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期在即”赵定方:“大家同样是鬼,不分什么前辈晚辈,多谢老兄的酒。”
赵定方仰头灌了一口酒,眼前忽地一亮。
“钝剑无锋
亦是杀人利器
恶鬼得道
即成万世师尊
善恶难辨
何必惺惺作态
正邪不分
竞可一剑斩之
中此剑者
如饮甘泉
往生极乐
快哉快哉”
字体皆由火焰结成,写在火塔的四壁之上。
赵定方大笑道:“快哉!”
白色的骷髅之上腾起一道金色火焰,火焰自骷髅的口中喷出,似在放声大笑。
骷髅在烈火中燃尽,长剑倾倒。
赵定方一伸手,长剑已在手中。
……
镜心站在冰柱顶上,双手一分,水面登时裂开一道两丈长的口子,那团金黄变成赤红。
一道赤色弧光自水下十丈处腾起,弯如新月。
镜心脸色大变,双手翻飞结印,双掌齐出,一柄八尺余长的冰剑自掌心凝出,迎向赤色弧光。
赤色弧光切入冰剑和镜心的双掌,犹如利刃如腐朽,毫无滞涩,在镜心背后闪出,化作一道火云。
无垢镜上的十几根冰柱纷纷开裂,镜心站在最高的一根冰柱上,缓缓扭过头,望着岸边的三个青衣人,脸上全是惊愕。
一声轻响,镜心整个人与冰柱一同裂成两片。
发出追魂镖的青衣人惊呼:“明王斩!”
那根最高的冰柱所在之处出现一个漩涡,漩涡之中火光大作。
一道火柱从漩涡之中奔涌而出,岸边一抹碧色寒光冲天而起,直射火柱。
空中传来金铁交击之声,寒光撤回。
青衣人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三人脸色都是一变。
一个身影隐在黑暗之中,手上提着一柄长剑。
赵定方在空中与飞剑对了一招,落地时背对着三个青衣人。
无垢镜上漩涡消失,岸边的荒草地上发出叮一声轻响。
发出飞剑的青衣人射出一柄三尺青锋,剑身折断,那柄碧色长剑只剩一尺。
剑断之声一起,两个青色身影急扑赵定方,其中一个青色身影在才迈步一步,忽然分成两个。
手拿断剑的青衣人并未与另外两人夹攻赵定方,而是一跃而起。
赵定方转身,挥剑。
剑身刺入月光之中,化成半个月轮。
赤色光华自剑尖飞出,没入荒草。
遍地荒草忽地一抖,一个疾行中的青色身影随之矮了两尺,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那道赤色弧光截断了他的双腿。
另一个青色身影也为之一顿,弧光扫过,那道人影竟然如雾遇风,消失的干干净净。
夹击赵定方的另一个青衣人以分身剑身法躲过明王斩,化身被斩碎之时,真身已一跃丈余,双手握剑凌空劈下。
赵定方重伤在身,在紫金酒壶中的烈酒催动下接连发出三次斩击,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本以为最后一击足以将剩下三个青衣人一剑两断。不料断剑的青衣人一跃躲过了斩击,另一个青衣人则以分身剑身法将明王斩化解。
青衣人凌空击下时,赵定方只来得及横剑去架。
两剑相交,赵定方只觉剑上大力如山压来,双臂一麻,碧色剑锋劈面而来。
赵定方将头一偏,碧色长剑的剑锋划过右肩,已经沾了鲜血。
那青衣人双目赤红,双臂用力将剑身压下,想将赵定方劈成两半。
青衣人只觉剑上一轻,碧色长剑切入寸许,正待提气再向下压迫,忽觉喉咙一紧。
赵定方本是双手握剑与青衣人相持,此时放出左手,令青衣人的剑切入右肩,左手捏住青衣人的喉咙。
那柄碧色长剑极其锋利,想来是神族利器,赵定方身受重伤,将军印若有若无,根本无法抵御。
赵定方把将军印灌注于左手之上,左手有若镔铁。
青衣人并没有将军印,喉咙被铁钳一般的手捏住,一身劲气登时泄得干干净净。
赵定方左手一拧一放,青衣人便如烂泥般摊在地上。
碧色长剑还嵌在赵定方的右肩上,赵定方将甘泉剑交到左手,剑尖直指那断剑的青衣人。
青衣人抛掉断剑,左手握拳,拳眼冲天,右手剑诀,立于拳眼之上。
草地之上窸窸窣窣响了一阵,月色忽地暗了下来。
被赵定方斩断的荒草悉数飞上三四丈高的半空,遮住了赵定方头顶的月光,根根犹如尺把长的铁针。
赵定方仰头望着空中密密麻麻的如针荒草,缓缓下蹲,如一头受伤的豹子,要做殊死之斗。
一声尖啸自无碍峰上响起,漫天荒草忽地落了一半。
借着月色,赵定方看见青衣人手中握着一支羽箭,箭羽漆黑,却比霖骑军的黑羽箭断了几寸。
