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贯穿天穹，七色之红由叛徒之血染成。】”昂热缓缓吐出一口烟，白色的烟雾穿过指缝在落日余晖里流窜，“【盛大的祭典赞颂我王的新生，尼德霍格从雨露和流动中苏醒。他将踏血归来，于日落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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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朗的上午，空气湿润，空中似乎漂浮着细小的水珠，被阳光一激，都纷纷游荡浮动起来，洇在卡塞尔学院的德式墙壁上，晕开瓣片细碎的暗色花。
不远的天边，一弯颜色浅淡的彩虹依稀可见，被卡塞尔的尖塔建筑挡去了半块，仿佛快融进浅蓝的天幕里。
“真怪了。”路明非嘟囔了句，拉上窗帘。
现在是早上8：30，今天没课，他刚刚起床，打算写教授留的“元素相系研究论文”，刚一坐到床边就发觉昨晚忘了拉窗帘，太阳升起来正好对着自己，光芒晃得眼睁不开，只好过来拉上。
“怪什么啊废柴师弟？”芬格尔打了个哈欠，嘴里叼着昨晚剩下的炸薯条，一手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在上铺披着毯子刷学院网站。
路明非扭头看着这个说好实习完了就毕业的师兄。明明日本实习完后就可以以“A”级成绩毕业的芬格尔回校后被诺玛告知“由于实习成绩不及格所以继续留校进修”，这个雅利安人差点拿自己的脑袋撞破电脑屏上微笑的诺玛美少女。
“哦，不！”他这样痛苦地说，满是胡茬的脸上面条泪涟涟，“我的信用额度只剩三块了啊！”
旁边本来像表示一下安慰的路明非默默收回了先前打算豪言壮志热切鼓舞庄重地拍拍师兄肩膀的手：好吧真不值得同情。
就好像跟以前一样，S级还是S级，F级，啊不，G级还是G级，一起住在宿舍里，说着白烂话，晚上喝着劣质红酒抠脚丫和畅谈人生。
可是已经有什么东西，开始悄悄地改变了。仿佛微小动物的呼吸，弱到感觉不到，却又分分秒秒翕乎干扰。
路明非坐回桌前，摊开书本，瞥瞥被帘子捂得严实的窗，想起芬格尔的问题，一面回应道：“彩虹啊。这几天老出现彩虹，又没下雨……”
“咳，不就是彩虹吗，”芬格尔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多出现几次怎么了？反正又不花钱，就算花那也是花上帝的……”
“你信基督啊哥们？”路明非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个已经沦为财奴的家伙，默默地埋下头写他的元素论文。
“喔喔喔喔喔喔喔！”芬格尔突然怪叫一声。
“靠你公鸡啊！”路明非捂住耳朵环顾四周，确定宿舍楼没像上次那样塌掉，然后转过头白了芬格尔一眼，“别吵吵！师弟我在学习！论文明天还要交！”
“师弟你过来。”芬格尔面色凝重，朝路明非招招手。
“干嘛？”路明非狐疑地望了眼芬格尔，推开椅子走到床边。
“你看，”芬格尔把电脑举起来递到路明非眼前，“撑住别倒哈。”
电脑屏幕上是学院的网站，白底背景中，一个红色帖子十分醒目：“惊爆！红发巫女实习归来！”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没有说话。
多久没看见诺诺了呢，好像从去日本之前就再也没见过了吧，以至于自己想她想到把绘梨衣认成她。现在她回来了，跟以前比，有没有什么变化？胖了，瘦了，还是高了？有没有变得更漂亮？
楚子航盯着电脑屏幕，黄金瞳里簇动着屏幕荧蓝的光。
他正在浏览学院网站，置顶帖“惊爆！红发巫女实习归来”的回复率还在持续攀升。楚子航的鼠标顿了下，还是点了进去。
