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进门,郭立平媳妇马凤英就咋呼开了,一口的东北玉米碴子味儿。
“妈,你看你这,还养着狗呢?人家电视上都说了,这猫啊狗啊的,身上细菌可多了,小孩儿老人都碰不得。我都不好带你大孙子来看你,到时候给招一身病回去可咋整!”
人家东北人一说话,那感觉都是多淳朴爽朗的,她这一开腔,虎了秦萱一大跳——整个儿就是个行走的喇叭!声音洪亮的不忍直视,忍不住开始同情郭立平了。
“就你话多!”郭立平假模假样的斥了一声,却拉着媳妇一起坐下了。大摇大摆的一点儿没见外。
“妈,外面老热了,你看你儿子一头汗,给我们整点儿冰镇的绿豆汤呗!”
“你别老使唤妈,”郭立平骂了一句,话锋一转:“我妈还用得着你说!”
好家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唱一和的,三言两语把杨老太太使唤的团团转。
杨萍芳果然去煮绿豆汤了,顺手还把厨房里地上搁着几个西瓜挑了一个端上案板。
秦萱趴在厨房门口,看着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弯下腰,明明腰不好,弯腰的姿势不能久了,却为了给儿子挑个甜的,硬是左右摆弄了半天,这才艰难的把七八斤重的西瓜抱了起来。
秦萱突然就不敢看了,她回头往客厅瞄了一眼,见那头郭立平还在跟媳妇嘀嘀咕咕,两个人笑作一团。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是生你养你供你念书的娘呵!你怎么忍心这样轻她贱她!
天然气灶上煮着一口小锅,里面翻滚着绿豆,冒着腾腾的热气,杨萍芳摘了老花镜,眼镜有个挂脖,就这么吊在胸口。她洗了洗西瓜皮,拿着菜刀慢腾腾的切起了西瓜。
老太太的侧脸平静的没有一丝表情,大约是有些累的,那热气蒸的人也燥热难耐,杨萍芳的鬓角上渗出了汗珠,滴落下来,她却没有擦。
秦萱看的入了神。
她记得宋代禅宗大师说过,人生有三重境,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到了杨萍芳这个岁数,哪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只是看破而不说破罢了!她打心眼里疼爱这个幼子,无论他是否感恩,是否孝顺,她的爱是不会变的,仅此而已!
西瓜切好了,杨萍芳把绿豆汤关了小火煨着,端着出了厨房。
她没切自己的那一份。
郭立平两口子拿起来大块朵颐,也不管滴下来的西瓜汁落在地砖上,杨萍芳需要拖多久才拖得干净,他们只觉得大热天吃着又甜又水灵的大西瓜,从里到外的妥帖了。
杨萍芳只坐在藤椅上安静的看着儿子。
“妈,你怎么不吃。”郭立平一边说着,一边又拿了两牙西瓜,左右开工吃的欢实,却不说给自己亲妈递上一块。
“妈不饿,你吃吧。”
马凤英去洗了手,路过秦萱趴着的地方,忽而用一种看猪肉似的目光打量了她几眼,这才踩着高跟鞋回了沙发上。
(老娘没去惹你们,你倒把主意打到老娘头上来了,想死的心慌了是吧!)秦萱觉得牙根有点痒。
“妈,不瞒你说呀,立平这次可遇上贵人了!咱们跟着投资了一个项目,那家伙你是不知道,老挣钱了!是吧立平!”马凤英的大喇叭开始咋呼起来。
郭立平嗯嗯的胡乱点了点头,去洗了手,这才回来说:“妈,我跟你说,我投资了一个大项目,这才三个月,挣了这个数!”他伸出一个大巴掌。
“五万块啊!妈!我就把钱往里面一投,俩月就回本,第三个月就翻倍啊!”
“可不咋的,他前头喊着要五万块钱投资,我还跟他干了一架,哎哟可把我肠子悔青了,早知道多投点儿可不连我儿子的媳妇本都有了!”
“贼婆娘都怪你,你看老钱他们比我进去的早,上个星期都买宝马了!你个败家娘们儿,抠门完了都!宝马都让你整没了!”郭立平忍不住埋怨起来。
杨萍芳慢悠悠的开口:“四儿啊,你说的啥投资的,妈也不懂这些,不过现在警察同志老跟我宣传啥诈骗的洗钱的,你们可别被骗了就好。”
“妈,你咋那么老顽固,这都新时代了,到处都是金子,就看你怎么挖了!”郭立平瞪了媳妇一眼,让她别说话,这才笑嘻嘻的说:“妈,我跟你说啊,这是个金字塔模式,越早投资的人,挣的越多!这可不是虚的,是实打实的RMB直接入账啊!我这才挣的五万,这不连着本金一起又复投了,只等着三个月之后又能大捞一笔!”
杨萍芳品出味儿来了,她长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没说,她看了眼自己儿子,慢吞吞的起了身。“我看看火,那绿豆也该开花了。”
(我倒是想把这俩狼心狗肺的东西打的屁股开花!……额,尼玛忘了我现在也是狗!)秦萱碎碎念了一番,耷拉着耳朵继续趴在地上装死。
杨萍芳关了火,盛了两碗绿豆汤,搁在了厨房阳台窗户边上的四方小茶几上晾着。这才慢腾腾的走回去。
“妈,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们俩呀把家里能投的钱都投进去了,现在大娃读书啥的都要钱,这两个月生活有点紧。”郭立平咳嗽一声,可能也觉得不太好开口,却被马凤英私底下踢了一脚,这才又道:“我是这么寻思的,你看你这房子也不用还月供,每个月有好几千的退休工资,还有社保卡医保卡啥的,保障也挺好的,那钱呢放着也是放着,搁银行里还得贬值!我也不说拿你的,就当我借的,到时候我双倍还给你!”
这话撂在地上,水花没溅起来,就光听见声儿了。
秦萱暗暗的撇撇嘴,谁又不是眼睛瞎了,真把钱给了你,别说双倍的,就是还个一块两块恐怕都痴心妄想了,整个一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也就亲妈把他当个宝贝。
杨萍芳半晌没开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