家站立,面带微笑地看着石碧云说:“今天我要唱一首歌送给我这一生最爱最重要的女人……没有她就没有我。”
“噢……噢……”阿伟和郭胜开始欢呼起来,贺子风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号,余者皆鼓掌。大家欢笑着,目光顿时都看着石碧云,然后转而看着我,等着我说出那句最具分量的话。
我接着说:“这个人就是我妈妈……”
我听到下面嘘声一片。
不理会他们狐疑的眼神,我继续说道:“我要告诉我的妈妈,我认识了一个女孩。”我顿了顿指着石碧云说,“并且爱上了她,从此,这个女孩将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
贺子风带头起哄,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掌声雷动,气氛沸腾。
这时,前奏结束,音乐开始,恰如其分。
“如果痴痴的等,某日终于可等到一生中最爱……”
刚唱完这句,在众人的拥簇下我慢慢走向石碧云,我看到石碧云眼里的闪烁,见我走过来了,她便低下头。
我依然很卖力很投入地唱着:“想你,我真的想你……”
一段结束,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支火红玫瑰,双手递给石碧云。实际上是我在唱歌之前叫服务员帮忙去邻街花店事先买好的,我一直藏着。
石碧云有些茫然,疑惑不解的表情,然后又低下头,不做声。没有接受。
“虽然唐突,但我心是真诚的”!我说。
然后阿娇耸耸石碧云的肩膀,拽着石碧云的手臂,笑着说:“接受啊!”
大伙儿都跟我一样紧张了,同声道:“接受吧!”
石碧云小心地接过我手中的玫瑰,旋即羞涩的一笑,低头不语。
最是那低眉的一笑,妩媚动人至极!这时,我正好与她四目相撞:慌乱而甜蜜。这种交流只发生在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已冲破了孤独的隔膜,蓦然发现隔膜之外的世界竟是无比的宽广和美丽。
石碧云终于接受我的花,意味着接受了我的求爱。我欣欣然狂喜!
贺子风拿酒过来,笑吟吟地说:“顾逸文,好样的!祝贺你又骗了一个女生,来,干一杯!”
我看着贺子风的吟笑就觉得他是在淫笑,不过还勉强可以看出是带着真诚善意的。
刚准备回驳两句,但见徐义和郭胜也凑过来说:“恭喜恭喜!干杯!”
看来,我的求爱结果至少在表面上是赢得大家喜爱的。于是拉着石碧云飘飘然狂饮三杯。
阿伟见我邀约成功,决定效仿,也邀请方妮合唱一首情歌。他点的是《在雨中》。
方妮先是推托说不会唱,然后石碧云说配合一下就可以了,方妮应允。
阿伟比我还要神通广大,居然真的拿出一把伞,尽量与方妮靠拢,撑在头顶,倒真有几分浪漫气息。想来,阿伟一定是调情高手。
我们又起哄了。
很可惜的是,效果并不好。至少,他们没有牵手。而且,方妮在这首歌还没有唱完的时候就放下话筒,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各位,这首歌我不熟,后面的我不会唱了。”
阿伟并不气馁,坚持一个人唱到结束。
我急忙递给阿伟啤酒和饮料,阿伟倒是明我心意,走到方妮面前递给饮料,说:“渴了吧?喝点饮料。”方妮接过,轻轻地道谢。
阿伟胜利似的豪饮杯中啤酒,这个举动太过明显和张扬,惊动了我们。
郭胜笑道:“我也渴了,我也要喝!”
阿伟反问说:“你没有老婆伺候吗?”
贺子风也跟着起哄道:“我没老婆,我也渴了!”
阿伟反诘道:“你手里不是拿着一整瓶么?”
逗得我和石碧云大笑。没留意到方妮的沉默。
徐义也挨过来凑热闹,说:“难得大家今天一起聚会,来,干杯!”说完就一饮而尽,少见徐义这么豪饮。
大家都筋疲力尽的时候,我们才散去。
贺子风和阿伟留在我这过夜,徐义明天上午还有事所以就赶回去了。方妮和石碧云一道。郭胜和阿娇两口子自然回自己家温存去了。
互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