“哇噻红发巫女明天就要回来了！恺撒老大怎么迎接巫女谁知道？”
“恺撒老大训练了我们学生会半个月……排方阵走队形什么的，明天全体学生会成员都去迎接巫女！老大说这次要走节俭路线，但是几百束“总督”郁金香+铺路的保加利亚红玫瑰+顶级红地毯+Ambonnay香槟……敢问恺撒你这算哪门子节俭？”
“哇老大好霸气陈墨瞳快嫁过去！”
“全体学生会成员？路明非也去？”
“表示训练没见路明非……请允许我做个悲伤的表情。”
楚子航默默地关了帖子，他知道路明非也一定看到这个帖子了。
他掏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发个短信过去，想了想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
发过去恐怕又会被嘲笑吧。楚子航想。
窗帘拉着，阳光从蓝色窗帘里透进来，房间里充溢着泛蓝的暗色。窗帘夹缝间漏进一道笔直的光，映亮床上并列的三把长条状物品，刀锋上停顿着油彩色块般的白色光芒。
村雨，蜘蛛切，童子切。
空中响起青铜风铃的脆响，楚子航看向窗边，窗帘上映出一串风铃的影子，作铃舌的钥匙倔强地在铃壁上一撞一撞。
这又让他想起那个倔强的少女，那个全身素白，眼瞳明亮，低下头的时候宛如天使亲吻孩子前额的少女。
可是她死了，死在了漆黑的地铁站，蜷着身子，身上盖着自己给她披上的外套，胸前是村雨撕开的伤。
就算他按照她说的，第二年扛着冰镐来到冰面上又怎么样？他再也找不到去年看到的那条鱼。可能它死于冬季的寒流，也可能它去年也看到了这个人，于是为了不被抓住，它再也不会回这个地方。
楚子航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将风铃轻轻摘下，用手拭着风铃上并没有多少的灰尘，余光瞥到窗外某个方向。
楚子航皱眉：最近的彩虹……是不是出现得太频繁了些？
窗外尖楼曜日，一弯彩虹笼在揉蓝的天空，宛如匍匐的七彩腹蛇。
路明非觉得喉头很干，于是咽了口唾沫，眼睛依然盯着处于置顶的“惊爆！红发巫女实习归来”的帖子。
“喂，师弟，”芬格尔腾出一只手在路明非眼前挥了挥，“没事吧你?”
“哦哦，没事没事，”路明非回过神，抬手抹了把脸，偏过头去，“嗯，诺诺……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看看。”芬格尔点开帖子，努努嘴，“喏，专机接送，大概明天8：50到达学院。恺撒肯定又会搞特牛特炫的大场面去接机……”芬格尔咂咂嘴，“嘿，我说废柴师弟，要去接机吗？”
路明非一愣，随后点头：“……好啊。”
他想早点见到诺诺，或者说想让诺诺早点见到自己。不是有句用烂了的台词来着，说什么“希望我下飞机后第一眼见到的是你的脸”什么的，好吧虽然诺诺第一眼想看见的肯定是恺撒的脸啦但是……还是很没出息地，希望诺诺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
“‘好啊’？”芬格尔奸笑，“兄弟，你不是要去砸恺撒场子吧？要师兄出谋划策不？打底价1000美元。”
“滚，”路明非翻了个白眼，“我就算想砸也没那个能耐啊，估摸我刚一探头说‘诶嘿大家好鄙人路明非来砸场……’，‘子’还没说出来就被人家的沙漠之鹰爆成筛子了。”
芬格尔托着下巴认真思考：“确实，给你出谋划策很有风险……那算了。”
路明非继续翻白眼。
“那你就不砸了？”芬格尔突然冒出一句。
“拜托，接个机而已，怎么还非得砸人家场子啊？”路明非白眼都快翻吐了，“废柴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比面瘫师兄还暴力了？”
“不，”芬格尔舔舔嘴唇，上面还沾着隔夜的番茄酱，“我只是觉得……要是再不争取一下，师弟你就真的没戏了。”
