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原南部,一道隆起横跨霖骑第四卫与霖骑第五卫领地。
这道隆起长约百里,似山非山,有草无木,有土无石,本无名字,
隆起生一种草药,茎如嫩竹,叶似新柳,根似龙角,舒筋活血有奇效,霖骑军常以高价收购此物。
此物名为龙角草,秋季采撷效果最佳。
每逢秋日,霖骑第四卫、第五卫领地之内的牧民常采龙角草卖与霖骑军。
牧民受龙角草恩惠,故将这道隆起称为龙脊山。
龙脊山上浮土为黄褐色,壤土嫣红如血,传说为焚天之战时人族勇士埋骨之地,龙角草乃人族勇士骨骼所化,故能对人族边关将士强健筋骨大有裨益。
夕阳西下,龙脊山上一片金黄,真如一段破地而出的金龙脊背。
采药的牧民多已下山,只有一老一幼未曾离去,二人背着一大一小两个竹篓,在黄褐的枯草间寻找龙角草。
幼童跟在老者身后,踢打着枯草,奶声奶气道:“爷爷,龙脊山是如何来的,再给我讲一遍。”
“龙脊山……”老者弓着背,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枯草中逡巡道:“是座没有骨头的山。山以石为骨……这龙脊山却是个大土堆,一块石头也没有。山无石,如人无骨,是个废材。这山本来有一千尺高,下一场雨,便矮上一尺,下一场雨,便矮上一尺,如今只剩下这么高了。”
“爷爷说的不对”幼童噘嘴道:“我问的是这山是如何来的,又没问它是怎么便成矮子的。”
“怎么变成矮子的?”老者对幼童的抱怨充耳不闻,只是将自己的话有重复了一遍道:“因为它是座没骨头的山啊。山以石为骨,这座山却是个大土堆,一块石头也没有。本来有一千尺高,一百年前下了一场大雨,高山崩塌,泥土变成浪头流到天府原上,这山就剩这么高了。”
幼童眼睛一亮,道:“泥土怎么变成浪头?”
“因为泥土骑了马”老者咳嗽一声,接着道:“雨水就是泥土的马,泥土骑着雨水,一路从山顶冲下去,跑得比风还快,声音比雷还大,叫做山崩。”
“爷爷你看”幼童指着北方尖声道:“又有一座山崩了!”
夕阳未落,北方传来一阵闷雷。
老者直起腰,抬头望向北方。
龙脊山北方数里,数道黑色洪流在天府原上迅速推进,如倾天而下的水,冲向东方。
那是四万身着黑甲骑着黑马的骑兵。
当这四万铁骑由傍晚冲入夜色时,第一颗雷火弹从讨逆卫的军阵中飞出,飞过泠州城东面那堵已经没有垛堞的城墙,落在早已一片狼藉的城中。
当讨逆卫军阵中的雷火弹终于告罄时,泠州城内已是一片火海。
赵定方孤身立马于泠州城西门内,听见东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泠州城的东面城墙在被石炮轰击了一日一夜之后,如一个重伤难支的巨人,轰然倒塌了。
城墙倒塌的声音很快被讨逆卫的喊杀声掩盖,讨逆卫军阵如决堤之水,怒吼着向泠州城冲来。
姬仲廉引八千骑兵,第一个冲入泠州城。
贯通泠州城东西的大道两侧,大火如无数妖媚女子,纤腰扭动如蛇,招呼讨逆卫的虎狼之师。
姬仲廉驰过半个泠州城,一个风骑兵和羽林卫的影子都没见到。
城中会动的,只有火焰。
“将军”韩定道:“城东空无一人,难道赵定方又在前方设伏?”
姬仲廉冷哼一声,打马向西门冲去,韩定率骑兵紧随其后。
距离西门三百步时,姬仲廉望见西门内立着一匹黑色战马,马上端坐着一员黑甲将军。
姬仲廉挺枪喝道:“赵定方!”
赵定方并未答话,他缓缓举起手上的震天弓。
箭啸穿破烈火之声与讨逆卫骑兵的战吼,飞入韩定张开的嘴巴。
姬仲廉目眦欲裂,双目赤红,吼声如虎。
震天弓上又搭了一支黑羽长箭,箭镞对准姬仲廉的眉心。
那双赤红的眼睛愈来愈近,黑羽长箭却未离弦。
姬仲廉冲到西门时,赵定方已经逃出城外。
“将军”一名骑兵千夫长追上姬仲廉道:“泠州城已下,不如守城以待侯爷大军。”
“赵定方亦是强弩之末,那一箭正是想令我却步”姬仲廉道:“追!”
讨逆卫的步卒全部进入泠州城时,姬仲廉已经带着八千骑兵冲到泠州城西的清秋原上。
铁无虞、唐玉关、简邕三人率五百骑兵在城外半里处等候,见赵定方策马冲出时正欲上前迎接,却见赵定方摆手大呼。
唐玉关道:“他在喊什么?”
