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乖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到离家十里外的红河边。红河是锦河的支流，因河水呈红色得名。红河边上有片红树林，风景优美，高大的杉树影洒进溪涧，鸟儿在栖隐的林间巢穴里高唱，空气中弥漫百花馨香。
每次无聊彷徨之时，李乖总来此觅求心灵的平静。林子中央有棵老樟树，有数百岁年纪，树皮乌黑如骨，树叶繁茂，叶色深绿。树干上还刻有顽童用小刀划过的痕迹。李乖背靠大树，心中无限凄凉。他小小年纪，早已品尝亲情淡漠，但由于内心童真，始终对未来抱有希望。他相信一定会有人在关键时刻出现，告诉他父母其实没有死，之所以把他放在叔叔家，是因为某种不得而之的原因。在一连串的假想之后，他的心情恢复平静。他闭上眼睛，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缕缕阳光如繁星点点般散落于树叶之间。他一跃而起，在树林里乱转起来。落叶覆盖的土地吸走了他的足音，他象个夜行人那样悄无声息，这使他心情愉悦，仿佛自己是个轻功上乘的侠客。接着，他又对高大虬结的樟树起了兴趣，狠狠地往两只手掌啐口唾沫，嗖嗖嗖地往树上爬去。他先爬上离地面最近的树干，轻轻喘了会气，又往再上面的树干爬去，一刻钟之后，他已爬上最高的树干，可以看到整个林子的情景。
可是，他无心观看风景，被高大树干上一块貌似人脸的树皮吸引。那是刻上去的一张人脸，容貌深长而忧郁，满是干涸的深陷眼凹形容怪异，充满警戒意味。他慢慢爬了上去，就在人脸边上，用手触摸那张脸，粗糙生硬的触感向他袭来。谁把这张脸刻在这儿？谁会爬这么高来刻下这玩意儿？他仔细触摸，心中不住思索。忽然林子下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他低头一看，一群人快速在林子间移动。五六分钟后，这群人已经来到林子中央，正在老樟树下。他连忙凝神屏息，小心地把自己朝叶子多的一边移动，好把身子隐藏不见。
树下，七八个二十岁上下的混混把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少年团团围住。他看不清少年的容貌，但看他个子瘦长，筋骨结实地向外突出。人群站定后，一个年纪略大老大模样的人物首先开了口：“快说，那人脸在哪？”
那少年的脖子仿佛承受不住头部的重量，一颗乱蓬蓬如同刺猬般的头重重地垂在胸前。听到老大的问话，一颗头像有了牵引，猛地边抬头边用手向上一指，“就在那最高的树干上。”
李乖心里一惊，连忙收回眼睛，好在他身下的枝叶繁茂，树下的人看不到他，他却看得到别人。
“你上去，把人脸摘下来。”老大对少年说，语调深沉而遥远。
“人脸摘不下来的，它刻在树干上。”少年语速极快地说着，他的脸上有被人打过的痕迹，一只眼睛还青肿着。
“那你用手机把它拍下来给我看。”老大神情有点阴郁，一副别惹我生气的姿态。
少年应了一声，摩拳擦掌就要往上爬。
“等一等，”老大拦住了他，“你上去。”他指着另外一个瘦高个子。
“我？老大，打死我也不会爬树。”那人哭丧着脸说。
老大使劲瞪了这人一眼，环顾一圈问道：“你们还有谁会爬树？”
没有一个人作声。
“哼，”老大鼻子里哼了两声，“那就你上去吧。”他对少年说。
少年依旧摩拳擦掌，准备一番后蹭蹭地爬了起来。少年的动作很快，没几分钟，就爬到了第一个树干，他也在这根树干上歇息了会，又向上爬去。此时李乖心里打着小鼓，不知道面对这个少年时该怎么办？他抬头看了看前面已无树干可爬，除了趴在这里，真的是躲无可躲。
他就这样趴着，一直到那少年出现在眼前。
“啊！”当少年看到树干上居然还有一个人，发出一声尖叫。
“怎么回事？”下面传来问话。
“没、没什么，差点滑下来。”少年向下喊道。
少年压低声音，轻声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玩。”李乖回答道。
少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掏出手机拍树干上的人脸。
办完事后，他对李乖说，“别出声，呆会我回来找你。”
下去比上来快多了。少年抱着硕大的树干哧溜往下滑，不一会就到了地面。
没过多久，这群人吵吵嚷嚷向树林外走去。又过了一会，少年独自一人回来，这次他爬上来的速度比开始稍慢些，可能是力气用尽了的缘故。
他们坐在高高的树干上谈话，浓密的叶子阻挡向上的的视线，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树上还藏有人。
“你好，我叫球仔。”少年落落大方，声音干脆。
“球仔？这名字真好玩。”李乖忍不住大笑，身边的树叶随之簌簌颤动。
“你叫什么？”球仔不以为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树干上。
“我叫李乖。”李乖回答。“那个人脸是什么？”他朝人脸方向指了指。
“那是一个神像。”球仔语气突然神秘起来，“听说有几百年历史。”
“他们要这个神像做什么？”李乖不解地问。他才十六岁，对世上很多事情还抱有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好奇心。
球仔看了他一眼，语气庄重起来：“说了你可不能往外说。”。
李乖马上换副严肃的样子，起誓道：“我绝对不往外说，说了我是小狗。”
对于这样一句孩童似的誓言，球仔并没有表示反对，他已经快要守不住这个秘密，希望有人同他一起承担。
“传说神像与一个藏宝图有关。很久以前，好象是元朝那会儿，有人把一批宝藏埋在某处。这个人为了守住宝藏，把宝藏图分七处保藏。这人脸像就是其中一处。”
“你是说人脸是张地图？”李乖不可思议地朝那人脸望去。
“是的，你仔细观察一下就知道。”球仔说道。
李乖凝神望去，人脸似乎起了变化，果真如球仔所说是张地图的样子。
“是吧，”球仔得意洋洋地说道。
“刚刚那伙人就是为这个打你？”李乖不动声色地看着球仔鼻青脸肿的脸。