路明非一怔。
对啊，恺撒都跟校董会提交结婚申请书了，虽然没通过，但是谁说得准下次、下下次不会通过？
再不抢的话，就真的没戏了啊。难道就这样看着诺诺穿上白婚纱，捧着玫瑰和橘子花戴着头纱和恺撒登上婚礼的殿堂，自己像个花童或者球童一样在旁边嘿嘿地咧着嘴傻笑？
很不甘心啊，很不甘心。那明明是他路明非心爱的女孩，却挎着别人的臂弯。虽然也非常想跟小魔鬼说的那样把诺诺抢过来牢牢锁在怀里，砍断任何觊觎她的人的手……可这又能怎么样？
他不能为了这个跟小魔鬼交易，交易了就是背叛了诺诺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那个又中二又臭屁却把自己当兄弟的恺撒。
那个虽然骄傲臭屁又自大、却总是“作为队长就该御驾亲征就该有死的觉悟”、认为“队长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全军覆没”、每次作战都带头作死带头拼命的恺撒啊。
路明非抬起头，努力扯起嘴角摆出贱格的表情：“反正作为五星红旗下一枚茁壮成长的祖国小花朵，崇尚以爱国主义为中心的团结友爱自强不息爱好和平勤劳勇敢的民族精神的优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砸场子这种粗俗鄙贱应当大力制止和杜绝的行为正义的我是不会干的！”
芬格尔吐舌头：“哎哟政治背得还挺顺，这几天发奋学习的成果？”
路明非幽幽地说：“不……这是中国国民应当具备的民族精神……”
彩色拼花玻璃窗外，一轮血红的落日正缓缓坠落，以沉稳优雅的灭世之态，沉入汹涌迭起的云霞。火烧云被映成赤金色，云梢在天边静静地翻滚，海纳百川般向落日流淌。一道七色彩虹横跨卡塞尔学院上空，赤橙黄绿蓝靛紫七种色彩交相辉映，像是校董会心血来潮新建的一架长桥。
“最近总是出现彩虹，”昂热慢慢点燃一根雪茄，身体倚在打开的窗扇上，“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是什么好兆头？”守夜人放下手里的酒瓶，舒舒服服地往沙发里一仰，双臂交叉枕在脑后。
“【彩虹贯穿天穹，七色之红由叛徒之血染成。】”昂热缓缓吐出一口烟，白色的烟雾穿过指缝在落日余晖里流窜，“【盛大的祭典赞颂我王的新生，尼德霍格从雨露和流动中苏醒。他将踏血归来，于日落屠城。】”
守夜人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欠：“你为了抒发心中屠龙的热情发出的愤慨么？听起来跟不靠谱的末日预言诗一样。”
“这就是末日的预言诗。”昂热眯眼看着窗外，灰蓝的眼里染上血样的红，“上次在日本红井发现的，用龙文刻在一块晶体上。那块晶体很特别，它的原子结构类似于冰，可它的硬度比金刚石还要强。校董会那帮家伙还没决定公开宣布。”
“预言诗？”守夜人从沙发里猛地弹了起来，“……消息准确吗？”
“我亲眼见到的，不会有错。”昂热慢悠悠地说，“龙文的镌刻时间在红井形成之前，大概红井以前也是【龙域】之一，但由于某种原因毁掉了，后来形成了岩浆层。”
“但是，”守夜人说，“这个预言是什么意思？【彩虹】？【彩虹】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昂热耸肩，“而且预言末尾的【于日落屠城】意义也相当不明确。【日落】是指【日落之地】还是【日落之时】，都不得而知。”
“还有【雨露】、【流动】是指什么？形成【彩虹】的东西还是【彩虹】衍生出的东西？”守夜人瞪眼，“彩虹不是太阳光线透过水滴发生的折射和反射吗？”
“你问题真多，”昂热头痛地用手揉太阳穴，“总之惟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苏醒时一定伴随着【彩虹】的出现，但是【彩虹】是象征意义还是真的会发生彩虹现象，也不能确定。”
