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寺在皇城正东,恰好在御天城两座城门中间。
御天九门,与赤霄山九宗相对应,正北面的振霄、太霄二门。振霄门是水门,皇城内建造沐阳、浣月二池时曾由此引灵水一条支流进入御天城。太霄门是火门,羽林五卫兵马若是北上便走此门。振霄门属阴,太霄门属阳,金光寺在两门之间,调和阴阳。
金光寺主持根芜大师火术绝顶智慧绝伦,被皇帝封为国师。神光三十八年,宫内有妖邪作祟,根芜大师被请到宫中震慑邪秽。大师虽对邪秽根由并不明了,依然能够以大法力将其化解,更加令皇帝敬服。
皇城与金光寺之间驻扎着五百神武将军,专为根芜法师出行仪仗之用。说是五百,其实并无定员。根芜在禁宫与金光寺之间往返并不频繁,这一营神武将军大多时间都在休息,因此这五百仪仗成为威武卫中一块肥缺,各营争抢不休,宗延术为平衡各营,定为每隔三月轮换一次。
这个月正是杨显所部五百神武将军在此处当值,宗戎素来看重杨显的雷法,时常向他讨教。离开邀园之后,宗戎同杨显一同骑马到杨显的军营之中。
二人都喝了不少酒,为散酒气,向北多绕了一段路,走到金光寺门前。
金光寺的金顶之上还是光芒耀眼,金光寺的院墙已经被晦暗笼罩。
寺内安静无比,既无钟磬音,也无诵经声。
“雨时还是老样子”杨显道:“自从生了那场大病之后,人也仿佛老了许多,全无赤霄山上时的英气。”
“赤霄虽有宗师传授通天剑术,毕竟人力难以登天”宗戎道:“纵然可以御剑九霄,依然难逃生老病死,真是令人唏嘘。”
宗戎所说唏嘘是为赤霄的剑法,而非上官雨时的病。
上官雨时的病因,宗戎一清二楚。
盈关之上,上官雨时与十几个长生会高手意图击杀赵定方,反而为赵定方杀散,上官雨时险些死于赵定方之手。
那夜宗戎立在盈关的敌楼顶上,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居高临下,见赵定方扑杀长生会高手如苍鹰扑兔,心中未免有云端仙人目睹禽兽相争之感。
是役之后,上官雨时身上的英锐之气一扫而空,整日浑浑噩噩,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告了一个月的病假,回神武将军营之后三魂七魄也未聚齐。
杨显心思简单,以为上官雨时为病魔所扰,希望顶头上司宗戎能多加照拂。
“生老病死……”杨显看着金光寺的金顶道:“法力无边如根芜大师,如今也是老态龙钟。生而为人,便难逃老死之运。”
杨显话音一落,空中传来一声炸响。
宗戎看了看天色,道:“秋冬之交,你猜这一场是雨是雪?”
杨显脸色一变,道:“有人在行雷法!”
宗戎依然若无其事,道:“定然是紫衣巷中哪家的护院侍卫在切磋……”
不等宗戎说完,霹雳之声接连响起。
杨显道:“此雷如利刃出鞘,降临之地必有血光!”
宗戎望着雷声传来之处,忽道:“遭了,快集合人马。有人要刺杀皇兄!”
金光寺南的神武将军营中此时只有两百人,一多半人都未着甲,喝酒的喝酒,赌钱的赌钱。
杨显走进营门时,正撞见一个身着貂裘的艳丽女子。
貂裘雪白,却不及女子露出的胸口白。
“杨将军!”女子见是杨显,轻拢鬓角散发,深深施礼道:“小女子有礼了。”
杨显喝道:“来人!”
一柄着甲带刀的神武将军凑过来道:“统领!”
杨显指着女子道:“谁带他进来的?”
那名神武将军道:“是庞副统领。”
庞副统领性庞,名雄,是庞太清的侄子。庞太清膝下无子,对这个侄儿十分宠爱,先是送他入赤霄习剑,转而又送入威武卫中当差。庞雄本来十分谨慎,如此明目张胆带女眷入军营也是在庞太清加封了太子太傅之后。
杨显道:“叫所有着甲带刀的兄弟上马!”
那名神武将军道:“得令!那…..庞副统领……”
杨显道:“我去找他!”
那名神武将军领命,四处奔走,寻找着甲带刀的同僚。
“杨将军”女子道:“一定是有紧急军情吧,我知道庞将军在何处。”
杨显道:“我的军营,不必劳烦姑娘。”
杨显吐气开声,喝道:“庞雄!”声若雷霆,将五百人的营地震得抖了两抖。
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身着暗金色铠甲,歪带着兜鍪,提着长刀急急忙忙从一处营房中跑出来道:“此乃军营重地,何人在此喧哗!”