铁无虞指着自泠州城西门冲出的讨逆卫骑兵道:“撤。”
眼见赵定方越来越近,冲到清秋原上的讨逆卫骑兵愈来愈多,很快便有数千之多,铁、唐、简三人纷纷对所部骑兵道:“撤。”
讨逆卫骑兵见仇敌就在眼前,个个如发狂般打马冲锋。
赵定方已经冲入那五百骑兵阵中,刚要舒一口气,却听四面马蹄声渐近,左右一看,十几丈外,讨逆卫骑兵的前锋如两只蟹钳,隐隐有包围之势。
赵定方与那五百骑兵连日激战,此时早已人困马乏,眼看就要被杀气腾腾的讨逆卫骑兵包围。
追兵的铁蹄声已在耳畔,夺影城遥不可及。
赵定方深吸了一口气,带住缰绳。
红日初升,第一缕金光越过泠州城残损的城墙,照在清秋原上。
焚天通晓人意,步伐放慢,赵定方一人一马如一块磁石,讨逆卫骑兵先锋如无数铁屑,猛扑过去。
唐玉关扭头见赵定方单枪匹马落后,大喝一声。
五百骑兵听唐玉关呼喝纷纷勒马,拔出刀剑准备厮杀。
赵定方单手持枪,冷然看着讨逆卫的前锋,却见左右包抄过来的讨逆卫骑兵纷纷勒住战马,不甘地望着不远处的夺影城。
赵定方扭过头,看向前方,心中一惊,几乎如讨逆卫骑兵般勒住战马。
落风林尽头千步之外,又生出了一片茂密的森林。
落风林是东西走向,这座森林却是南北走向。
任由风吹雨打,落风林凝立不动。而赵定方面前这座森林却在缓缓向前移动。
日光渐盛,薄雾散去,移动的密林中马嘶声犹如海潮。
那座缓缓移动的森林终于露出真面目:十万羽林前军、五万霖骑五卫骑兵排成数十里的巨大军阵,如黑色云山压在金色的清秋原上,纵横皆望不到尽头。
赵定方率领的五百骑兵发出一阵欢呼,紧催战马,向前奔去。
薄雾散尽时,羽林卫和霖骑军忽然停下,一队身着铁甲的风骑兵簇拥着一员黑甲白袍的将领从军阵中驰出。一名铁塔一般高大的风骑兵擎着一杆大旗,黑底白字,绣着一个斗大的“沈”字。
“沈”字帅旗下的白袍将军正是讨伐姬氏的行军总管,车骑将军沈青天。
沈青天左手边一匹黑色战马上坐着一位少年将军,甲胄制式与羽林卫和霖骑军将校迥异,黑色铠甲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华美无比。
少年神情倨傲,握着缰绳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沈青天右手边一匹褐色战马上坐着一位布衣老者,须发花白,头戴墨玉冠,手无寸铁。
赵定方打马上前,迎向沈青天道:“沈将军,三日之限已过,幸不辱命。”
沈青天:“赵将军以五千兵马据数万逆贼,奇功一件。”
“赵定方,久违了”沈青天身边的少年将军道:“立次大功,可喜可贺。”
赵定方看了少年将军一眼,冷然道:“荣王殿下。”
“赵将军虽然守城满了三日,被人从城里赶出来终究不好看”宗睿道:“如今你是羽林卫的人,胜败皆关乎父皇威严。我给你五千兵马,你去除掉那些逆贼。”
宗睿口中的逆贼正是数百步之外的姬仲廉。
追击赵定方的五百骑兵时,八千讨逆卫骑兵显得声势惊人,此时却变得十分可怜,犹如猛兽嘴下的一块肥肉。
“殿下勿急”沈青天指着泠州城南面的原野道:“靖远侯到了。”
绣着“姬”字的帅旗出现在晨光之中,与“沈”字帅旗遥遥相对。
三万铁棘营身着重甲,手持长枪,簇拥着“姬”字帅旗缓缓逼近。铁棘营南侧是五万轻骑。
八万步骑缓缓推进到泠州城西,在距羽林前军、霖骑五卫军阵五百步处止步。
姬仲廉的八千轻骑纷纷折返,加入讨逆卫的骑军大阵。
“姬冲妄称智将”宗睿哂笑道:“步军在中间,骑兵在两翼,他连布阵都不会,如何是我军对手?”
宗睿的话被一声箭啸打断。
落风林后,鸣镝箭冲天而起。
密林尽头出现一支骑军,一色黑甲,看上去与霖骑军无异,只是这支骑军的旗帜跟霖骑军迥异:赤红如火。
黑甲红旗的骑军不断从落风林的尽头驰出,聚拢在泠州城西门外,总数在五万上下,成为铁棘营的右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