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街市，传出的是两个失望的声音。
“我要是谨慎一点，确认她们确实住在这家店就好了，这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唉！”
“看来今天我们的运气确实不怎么样！”两人刚从一家客栈里走出来，就唉着声叹着气。那店主人听说是找两个漂亮女孩子，一连摇头：两女孩子嫌本店条件太差，刚进去看了一下，出来以后就走了，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琴龙秀懊恼着：“不过这座城就那么大，我们且沿街走走，如果她真是公主，说不定一会不小心就给我们再撞见了也不可知！”
蔽日点点头：“也只有如此了!”两人一面走着，一面就沿街挥动着手里的旗子叫开了，“卖药了，看病了，好药一到病除。专治各类大小疾病，专卖各类药草，价格实惠，欢迎咨询来看……”
那琴龙秀也接着话：“卖书了，自己所创，里面有自己亲身经历教训，各类人情世故，看了能让你少走弯路，更能帮你解人生无数迷题，让你一笑解千愁……”
蔽日等他叫完，一时动问道：“对了，你这书不是没写完吗？”
“写了一半也可以卖了啊，有完整故事就行。”琴龙秀道，“你知道卖画和画画都有点难，而对于书的话，或许更能吸引人。毕竟别人能亲眼看到这书的作者，至少对于这一点，就会让他产生些许好奇的感觉，也更能亲近这些悠闲的人。而画画呢，姑且权当凭添些闲情雅致罢了。”
蔽日笑道：“你写的那个魔女，后来故事又怎么样了?”
琴龙秀苦笑：“故事有点复杂，目前还是个未知数。在下一本，可能会有更新的发展。眼前这一本呢，虽然完本了，有些地方还是需要改进的。但是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改了，只有一边卖一边改了。”
两人走过街市，东张西望了一阵，再抬头看了看那来来往往的行人——放眼都望不到尽头。蔽日指了指那热闹区道：“我看我们还是到这边上摆个摊歇歇再碰碰运气了。”
那秀才由于背了个书箱，早有些力不从心了，当下一拍即合。两人也是刚过去才一坐定，立马就有人来问他买书了。那屁股还没坐热的功夫，他一下就卖出去了两本，之前跌落的心情，到现在也终于有了点起色。
“对了，你怎么知道公主眉头上有颗痣的？难道你见过那公主？”琴龙秀现在才有机会问了之前一直想问的问题。
蔽日这时也才大松了一口气，笑道：“何止是见过，为这公主，我差点没吃上大苦头！”
“哦？”那琴龙秀一时来了兴致，“这公主怎么就和你扯上关系了？”
蔽日道：“和公主当然扯不上关系。要扯的话，我这个当医生的，也只有和疾病才能拉上关系。”
琴龙秀将信将疑道：“难不成你还给公主看过病？”
蔽日叹了一气，似乎有点不堪回首往事的意味：“就在半年前，京城皇宫外张帖皇榜，悬赏万两银子为公主治病……”
琴龙秀惊叹道：“一万两银子啊？皇宫里御医无数，都是当今天下最好的医生，难道他们都治不了吗？还要帖榜求医！”
蔽日道：“就是啊？当时我也奇怪。我对自己的医术，不像那些个江湖骗子，一向是很有自信的。至今也还少有什么病能难得倒我。所以当时我甚至都在想，等拿到了那一万两银子，我就可以像你说的那样，有资本随便做一名游医，自由自在的，不受约束。高兴的时候，想看点病就看点病。不高兴的时候，歇息不看也罢。可就是为这万两银子，我几乎差点没把小命丢进去！”他说起来的时候，还有着些许心有余悸。
“啊？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公主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我也是这么想的。当时我在那富丽堂皇，让人流连忘返的宫殿里，隔着纱帐替那公主把脉时，她那脉络并没有很大异常。为防万一，我再仔细分她那脉。反复几次，终于确诊了她的病。”
琴龙秀张着嘴道：“想必这病有些难治！”
蔽日摇头道：“脉像正常得很，哪里来的疑难之证？我一摸她那脉，就知只是些许热毒攻血，引起身体表面不适。最多也只是些皮肤病而已，只需些清热解毒之药，调和她脏腑就可以药到病除。”
琴龙秀道：“那还不简单了？那治疗这公主还不是手到拿来吗？”
“当时我就安心了。确定了公主的病后，那公主还特意掀起了纱帐。我虽然医治病人无数，心里也早有准备，但一看之下，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怎么了？”