杨显走到庞雄身边,沉声道:“既然是军营重地,你以为带女眷前来!”
庞雄醉眼惺忪,并未看清杨显面容,只觉一股杀气渐渐逼近,缩了缩脖子,用力眨了眨眼睛,见是杨显,笑道:“杨兄误会了,她不是我的家眷。”
女子附和道:“是呢。小女子是群玉别院的仙子,杨将军曾到过我们家的,我还摸过将军的钢刀,您不让我摸,还推了我一下,弄得人家骨头疼了好几天,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启禀统领!”先前那名传令的神武将军站在杨显身后,高声道:“营中着甲带刀的共有四十人,已经集结完毕!”
杨显冷冷看了庞雄一眼,转身道:“出发!”
杨显翻身上马,庞雄悄悄对那名传令的神武将军抱了抱拳,那名神武将军对庞雄微微点头,上马,随杨显而去。
“庞将军好威风啊”那名群玉别院来的仙子娇笑道:“全营上下,不怕杨将军的,恐怕只有你一人吧。”
庞雄道:“他可怕,不过是因为他老子是刑部尚书。刑部尚书是二品官。我伯父是太子太傅,是与左右丞相平起平坐的一品大员。我惧他作甚?”
杨显带着四十名神武将军驰出军营,宗戎正等在街心。
宗戎见到这队衣甲鲜明神武将军摇了摇头。
“殿下”杨显道:“事发突然,着甲带刀的只有这么多人。”
“我看着几十人里并没有术法高手”宗戎道:“雷法可及五十步之外,一副弓箭都没有,除了你,剩下的只能壮声势了。”
杨显脸上一红,道:“末将驽钝。”
“也只能如此了”宗戎道:“希望上官聆雨能比我们早些赶到。”
……
上官聆雨看到残损的轿子中,太子安然无恙,先是大惊,继而又松了一口气,拔刀喝道:“护驾!”
三十名捕快纷纷拔刀,向太子的轿子围去。
此时宗戎和杨显率领的四十名神武将军也赶到文兴大街。
无妄天尊的灰烬尚未散尽,兴宁坊东北角的那家酒楼的三层窗户里飞出几道黑影。
于此同时,长寿坊西北角上的饭庄里也有数道黑影飞出。
兴宁坊的酒楼与长寿坊中的饭庄隔街相对,酒楼中多是文人墨客达官显贵,饭庄之中多是贩夫走卒,两家店中本来坐着几十个食客,没有一个是身着黑色劲装,飞到街上的黑影似是在两家店门前凭空出现一般。
那名仅存的铁甲侍卫来不及将钢刀抬起,脖子已经被一柄剑刺穿。
剑身细长,刻着三道放血槽。那名铁甲侍卫只觉得喉间一凉,浑身的力气便泄得干干净净。
青衣侍卫双手翻飞结印,长剑幻作数十,飞向黑影。
剑若流星,而那些黑影的身法比幻剑还要快,幻剑划出数十道银线,却一无所获。
青衣侍卫刚要变幻手印,手上忽地一麻,左手的手背上插着三枚黑色的骨针。
骨针之上并没有喂毒,那三针端端正正扎在手背的筋脉之上,转眼便将青衣侍卫的左手废去。
青衣侍卫右手持剑,护在太子身前。
赵定方起身正要上去加入战团,却被江迎潮拦住:“将军,这些人暗器厉害。”
赵定方也看到一个黑影一挥手打出一蓬黑气,青衣侍卫虽然躲过大半,左手还是被扫中,登时便废了。
那蓬黑气实是数十枚骨针,赵定方脑中忽然闪过钟伯说过的一种暗器:叶底枯云。
江迎潮最擅长的暗器,便是叶底枯云。
即便那黑衣人所用的暗器并非叶底枯云,看江迎潮的神色,也必定是种极厉害的暗器。
知道赵定方有斩铁之术的人并不少,江迎潮是巡检司派来监视武定侯府的眼线,对赵定方武功术法必然了如指掌。
赵定方的归元剑术虽然可以克制五行风雷术法,却对暗器无可奈何。将军印虽然看似刀枪不入,他却被云笈天师夺舍明觉之后打得口吐鲜血,并非坚不可摧。这种可以在十步之内释放的暗器,威力极大,若非天神的玄化之术,便只能靠快若风雷的身法躲避。
赵定方的分身剑法虽然有些火候,却没有十足把我躲避那黑衣人使出的暗器。
赵定方毕竟与那青衣侍卫和铁甲侍卫不同,在他心中是没有君臣之念的,他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却不会为皇帝的儿子抛头颅洒热血。
赵定方站在江迎潮身后,不仅想:太子算是我的朋友吗?这些前来刺杀的人是正是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