“嗯？哈哈，这不算什么，小儿科。我已经应付过去了。”球仔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以为然地说。
李乖对球仔充满了好感。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好象认识好久，没有遮掩，没有客套，一切都水到渠成。
其实，这应该算是他们两人历史性的会面，因为在之后几十年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里，他们的命运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那么，他们准备去找宝藏？”李乖继续问道。他担心那伙人还会回来，犹疑地向下四望。
“他们才不知道什么藏宝图。我只是告诉他们这是个神像而已。”球仔闭上了眼睛，看来他筋疲力尽，想要闭目养神恢复精力。
“他们怎么会知道有神像？”
“是我自己得意忘形说漏了嘴。”球仔依然闭着眼睛，“兄弟，让我睡会吧，我可真困了。”
“睡这？你不怕摔下去？”李乖眼睛睁得圆圆。他在这根树干上已经躺了三个小时，浑身伤痛，巴不得早点下去。
“我习惯了，你要是想下去先下去吧。”球仔居然翻了个身，看样子准备长睡一番。
李乖暗自叫苦，他害怕球仔不小心掉下去，小心翼翼移到球仔身边，以防他掉下去时拉他一把。
此时晴空高照，树阴婆娑，鸟儿啼唱，若不是睡在树干上，倒真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球仔终于睁开了眼睛。“下去吧。”球仔说完，顺着树干溜了下去。李乖看他溜下去的地方明显比别处顺滑，也朝着那溜下去的地方往下溜。待两人站定，才发现两人的身高差距不是一般大。
球仔年纪更大，已经发育成熟，个头有一米九。李乖十六岁，但看上去也有二十左右，身高一米七二。
“你真是个屎皮崽里。”球仔说道。这是他们这的土话，意示是乳臭未干。“上高中吗？”
“下半年高一。”李乖老实答道。
“那你看上去可真老成。”球仔说，“我下半年上大学。”
“你考上了什么大学？”
“还没有出分数，但我报了警官学院，只报了这一个。”
“啊，你想当警察。”李乖说。
“对，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你呢，以后想做什么？”球仔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我还没想好，反正不是警察。”李乖回答。
狂风骤起，斜阳低照，两个小伙子一见如故，并肩而行，一路说说笑笑，好不快乐。
他们恋恋不舍地在公园桥头分了手，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
回到家，叔叔一家正坐在餐桌边吃饭。叔叔看到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吃饭。”就再没说别的。李乖可没有感受到家里异常的气氛，仍然沉浸于友谊的怀想。直到李乖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准备离开餐桌时，才听到叔叔从喉咙口说出来的话：“那二十块钱找到了。”
“嗯？”李乖愣了一下，把最后一口饭咽肚子里，应了声“哦。”
原来李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找到了那二十元钱，是他自己从文具盒里把钱拿了出来，后来忘记了。李顺为错怪了李乖有点心神不安。他一直考虑怎么向李乖开口，可看到李乖心情愉悦的样子，那种负罪的感觉慢慢消逝下去，最后才漫不经心地一笔带过，把此事划一段落。
李乖回到储藏室，早晨蒙受冤枉的痛苦早已烟消云散。现在他把自己舒服地躺在床上，才发现这张破烂不堪的床，相比起粗硬细长的树干来，简直不知道舒服多少倍。他翻转身子，没几分钟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好梦。梦里，他和球仔聚齐了藏宝图，一起踏上了寻宝之旅。他们在一起多么快乐呵，没有学业的烦恼，没有叔叔婶婶的呵斥，虽然途中遇到了几个强盗和几只野兽，但他们总能化险为夷。他们终于找到了埋藏宝物之地，跳着笑着好不高兴，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婶婶严肃的声音：“你的电话。”
“我的电话？”李乖半是气恼半是奇怪，谁会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他勉强睁开的眼睛，云里雾里地摸索到了电话机：“喂，哪位？”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少年语调极快的声音：“李乖，我又找到一个神像了，你要不要来看？”
李乖一下子醒了，“好，我马上就来。”他把电话挂断，想往储藏室里拿衣服，脑子却想地点都不知道。
电话铃又响了，他赶紧接起来，“笨蛋，我还没说在哪呢？”电话那边依旧是球仔，“在十字坪往剑山方向走四百米。”
“好，我知道了。”李乖放下电话，立马行动起来。
当他走到大门时，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不许去。”叔叔威严地说道。
“叔叔，是我同学，他有危险，让我去救他。”李乖哀求道。
“不许去，这是我作为监护人的责任。”李顺傲慢地抬着头，眼睛看着李乖。
“叔叔，现在是晚上七点，我九点前一定回来。”李乖指着墙上的时钟说。那个时钟总是跑到时间前面，短时针指向的是七点半。
“别废话，我说不能去就不能去。”李顺打定主意不让李乖出去，今天这小子不知道在外面做了什么，一副快活的样子。他最看不得别人比他快乐，尤其是那些他认为不如他的人。
“好吧。”李乖转身走进储藏室。在那么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叔叔脸上露出的胜利微笑。
“等着瞧吧。”李乖哐的把门关上，心里默想着。