“公主容貌尽毁，不仅浑身浮肿，连脸都发涨了！”
“那岂不是很难看了？”
“要是你的头脸肿成个猪头一样，你说还好看不？”
“是啊。”琴龙秀喳喳嘴，这时竟有点同情心起来，“那么漂亮个公主，得了那么难看的病，她一定很伤心了！”
“伤心？”蔽日苦笑，“当时我还真没看出来！”
“什么？她没有反应？”琴龙秀纳闷，“要是我身上得了这样的病，那我还不得跳河去啊？”
“问题是那公主的反应让人感觉很奇怪。她倒是没有伤心欲绝，却让人捉摸不透。”蔽日回忆道，“当时我一看到她那形状，就更确定了病情。当时也没有多想，更不敢耽误，三上五下地就捡了三包药让她煎服。”
琴龙秀追问道：“凭你的妙手，她吃了药以后该立马回春了吧？”
蔽日不紧不慢道：“当时就是那皇后悬赏求的医。看得出，她十分疼爱这个公主。在我诊治的时候，她还亲自问过我关于公主的病情，我都如实说了。还提醒过皇后，要注意公主饮食，以免外毒再次侵体。那公主在皇后的监督下服药后，病情明显好转，身体大部分浮肿都消退了，那脸蛋看着也恢复了，显得越发漂亮水灵。”
琴龙秀笑道：“想必就是这时，你注意到了她脸上那颗美人痣吧！”
蔽日却笑不出来：“病好了，当然就万事大吉了。服药三天后，待我再次把那公主手脉，确认再没有问题时，那天晚上我都在做着那一万两银子的美梦了！”
琴龙秀皱眉道：“看你这样子，后面一定是又出了什么变故了！”
蔽日道：“就在第三天，我在等着皇后那奖赏的时候，结果银子没等到，等来的却是公主病情又复发的消息！”
琴龙秀忙道：“这却是个什么情况？难道你还误诊了？”
蔽日道：“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也是和你一样，心想这下不好了，别在这皇宫里搞出个乱子来，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琴龙秀道：“要是误诊的话，还有挽救的余地，我们重新再给她诊一下不就好了？该不会还有什么病症能瞒得过你这神医吧？”
蔽日苦笑道：“要真是误诊的话，再诊治诊治倒还罢了，而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差点吃上了大苦头！”
琴龙秀不解，忙问怎么了。
蔽日苦笑道：“那公主看着漂漂亮亮，让人爱怜。没想到因病复发反脸之后，心肠如此之狠，大怒之下，不容分说，就下令要拉我出去大板子伺候！”
琴龙秀几乎没惊愕住：“没想到你医个公主，还挨了板子不成？”
蔽日白了他一眼：“你以为看个病有那么容易啊？医好了人还罢了！一有个闪失，那口舌是非就不容分说扑天盖地地掩了你。所以现在我看病，都是事先把个丑话先说在前头，免得再惹上那没必要的麻烦。我只能说尽量帮你治，但谁也不敢打那包票——”
琴龙秀深有同感地道：“是啊，现在人事复杂，什么人什么事都有。刚才我们不也是糟糕透顶地遇到那三个泼妇了吗——好了，我们言归正传，刚才说到你挨了公主的大板子了！”
蔽日哭笑不得：“你就那么喜欢看我挨公主打啊？”
琴龙秀笑道：“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你那屁股被公主打开花了没有！”
蔽日也笑：“我原以为这下完蛋了，遇到个不讲理的主了。被那公主臭骂一顿，就要拖出去……”
琴龙秀道：“等一下，你被公主骂了一顿，我想知道这当公主的又是怎么骂的？”
蔽日没好气道：“你对这公主的骂人都那么感兴趣吗？”
琴龙秀连声道：“不不不，我还没作贱到那个地步！我只是想知道她是怎么骂你的。你知道我是个写书的，就对这些个没经历的新鲜事情有那么点好奇，以积累点经验。”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听好了。”蔽日咳了一声，摆了个姿势，就装模作样地学开了，“连这点小病都治不好，还敢擅揭皇榜！若不给你点颜色，你可能不知道这皇宫律法的威严！来人！把他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琴龙秀听了，仔细琢磨了一下，道：“她说得也对啊！金口玉言，一字一句都说得在理啊！既然被她抓住了把柄，那我们有什么好抱怨的？”
“你也想看我挨板子，可是我吉人自有天向。”蔽日没理会他，道，“眼看我被几个武士拖到宫殿外，按到那长凳上，那武士举起板子就要下去的时候——我的救兵来了！”
琴龙秀惊讶道：“不是吧？那皇宫大殿里，都会有人闯进去劫法场救你啊？”