“听起来这个预言好像没什么用嘛。”守夜人有些鄙夷。
“不，有用的。”昂热转向窗外，地平线上缓慢下沉的巨大落日上笼着一条模糊的七色光带，“可以确定，最近连续出现彩虹……跟他有关。”
卡塞尔中央电脑控制室。
无数荧蓝的方正形屏幕光在漆黑的空间里闪烁，隐约映出一个坐在椅子里的人影。全身都散着白光的少女站在人影前，双手握住——至少看起来是握住——椅子里男人的手，一袭白色长裙的裙摆虚浮于空中，宛若盛放的百合。
“关于最近的彩虹异象，校董会有什么新突破么，EVA?”男人问。
“就那么在意？”EVA俯下身看着男人的眼睛，“这只是普通的天气异常也说不定。”
“至少【预言】提到了它，不是吗？”男人伸出手触摸少女虚幻的面颊，“那么它能成为线索。我不希望我们找不到任何线索。”
EVA把手放在男人触碰自己面容的手上，垂下眼睛：“校董会的研究至今没有任何进展。毕竟预言中的彩虹是否是人类所认知的彩虹，还不能确定。”
男人沉思了一会儿：“形成异象的原因呢？”
“一般来说，形成彩虹需要光和湿润的空气。”EVA说，“但是很奇怪，空气湿润指数远没有达到可以形成彩虹的程度，而且没有下雨的地方也出现了彩虹，甚至终日不灭。”
“这能说明什么？”男人问。
“未知。”EVA抬头看着他，“经过测定，只有形成彩虹的弧状位置空气湿润度异常偏高，而彩虹位置周围的空间湿润度属于正常范围。”
男人皱眉：“彩虹的范围呢？”
“主要出现在美国和英国境内。”EVA离开男人身边，挥手调出一幅条形统计图，上面的矩形图象争相上升，统计数据飞速流动，“整个白天都不会消失的彩虹的主要集中点十分有规律，从伊利诺伊州起，经过印第安纳州、俄亥俄州和圣查尔斯角，横过太平洋，直达英吉利海峡。因此最近这些地区游客持续增多，游客们都想观赏彩虹终日不灭的百年奇景。”
“‘规律’么？伊利诺伊州直通英吉利海峡的快速通道？”男人扶额，“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人还真会凑热闹……”
“也不错不是吗？”EVA挥手关闭统计图，回过身微笑，“当年我们对这些事不也兴致勃勃的。”
男人抬眼望向少女微笑的脸，似乎有些惊讶：“EVA……”男人顿了顿。他本来想说“你的中文已经到了能熟练使用成语的地步了啊”，但是他忽然想起了面前的少女不仅仅是一个少女，还是一台多么高级的超级计算机，她怎么可能不熟悉中文以及各国语言？
她不仅仅再是“EVA”了。
男人铁灰色的眼里有什么低落下去，如即将落雪的天空中阴霾低垂，逐渐沉积到地面。他喃喃道：“是啊……如果能跟你们再兴致勃勃一次……该多好。”
EVA默默环住男人挺拔却略显低颓的肩膀，黑发末端随着动作缓缓飘落到地面上。她周身盛开纯白的风铃草，花瓣瓣尖泛着洁白迷蒙的光雾，美好得那么虚幻那么不真实。
“对了，”EVA突然说，“你担心的那个孩子，最近恐怕又要难过了。”
“路明非？”男人侧过头看她，“怎么了?”
“一个月前的东京之难里，校长把他的印章交给恺撒，同意他在与陈墨瞳的结婚申请上盖章。”EVA离开男人，重新悬浮于空中，“但从日本回来之后，恺撒并没有交还印章，并表示要等到他的新娘实习归来才会交还。”
“明天陈墨瞳就会回来……”男人沉吟，“你不能驳回他们的结婚申请么？”
EVA摇头：“校长的权限是最高的。”
静了一会儿，男人叹口气：“那就这样吧。”
EVA歪头看着他，颊边的风铃草摇曳如花苞：“你不管那孩子了吗？”
“不，”男人低声说，抬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衣袖摆在空中发出飒飒的风声。男人把外套搭在手臂上，继续说：
“有些事……总要去经历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