青衣人抛掉羽箭,尖啸声接连响起。
空中的荒草悉数落下,黑衣人双手握拳,交叠与喉咙之前,拳眼中露出一截黑羽。
青衣人的手颓然放下,露出嵌在喉间的黑羽。
赵定方踉跄着走到青衣人面前,地上躺着两支羽箭,箭杆与羽毛皆是黑色,箭镞却是碧色,与青衣人手上的长剑一般。
这种羽箭赵定方见过一次:这是黄泉林中射杀堕落神族的羽箭。
一个黑色身影如烟掠过,停在赵定方身后。
黑影手上握着黑色弯弓,腰间悬着黑鞘长剑。弓身犹如妖娆仙子的腰肢,而黑影的腰肢,却比弓身还要妖上几分。
“宇文姑娘真是重诺之人”赵定方道:“这么快便还了欠我的人情。”
赵定方艰难转身,望着那双明媚的眼睛,强笑道:“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了。你可以安心杀我了。”
宇文青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到了两粒白色药丸在手上,伸到赵定方面前道:“吃了。”
赵定方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好香。不知是这药丸,还是姑娘的手。”
“你在天王殿不过是助我一臂之力,算不得救我一命。你毫发未伤,也未杀一人,还得了一套剑法。此番为了救你,我杀了两个人。我不但还清了你的人情,还令你欠了我的人情。若是这般放你去死,我岂不是亏了”宇文青萝将手抬高道:“吃了它,还了我的人情之后再死。”
“欠人情是件很辛苦的事,有时候还会生不如死”赵定方道:“不过,你这药丸看起来味道不错,我厮杀了一夜,腹中空空如也,吃了它正好垫垫肚子。”
赵定方探头去吃宇文青萝手上的药丸,只觉自己的头重逾千斤,带着身体向宇文青萝撞去。
宇文青萝忙丢下弓,手掌在赵定方胸口一按,一翻,身形一转,单膝跪地,让赵定方枕着自己的腿,捏着赵定方的嘴巴,将两粒药丸灌了进去。
两粒药丸下肚,赵定方哼了一声,宇文青萝才出手拔出嵌在赵定方右肩上的长剑。
伤口虽深,却只有几道血丝。
宇文青萝将赵定方的前襟撕下一块,为他包扎伤口。
“宇文姑娘,你知道吗。在我的故乡,人若是受了重伤,总是有个朋友在身边说:‘跟我说话’,如此做,那个重伤的人便会多撑片刻,等到救命的人来”赵定方望着月亮道:“我在故乡时虽然一事无成,却很是怕死。也不是怕,只是不甘心,似乎死了便失了一些便宜。其实,活着,又何尝不是每日都在被别人占着便宜。如今我是斩鬼弑神的英雄,很快便官居三品……青萝姑娘,你可知三品官员多大的分量?在皇帝面前,他也许连提鞋子也不配,可他若想碾死一个平头百姓,便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一千八百年前,你们神族统治大地之时,若是杀了一个人族,是不是便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所以呀,我不是封官,我是封神了。倘若我的故乡有人得知我封了如此大的官,一定羡慕得眼睛发红,把那官印抱在怀里,死都不肯放开。可是我到了此处,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区区三品官位,简直是个笑话……青萝,你在神族中是个战士吧,想不到你的医术也这么厉害。我很想去神族的仙城中看看……好香……真是奇怪,我遇到的神族女子每个都很香,只是她们的香,全是滚滚红尘的味道;你的不同,我说不出究竟不同在何处,那便再闻得仔细些……”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赵定方的唠叨。
宇文青萝站起身,拍了拍双手,拾起弯弓插入弓鞘。
赵定方捂着脸颊道:“士可杀不可辱,打人不打脸,我被女子羞辱,还是死了算了。”
宇文青萝抱着肩道:“在我的故乡,若是那个男子借酒胡说八道占女子的便宜,便打他耳光。他若不醒,打到他醒为止。赵将军,你醒了么?”
“古来圣贤皆寂寞”赵定方仰望那双眼睛,顿觉月华失色,不禁叹道:“但愿长醉不愿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