“会有那种离谱的事情发生在那皇宫里吗？”蔽日瞪他一眼，道，“是皇后的禁令到了！她喝止了公主！”
“然后呢？”
“然后我就平生第一次受到了一个女人的威胁，那公主的威胁。”
琴龙秀笑道：“她又是怎么威胁你的？”
“我一面战战兢兢替那公主把脉的同时，就听到她在那纱帐内低低地警告声……”
琴龙秀再笑：“一个女人在床上威胁你，这种事情估计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几率并不多。”
蔽日忍着笑，道：“那公主压低了声音在我耳朵边说：我这病，反反复复，你是治不好的。连御医都治不好，更没有医生能治得好。若这次再治不好，你就不是挨板子那么简单了，趁你的脑袋还在，不如想想你从什么地方来的，再从什么地方回去！”
琴龙秀道：“我去，这个公主就是这么对待救她的医生的吗？”
蔽日苦笑道：“你知道辨脉不能分心，在受到她这般生命威胁后，我居然还能辨出了她的病症。”
琴龙秀：“她究竟得了什么病，精神病吧？”
蔽日摇摇头：“她既然下了逐客令，我再执迷不悟的话，那不是自讨苦吃了？走是要走的，可是我毕竟是皇后找来的，出来总得对她有个交代。那皇后听信了那公主的撒娇，当然就恼怒了：怎么说那病容易，为什么就治不好呢？皇后这一关，我想过不了呢，我还得吃不了兜着走。思来想去，索性我也豁出去了！”
琴龙秀道：“索性你就一不做二不休，打将出来了？”
蔽日道：“当时确实有过那样的冲动，但是当我看到旁边站满了皇城卫军的时候，我的脚就软了。这硬来是不行，我就寻思着必须得智取才行！”
琴龙秀道：“后来你又想到什么办法了？”
蔽日回想道：“我想着，这解铃还得系铃人，我还得从那源头上下手：那公主的病再简单不过了，药效很明显，可为什么就治不了？还有公主的态度也相当反常，很有消极抗拒的意愿。这些直到后来我才明白。”
蔽日停顿了一下，唏嘘道：“我把所有疑问合盘托出，威逼利诱，才从皇后嘴里得知了事情始末——原来这公主的反常，不是因为别的，却只是因为她的亲事。”
琴龙秀笑道：“亲事？想必这公主是早有了相好的，不愿另作他嫁吧！”
蔽日叹道：“这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的是，我国为与西域真主国结友好之邦，要把贵为一国公主的她，嫁予真主国的皇子。而公主对这门结亲，十分抗拒，一直烦恼不悦。就是从那时起，她的身体也随之变了样，一直反复无常，寻医无数也并无改观。”
“哦！原来是这样。”琴龙秀点头道，“这也怪不得她了，嫁给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也不知道他脾气样貌，这的确有点让人难以想像。”
蔽日道：“我听了，当时就明白了八九，那时也顾不了许多了，想着先保命要紧……”
琴龙秀道：“等一下，你这话，我怎么越听不明白了：这公主的亲事，怎么就和这病扯上关系了！”
蔽日刚要答话，就听得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你这书是你自己写的吗？”
那琴龙秀正全神贯注地扯着话，闻言忙打发他道：“是啊，你要买吗？”
那人问了价，也不多说，拿起书来翻了翻。琴龙秀也不管他，任由他在那翻看，却崔他继续说下去。
蔽日接道：“没有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公主得的，也只不过是类皮肤疾病而已。我猜她一定知道自己对什么食物或药物有禁忌，接触后会出现肿胀症状，以此来故意作践自己，达到抵抗结亲的最终目的。”
琴龙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蔽日：“这治标，还得治本。我把这揣测一理，那皇后是何等聪明，怎么不明白？所以最后我才终于得以全身而退。”
琴龙秀叹道：“看来这给大人物治个病也确实不容易。”
蔽日道：“还好最后是化险为夷了。这皇后呢，一时高兴之下，见我这医术也还能说得服人，千万般地就想留我在宫中，谋个医官。我听了也是高兴啊，但是再仔细想想，像公主那样的人，我们这些凡人如何伺候得起？后来听说那些个御医啊，还有些揭榜的，不是被撤了就是被打得个半死，想想就觉得后怕，哪里还敢应承！所以我也千万般地推辞，拿了打了折扣的钱就一溜烟跑了。”
琴龙秀道：“就是，这世界之大，满大街都是钱，看你怎么捡？难道非得在那角落里淹没终身？那么不靠普的事，换了我是做不了的。对了，你刚才说那钱怎么就打了折扣了？”
蔽日：“那皇后说那么个轻微的病，我最多也就值个500两，我听了几乎差点没气晕过去！”
琴龙秀摇头笑道：“看来那金口玉言，有时候也不可信，还是到这街上捡钱来得实在啊。”
就在这时，那一直看书的人突然抬起头来，忙问：“这大街上有钱吗？要去哪里捡？”
蔽日两人对视一眼，禁不住笑。
“我看这公主这次出来，估计也还是因为那事了。只是没想到，却闹了那么大的动静。”
“我们多留个眼神，希望可不要错过了……”
——隐约的音乐声传来。渐行渐近。
锣声、鼓声、箫声、鞭炮声，伴随着哭声朝这边响过来。冥纸满天飘飞，却是一支出丧的队伍。
那看书的人一见那情景，把书一丢，朝着那边走了。
琴龙秀一时忍不住了：“唉！钱没赚到，白忙一场，还遇到这晦气的事。”
蔽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人早升极乐，我们应该替他默哀才是。”
琴龙秀见说，勉强道：“说的也是，你看我这俗的，不就是一人死了吗？这哪天不死几个人？刚才我们还说到这满大街的钱，其实这不也就是一个捞钱的机会吗？”
蔽日愣道：“这又不是喜事发红包，钱从何来？”
琴龙秀道：“你有所不知，这出丧的人，为讨吉利避邪，主人家一般都会在路上抛洒些钱财，以施与拦阻在出丧路上的孤魂野鬼，这样他们就不会对丧者不利。当然这都是些迷信的说法。”
蔽日哦了一声，道：“原来还有这一说。不管是与不是，当然我们也管不着，我们只管拿那钱就行。”
琴龙秀道：“看，这些人在这里停了，估计会在这里做做法事，我们这生意摆在面前，估计也没戏了。看他们规模，可能也是一大户人家，钱铁定不会少，不如等着一会去捞它一把还来得实在点。”
蔽日：“说得极是，那我们还等什么？”两人收拾起家当，背在身上，就站在那外围人群里往那边张。
只见那送丧的人，整齐跪坐在那路中间，木棺前。
两名道士，拿了一面纸，站在众人面前，在众人庄严肃穆中，唧唧哇哇地念了一大篇经文。
蔽日问：“你是写文章的，可知道他大概说的是什么？”
琴龙秀道：“大概的意思，就是超度亡人。讲叙这个人的一生，一生艰苦，实属不易，结果撒手升天离去。”
这道士，也够专业，那一长篇经文，不知道是因为他念得太慢，还是文章本来就长，几乎念得没完没了了。
那跪着的人这时就耐不住了。有些人一面就责怪那道士念得太久了，跪得太累。还有人甚至说，可不可以坐着啊？还有你这么胖，也跪得下去啊？有些人干脆半蹲着。结果个个都笑。一些人蹲得直直的，一些人半坐着，等道士一念完一篇，就忙又跪起来磕几个头。
那道士也卖力，念那一大篇文章，也不觉口渴，拌着那铜锣铃铛笛子，呜呜咽噎的。那场景，本来是肃穆悲伤的场面，但是在那些笑嘻嘻的出丧队列里，一时竟变成了笑场。
琴龙秀看了道：“也不知道他要念到什么时候，看周围的这些个饿鬼投胎的人，好像都等不及的样子了。”
蔽日：“我们又何尝不是？”
两人说话的功夫，就听那念叨声停了。接着就还是这道士指着那主家，吆喝了一声，那披麻带孝的人便指使了两个人抬着一个大桶走了出来。
琴龙秀见状兴奋地叫道：“开始撒钱了，我们准备！”
然后就听到那道士叫了一声：“散！”一时就只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响起。
接着呢，当然就是众人哄地一声，潮水般涌了过去。
其实，这是这里出丧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环：抢钱！钱越抢得多，就越是有效果。
那蔽日和琴龙秀此时就完全没有顾忌，两个饿虎扑食般动作，跳进了那争抢的人堆里。
两人大笑着，左一把，右一把，把那满地的铜钱疯狂地往怀里塞。
那人群也是，你争我夺，场面一时混乱至极。要不是看着后面有那丧事，还有这有序的城池，简直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个荒蛮年代。
——终于，场地渐平静下来。
那抢钱的人这时也都散了开去。
蔽日两人笑哈哈地走到边上，那怀里铜钱满得直往下掉，还有那琴龙秀的裤裆里都能摸出一大把来。
两人乐呵呵地正待数数钱，就见那当街棺材已被抬了起来。
蔽日看着那些送丧的人跟着走起来时，一时沉默住。
——这人就这样没有了，那么多人眼巴巴地送他走。那场面，的确让人忍不住心酸，若有所思而情不自禁泪下。
那琴龙秀看了看蔽日，正觉得奇怪，再转头看着这一幕，他似乎也觉察到了而一时沉默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